《折我明月心》刘开开

31、第 31 章

　　那声破碎的、浸满泪水的“对不起”，如同裹挟着冰碴的冷水，狠狠泼在沈湛被疲惫和麻木冻结的心湖上！

　　他擦拭伤口的动作猛地僵在半空！沾着烈酒的布巾从他僵硬的指间滑落，无声地掉在冰冷的地面。那双布满骇人红血丝、写满空洞与灰败的眼睛，在接触到李昭宁眼中汹涌的泪水、巨大的痛楚和深入骨髓的自责时，如同瞬间被投入滚烫熔炉的寒冰！

　　凝固的、死寂的疲惫外壳，在这一刻被那滚烫的泪水硬生生凿开！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狂喜、酸楚、心疼和巨大后怕的洪流，如同挣脱了所有束缚的岩浆，猛地冲垮了他苦苦维持的堤坝！
　　“昭宁…”一声嘶哑到变调、带着巨大震颤的低唤，从他干裂渗血的唇间挤出。
　　他再也无法保持那僵硬的坐姿！高大的身躯猛地从冰冷的木凳上弹起！一步抢到榻边！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弱的疾风！
　　他几乎是半跪在了简陋的草席旁！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贪婪地、带着一种近乎失而复得的狂喜，攫住李昭宁那双盛满泪水、却终于有了清明的眼眸！仿佛要确认这不是一场濒死前的幻梦！
　　“你醒了…你真的醒了…”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浓重的哽咽和后怕，带着一种近乎孩童般的不敢置信。巨大的喜悦如同最炽烈的火焰，瞬间点燃了他眼中的死寂，将那深重的疲惫和灰败烧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近乎失态的狂喜！
　　然而，这份狂喜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当他看清李昭宁眼中那几乎要将她自己淹没的巨大自责和痛苦，听到她哽咽着说出“又是我…又是我把自己弄伤了…让你受更多的苦…”时，沈湛眼中的火焰如同被投入了冰冷的寒潭，骤然熄灭，只剩下更深的、令人窒息的心疼和怜惜！
　　“不！”他几乎是低吼出来，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他猛地伸出那只刚刚还在擦拭伤口、指关节血肉模糊的手，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急切和怜惜，想要触碰她的脸颊，想要拭去那滚烫的泪水。然而，指尖在即将触及她肌肤的刹那，却猛地顿住了！
　　他看到了自己手上凝固的血污，看到了指关节处狰狞翻卷的伤口，看到了指甲缝里嵌着的沙砾和暗红的血痂！这双沾满污秽和伤痕的手，如何能去触碰她苍白脆弱的肌肤？
　　巨大的自厌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卑微感瞬间攫住了他！他的手如同被火烫到般，猛地缩了回来！赤红的眼中翻涌起巨大的痛苦和挣扎。
　　“不是你的错！从来都不是！”沈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急切，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硬生生抠挖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无法言喻的心疼！他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仿佛要将这份认知刻进她的灵魂深处：“是我！是我蠢！是我该死！”他嘶哑地控诉着自己，额角那道狰狞的伤口因为激动而再次隐隐作痛，“是我守着那该死的沉默！是我让你以为…以为我不在意！是我把你逼得…逼得只能用那种法子…去试探！去确认！”他的声音因为巨大的情绪而微微发颤，带着浓重的哽咽，“是我…是我让你带着那些碎片…是我让你…受了这剜心刺骨的伤！”
　　巨大的心痛如同万蚁噬心！他看着她心口处厚厚的、透着药味的布条，仿佛那伤口是直接剜在他的心上！昨夜剐肉疗毒时她那撕心裂肺的痛苦呜咽，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再次在他耳边回响！
　　“对不起…昭宁…”沈湛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从嘶吼变成了破碎的呜咽，带着浓重的自我厌弃和深入骨髓的悔恨。他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下来，仿佛承受着无形的千钧重压。他缓缓低下头，滚烫的额头无力地抵在冰冷的草席边缘，紧挨着她无力垂放在身侧的手。一滴滚烫的液体，终于挣脱了沉重的束缚，重重砸落在粗糙的草席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沉重而迅疾，如同骤雨初降。
　　这个沉默如磐石、流血不流泪的男人，这个昨夜在戈壁风沙中抱着她亡命狂奔、在剜肉刮脓时死死按住她承受剧痛都未曾动容的男人，此刻，在她转危为安、在他确认她终于从鬼门关被拉回来的瞬间，在她那一声声充满自责的“对不起”中，彻底崩溃了防线。
　　滚烫的泪水混着他额角伤口渗出的血水，无声地滴落，浸湿了草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