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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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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秋迟曾在一个暖意充斥教室的下午问过夏弦:“你第一次见我,什么印象?”
夏弦在享受久违的阳光,闻言眯起眼睛想了想,说:“名字挺骗人的。”
顿了顿,又补充道:
“长得也很骗人。”
沈秋迟大笑。
笑完又有点不服气:“哪儿骗人了?”
夏弦没回答。
她没法说,第一次见到“沈秋迟”这三个字时,她想到的是挂在树枝上的残阳,围炉煮茶的静谧,微风吹过河水的轻响。
捏着花名册的时候她就在想,这人该不会是个忧郁帅哥吧。
沈秋迟的确有着一副不错的皮囊,深邃的眼眸,高挺的鼻梁和架在上面的半框眼镜,薄唇,严肃中又带着少年的特有的活力。
说得通俗点,一看就很靠谱。
虽然跟自己想象的忧郁帅哥出入有些大,但是至少、大概、不应该,
总之不会是现在这个:
会抢她橡皮、会把她的鞋带系成死结、会在大笑时露出虎牙、会在打不过时干脆利落的“妈妈爸爸”一通乱叫,虽然眼里毫无悔意的狗。
有些人是名字等风,而他是等秋风来了,好捧起满地金黄的落叶,一股脑全撒你头上。
还要问你开不开心。
开心。怎么会不开心。
只是那开心的回响,来得太迟,迟到一个夏天都彻底落幕,迟到她站在冬日的风里,才终于听懂,当初胸膛里那一声声仓促的、被误认为是恼怒的律动,究竟意味着什么。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光束将时光切割成碎片,恍惚间,她听到了那个连蝉都热的不再歌唱的夏日。
时间滴滴答,轻轻回拨,拨到那个夏弦心跳失序的夏天。
她撑着脑袋,陷入了那场夏天的晚风中。
夏天,是一个汗水和笑声交织的季节。
“发什么呆!看球!”欢快的女声从排球场传来,抛球,挥臂,扣球。
黄色的光影夹着夏日凝滞的风向前冲刺。
“砰!”
一个完美的球落入排球网中,泄气版反弹回来,落在地上滚回刚刚那个笑的像傻子女生脚旁。
“最高战力女排网都发不过去了。”
“我们还是发呆吧,副班你继续。”
“副班撤回一个装逼。”
对面是熟悉的嘲讽。
靠。
算了,君子不吃眼前亏。
夏弦认命地打算换回下手发球。
正当她伸手去够球,一股不听话的风吹来,球“咕噜噜”滚远,落在另一个人的脚边。
夏弦愣住,然后木然。
果然,一个及其欠揍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哟,你今天这么大方啊夏弦。”
大方你妈。
夏弦直起身,叉腰,扬扬下巴。
回呛的话却卡在嗓子里。
沈秋迟此刻正迎光站着,下午三四点钟的暖光为他渡上一层暖黄色的金边,他就那么笑着、看着,歪了歪头。
“……沈秋迟,你要是这个球发不过去你死定了。”
夏弦听到自己咬牙切齿的恐吓,但是嗓音干涩。
“哟呵?威胁?”球在那人手里转了个圈,“夏弦,你这么不信任我啊?”
“信任?”夏弦把袖子又往上撸了撸,她突然觉得夏天的阳光过于刺眼、夏天的气息过于粘稠。
“我信任你——”
她停顿,与他镜片后带着笑意的目光相撞。
扑通。
无比清晰的心跳声砸在耳膜上,震的她耳膜钝痛。
她最终把这突如其来的心悸,归咎于等待宣判的紧张,以及对这家伙必然出糗的期待。
于是她斩钉截铁地,完成了后半句:
“——绝对、肯定、百分之一万发不过去。”
沈秋迟挑眉,嘴角的弧度却更明显了,仿佛她的话是什么有趣的挑战。
“行。”他没再多说,掂了掂球,转身走向发球线。
那一瞬间,他侧脸的轮廓在强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下颌线绷紧,刚才那点玩世不恭的神色收了起来,竟透出几分专注。
助跑,起跳,挥臂——
动作出乎意料地流畅而有力。
“砰!”
球击打出去的闷响干净利落,划出一道又低又平的疾速弧线,几乎是擦着网尖飞了过去,重重砸在对方场地的边界线上。
得分。
干脆,漂亮,无可争议。
夏弦的心跳漏了一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沈秋迟你个狗!!啊啊啊啊!”滑跪扑出去也没救到球的顾宇躺在地上哀嚎。
“我靠帅啊哥们!”本场的赢家在欢呼鼓掌。
沈秋迟落地,转身。他没有立刻看向记分牌或欢呼的队友,目光先越过半个球场,找到了夏弦。
然后,他抬起手,用拇指关节随意地推了一下有些滑落的眼镜,冲她极快地、几乎难以捕捉地挑了一下眉。
“怎么样,夏弦?”炫耀与挑衅味十足。
“来来来,叫声爸爸来听听。”欠揍味也十足。
可偏偏,可偏偏在完成这一系列动作时,他额角还有未落的汗珠,随着他细微的动作滚落,在阳光下咻的一闪。那一点转瞬即逝的亮光,像一颗小小的、滚烫的流星,毫无预兆地烫进了夏弦的眼底。
或许是阳光太过温暖,或许是刚才那球赢得太过满足,夏弦突然就不想呛回去了。
刚才所有粘稠的暑气、震耳的心跳、恼人的期待,都随着他挥臂击球的那个瞬间,被清空了。她看着对面那个得意洋洋、还在等她还嘴的家伙,忽然觉得,他理应得到一句实话。
“好吧,沈秋迟。”
喧嚣似乎有刹那的停滞,连风都静了一秒。她看见他脸上那种准备接招的、玩笑的表情微妙地顿住了。
然后,她冲他露出了一个毫无芥蒂、甚至称得上真诚的笑。
“——刚才那一下,真帅。”
话音落下。
世界恢复了声音——顾宇的哀嚎、朋友的哄笑、蝉鸣、风声。
沈秋迟似乎卡机了。
他像是没听清,又像是听清了但没理解,整个人定在原地,只有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瞬。
没有预想中的反唇相讥,没有“那是当然”的臭屁。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她。
夏弦又笑了一下,这一次是张扬的笑。
“球给我,我发。”
抬手接住抛过来的球,转身走向发球线,
“副班别浪费我们感情奥!”
她笑着没搭理蓝绗的戏谑,将那个被沈秋迟触碰过的、仿佛还带着他指尖温度的球,轻轻抛起。
高一的夏天还很长。
而有些东西,一旦破土,就再也按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