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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药效与眼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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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药效与眼泪
1
楚离在晨光中醒来时,首先感觉到的是喉咙烧灼般的干痛。
她睁开眼,天花板在视野里缓慢旋转,像某种缓慢的漩涡。窗外的天空是鱼肚白的颜色,薄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地毯上切出一道锐利的光带。
她躺了很久,直到意识一点点回笼。
昨晚。宴会。王振坤。那杯酒。
还有……夏燃。
记忆碎片涌上来:电梯里夏燃揽住她腰的手臂,房间里黑暗中的呼吸声,额头冰凉的触感,还有……一只手握住她的手。
楚离猛地坐起来,眩晕立刻袭击了她。她扶住额头,闭眼深呼吸,等那阵恶心感过去。然后她低头检查自己——衣服还是昨天那件墨绿色丝绒长裙,虽然皱巴巴的,但穿得完整。身上没有不适的感觉,除了宿醉般的头痛和虚弱。
她看向床头柜。自己的手机放在那里,下面压着一张折起来的便签纸。
楚离拿过来,展开。
纸上是张扬的字迹,几乎划破纸张:「酒有问题,小心王」
“王”字被重重涂黑了,旁边补了四个字:「小心任何人」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指尖摩挲纸张粗糙的边缘。然后她下床,赤脚走到浴室,把便签纸撕成碎片,冲进马桶。
水流旋转着带走那些碎片时,楚离看着镜中的自己。
脸色苍白得像鬼,眼下青黑,嘴唇干裂。头发散乱,墨绿色裙子的领口歪斜,露出半边锁骨——那里有一片淡淡的红痕,像是被手指用力抓握过。
她伸手摸了摸那片皮肤,不疼,但触感清晰。
夏燃昨晚在这里待了多久?她做了什么?没做什么?
楚离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泼脸。刺骨的冰凉让她清醒了些。她抬头,再次看向镜子,这次看见的是自己手腕上那道疤,在晨光里泛着浅白的纹路。
她想起昨晚某个时刻,夏燃似乎碰过这里。或者只是幻觉?药效下的幻觉?
手机在卧室响起。楚离走回去接,是林真真。
“楚离!你没事吧?昨晚你突然离席,电话也不接,我担心死了——”
“我没事。”楚离打断她,声音沙哑,“有点不舒服,先回房休息了。”
“那……夏燃呢?”林真真小心翼翼地问,“有人说看见她跟你一起走的。”
楚离的手指收紧:“她送我回房就走了。怎么了?”
“没、没什么。”林真真顿了顿,“就是王总那边……他助理早上联系我,说王总很关心你昨晚的身体,想约你今天中午吃个便饭,表达歉意。”
楚离闭上眼睛。道歉?试探?还是下一个圈套?
“推了。”她说,“说我身体不适,需要休息。”
“可是——”
“推了。”楚离重复,声音冷下来,“真真,帮我查件事。”
“你说。”
“查夏燃的妹妹,夏淼。三年前自杀的详细情况,所有能找到的资料。”楚离顿了顿,“还有……查王振坤三年前的行踪,特别是夏淼死前那几个月。”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楚离,”林真真终于开口,声音发颤,“你在查王总?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知道。”楚离说,“所以才要查。”
她挂断电话,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清晨的城市正在苏醒,街道上有零星的车流,远处工地传来隐约的轰鸣声。她站了很久,直到阳光完全爬上窗台,把整个房间染成金色。
然后她拿起手机,打开加密通讯软件,找到一个备注为「S」的联系人——那是三天前夏燃通过剧组内部系统发给她的,说“有事用这个联系”。
楚离打字:「下午三点,影视城东门老陈豆浆店。有事问你。」
发送。
几乎立刻,对方显示“正在输入……”,但持续了十几秒,才发来回复:
「? 」
楚离:「关于昨晚。关于王振坤。关于你妹妹。」
这次停顿更久。足足一分钟后,回复来了:
「五点。太早我没醒。」
楚离看着那行字,嘴角不自觉弯了一下。很淡的弧度,很快就消失了。
她回复:「五点。别迟到。」
2
夏燃一夜没睡。
从楚离房间出来后,她没有回宴会厅,也没有回自己酒店,而是让司机开车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转。凌晨三点,她停在江边,看着对岸的灯火,抽了半包烟。
楚离说“别控制我”时的眼泪,和她记忆里淼淼的声音重叠在一起。那种绝望,那种无力,那种明明想反抗却连抬手都做不到的虚弱。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王振坤的消息:「事情办得不错。接下来按计划继续接近她,拿到我要的东西。」
夏燃盯着屏幕,手指在冰冷的金属外壳上收紧。她想把手机扔进江里,想对着夜空大喊,想把王振坤那张虚伪的脸撕碎。
但她只是打字回复:「知道了。」
发送。然后她关掉手机,靠在车椅上,闭上眼睛。
天快亮时她才回酒店,洗了个漫长的热水澡。站在淋浴下,她低头看自己右手腕上的疤,又想起楚离手腕上那道几乎对称的痕迹。
她们确实像。像得可怕。
洗完澡,她裹着浴袍坐在床边,打开手机。楚离的消息就是这个时候跳出来的。
看到“关于你妹妹”那几个字时,夏燃的心脏猛地一紧。她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很久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最后她发了那个故作轻松的问号。
楚离的回复很直接。直接得让夏燃有点措手不及。这个永远得体、永远克制的女人,好像一夜之间撕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了里面锋利的内核。
夏燃回复了时间,然后把手机扔到一边,倒在床上。
她看着天花板,想起昨晚楚离抓住她手腕时的温度,想起她蜷缩在床上像只受伤的动物,想起自己握住她手时,她手指轻微的颤抖。
还有那张便签。她写“小心王”,又涂掉,改成“小心任何人”。
因为在这个圈子里,确实任何人都可能突然变成敌人。包括她自己。
夏燃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枕头上有酒店香薰的味道,淡淡的薰衣草香,但她好像还能闻到楚离身上那股白茶混着一点墨香的气息。
那种气息,昨晚在这个房间里停留了很久。
久到夏燃离开时,觉得自己身上也沾了一点。
3
下午四点五十,夏燃推开老陈豆浆店的门。
店里很旧,墙面泛黄,塑料桌椅油腻腻的。这个时间没什么客人,只有老板老陈在柜台后打盹,头顶的风扇吱呀呀转着。
夏燃戴了棒球帽和口罩,穿一身毫不起眼的灰色运动服。她在最角落的位置坐下,背对着门。
四点五十五,门又被推开。楚离走进来,同样戴帽子口罩,穿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她径直走到夏燃对面坐下,摘掉口罩。
两人对视了三秒。
楚离的脸色比早上好了一些,但还是很苍白。夏燃眼下青黑明显,看起来也没睡好。
“豆浆?”楚离问。
“咸的。”夏燃说。
楚离起身去柜台,跟老陈说了几句。老陈看见她,露出熟稔的笑,很快端来两碗豆浆和两根油条。楚离的那碗是甜的。
“你常来?”夏燃看着豆浆表面凝结的豆皮。
“嗯。”楚离用勺子搅动豆浆,“十五岁前,我妈在这里摆早餐摊。后来她病了,把摊盘给陈叔。”
夏燃的动作顿住。她抬头看楚离,对方低头看着碗里的豆浆,侧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很柔和。
“所以你……”夏燃开口,又停住。
“所以我什么?”楚离抬眼。
“所以你进娱乐圈,是为了钱给妈妈治病?”
楚离笑了,那笑容很淡,没什么温度:“开始是。后来……就回不去了。”
她喝了口豆浆,然后放下勺子,直视夏燃:“昨晚的事,谢谢。”
夏燃挑眉:“谢我什么?谢我没趁人之危?”
“谢你没让我当众出丑。”楚离说,“谢你送我回房。谢你……没做其他事。”
空气安静了几秒。风扇吱呀呀的声音,豆浆店外偶尔经过的车声,还有两人之间那种紧绷的、一触即发的沉默。
“你妹妹,”楚离突然开口,“夏淼。她怎么死的?”
问题来得太直接。夏燃握勺子的手抖了一下,豆浆溅出来一点。
“王振坤告诉你的?”她的声音冷下来。
“我猜的。”楚离说,“你恨他。你进娱乐圈不是为了成名,是为了接近他。你妹妹的死跟他有关——这些都不难猜。”
夏燃盯着她,眼睛里有种危险的光:“那你猜猜,他对我妹妹做了什么?”
“下药。拍照。威胁。”楚离平静地说,“可能还有性侵。最后你妹妹承受不住,自杀了。”
每一个词都像刀子,精准地刺进夏燃最痛的伤口。她的呼吸变重了,手指在桌下收紧,指甲陷进掌心。
“你知道得真清楚。”夏燃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因为他也对我做过。”楚离说,“除了最后一步——性侵。我逃掉了,用一部烂片换了解约。但你妹妹没逃掉。”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她是不是……怀孕了?”
夏燃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声响。老陈从柜台后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继续打盹。
“你……”夏燃盯着楚离,胸膛起伏,“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楚离也站起来,但没有后退,“王振坤喜欢用这招。让你觉得有希望,然后一点点掐灭。你妹妹死前,是不是以为他会娶她?”
夏燃的脸色苍白如纸。她站在那里,像一尊即将碎裂的雕塑。很久,她才哑声说:“淼淼的遗书……只有一句话。‘姐姐,我好像变成你MV里那个破碎的娃娃了’。”
楚离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她伸手,握住夏燃的手腕——正是那道疤的位置。
“我手腕这道疤,”她说,“是十五岁那年,王振坤第一次带我参加酒会,我摔了杯子,碎片划的。他当时说:‘小离,你要学会喝酒。这个圈子,不会喝酒的人活不下去’。”
夏燃的手腕在她掌心颤抖。
“后来我学会了喝酒。”楚离继续说,“学会了说漂亮话,学会了假笑,学会了在恶心的人面前保持得体。但我从来没学会……怎么忘掉那种恶心。”
她松开手,坐回椅子上,端起豆浆喝了一口。动作很平静,但夏燃看见她端碗的手指在轻微颤抖。
夏燃也慢慢坐下。她看着楚离,看了很久,然后说:“你想干什么?”
“我想让他付出代价。”楚离说,“为我,为我妈,为你妹妹,为所有被他毁掉的人。”
“凭什么?”夏燃笑了,笑容很苦,“就凭你和我?两个女演员?”
“凭我们有彼此没有的东西。”楚离抬眼,“我有他在圈子里的关系网,他这些年合作过的人,他洗钱的路径,我都知道一些。你有……技术手段,对吧?能黑进系统,能拿到证据。”
夏燃没说话。她确实有阿飞这样的黑客朋友,也确实在暗中收集证据。
“我们可以合作。”楚离说,“只交换情报,不涉及私人。电影拍完,合作结束。”
“我为什么要信你?”夏燃问,“你怎么知道你不是王振坤派来试探我的?”
楚离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解锁,点开一张照片,推到她面前。
那是一张偷拍的照片:医院病房,周蕙兰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脸色憔悴。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牛皮纸信封,信封开口处露出照片的一角——模糊的,但能看出是少女的身体。
“昨晚我回房后,”楚离说,声音很平静,“王振坤派人把这个送到我妈病房。附了张纸条:‘让楚离懂事点’。”
夏燃盯着那张照片,感觉胃里翻涌起一阵恶心。
“现在,”楚离合上手机,“你还觉得我是他的人吗?”
4
豆浆冷了。表面的豆皮皱成一团,像某种衰败的皮肤。
夏燃端起碗,把冷掉的豆浆一饮而尽。咸的,带着豆腥味,顺着喉咙滑下去,冰凉地沉进胃里。
“怎么合作?”她问,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甚至带点玩世不恭。
“每周四凌晨五点,在这里见面。”楚离说,“单线联系,不留记录。我提供王振坤的人脉和资金线索,你负责技术取证。”
“万一被发现呢?”
“那就一起死。”楚离说,“至少路上有伴。”
夏燃笑了。这次是真的笑,眼睛弯起来,那颗泪痣在眼角晃动:“你比我想的狠。”
“你也是。”楚离说,“昨晚那种情况,一般人会选择明哲保身。”
“我不是一般人。”夏燃站起来,戴上口罩,“下周见,楚老师。”
她走到门口,又停住,回头:“对了,你昨晚……说梦话了。”
楚离的动作僵住。
“你说:‘夏燃,你为什么总看着我?’”夏燃歪头,“我有吗?”
楚离没回答。她低头收拾碗勺,耳根却微微泛红。
夏燃笑得更深了。她推门出去,清晨的风涌进来,吹动楚离额前的碎发。
门关上后,楚离在座位上坐了很久。直到老陈过来收碗,她才起身,从钱包里抽出钞票放在桌上。
“小离啊,”老陈突然开口,“刚才那姑娘……是你朋友?”
楚离顿了顿:“算是吧。”
“挺好。”老陈笑,“你妈总担心你一个人……有个朋友好。”
楚离没说话,戴上口罩走出店门。
晨光已经大亮,街道上车水马龙。她站在路边,看着夏燃离开的方向——那个黑色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街角,像从未出现过。
但她知道,有些东西从昨晚开始,就已经不一样了。
从她接过那杯酒开始。
从夏燃送她回房开始。
从她们在豆浆店交换秘密开始。
手机震动。林真真发来消息:「查到了夏淼的一些资料,发你邮箱了。还有……王总助理又打电话了,这次语气很强硬,说你最好见他一面。」
楚离打字回复:「告诉他,下周慈善晚宴,我会去。」
发送。然后她抬头,看着天空。云层很厚,阳光在缝隙里挣扎,像某种隐喻。
她想起夏燃最后那个问题。
“我有吗?”
楚离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那道疤在指腹下微微凸起。
也许有吧。
也许从颁奖礼那晚,从夏燃故意念错她电影名字那一刻起,她们就一直在互相看着。
用恨的眼神。
用好奇的眼神。
用某种自己都还没明白的眼神。
5
那天晚上,楚离打开邮箱,看到了林真真发来的资料。
夏淼,十八岁,舞蹈生。三年前参加某选秀节目,被王振坤的星探发掘。签约后迅速获得资源,但三个月后精神状况急剧恶化,在医院确诊抑郁症。四个月后,在家中浴室割腕自杀,留下遗书和……一张孕检报告单。
报告单显示,怀孕八周。
死亡时间:三年前的今天。
楚离盯着屏幕上的日期,感觉后背发凉。今天,8月17日,是夏淼的忌日。
所以夏燃昨晚才会出现在宴会厅?所以她才那么在意王振坤?所以她在楚离说“别控制我”时,会有那样的反应?
手机响了。是夏燃发来的加密消息,只有一张图片。
点开,是一张聊天记录截图。王振坤发给夏燃的:「下周慈善晚宴,想办法让楚离喝下这杯酒。里面有东西,能让她……配合一点。」
时间:今晚七点。
楚离盯着那张截图,手指在键盘上悬停很久,最后只回了两个字:
「收到。」
她关掉手机,走到窗边。夜色如墨,城市的灯火在玻璃上反射出破碎的光影。她看着自己的倒影——苍白,疲倦,但眼睛里有一种很久没有出现过的光。
那种光,二十岁拍《蚀月》时有过。那种为了某个目标,愿意燃烧一切的光。
手机又震了。这次是夏燃的文字消息:
「对了,你妹妹的事……抱歉。」
楚离愣住。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然后打字回复:
「我妹妹还活着。生病的是我妈。」
发送后,她补充:
「但你妹妹的事……我也抱歉。」
这次夏燃回得很快:
「不用抱歉。我们一起让他们付出代价。」
楚离合上手机,把额头贴在冰凉的玻璃上。
窗外,夜色正浓。
而有些战争,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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