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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地表之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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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已亮。
头隐隐作痛,我试图强迫自己醒来。然而光线刺目,我只得虚着眼睛渐渐适应,慢慢聚焦。
刚睁眼,就见到一张破败的天花板,墙皮剥落,裸露出锈红砖面。
这是哪……?
……
一个激灵,我猛坐起身——但由于动作过急,痛觉立刻如一根铁钉锥入脑髓。
昨夜乃至前几日的记忆,轰然决堤。
荒原,越野,点滴管。
小屋,炉火,红砖墙。
耳畔的尖鸣声渐行渐远。
“合作?”
“或者毁灭。”
“我们是第三派。”
男人转过身来,额角有一道长疤。
这些仿佛“不属于”我的回忆野蛮入侵、断裂闪回,随着太阳穴的突突作响与颅内神经的噼啪蔓延,强硬地与我融为一体。
心跳又重又急。我迟疑地看向自己的双手,手腕上还有青紫痕迹。
门外,有低声交谈和吱呀走动的声音。
不是幻觉,是现实。
“……”
我整理好衣物和心绪,拉开房门。
客厅空空荡荡。壁炉中的火焰已然熄灭,唯剩余烬。
我穿过客厅,走向到餐厅。郑博之一个人坐在那里。
餐桌上摆着两份早餐,其中一份已经用完。
郑博之丝毫不觉我的到来。他双目紧闭,眉心紧锁,脊背挺直地坐着,不像在闭目养神,而是在专注聆听或思考什么东西。
片刻之后,他眼皮轻颤,睁开眼睛:“你醒了?刚开了个临时会议。”
闭着眼睛就把会开了?能做到这个的,只有……
“无线共联?”
这种东西,我只听说过,从未亲身体验过。
据说它能跳过低效、含糊,且有过程损耗的语言,直接实现思维对思维的信息交换。
而该技术至今未能普及,主要原因有二。
首先,严格的宗教控制。民间“共联”要在指定的时间、场所,用官方设备进行。
其次,高昂的落地成本。商业“共联”多为财力雄厚的大企业所用。当然,少不了宗教监督。
日常生活中,有线版本尚且少见,更不要说无线。
而郑博之却在用餐间隙随意使用,如同喝水吃饭。
即使早有耳闻,但真现场目睹的时候,还是会使人产生一种难以言说的奇异感。
“是,内部专线。”他简短回应,“周老师坐,吃完早饭,我们一会儿就得出发。”
我人坐了一半,屁股还没挨着椅子。
“出发?去哪儿?”
“你昨天不是问我,'第三派'是什么意思,以及,我想让你帮忙做什么?”
“是,我有问。”
这是我最关心的问题。
“这个问题,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亲眼见证更直接。还是说……”他瞥了一眼我的右手,故作停顿,“你想试下非法共联?”
“不了不了。”我把手收到桌面下方。
他嘴角一勾,站起身:“好了,周老师你先吃早饭,我们这边过去要四个小时。我去准备,你吃完直接到门口上车。”
“好…”
没等我说完,郑博之已经推门而出,径直往院后去了。
解决早餐没费太多功夫。很快,我们便驱车离开了小屋。
黑色越野车驶过平坦的原野,钻入一道狭长的山谷,而后绕着山腰盘上盘下。
从宽阔的大道到狭窄的土路,越走越偏辟,越走越荒凉。
让人莫名喉咙有点发紧。
“这一片,”郑博之忽然开口,“原本是熔岩集团的勘探区。你知道政府新增D大区的事吗?”
“……不知道?”
“……好吧。”他似乎被我的孤陋寡闻噎了一下,“我们现有的三个核心城市群,不都是沿着地热能源带而建的吗?去年我们集团勘探到了新的富能源带,政府就将其规划为D大区,以期缓解旧三区的能源及人口压力。”
“而这个地方,本来有可能成为E区的。”他食指敲了敲方向盘,“但实际评估下来开发价值很低,就基本废弃了。”
路上开始出现零星的高压铁塔,沿着山脉绵延起伏,崭新锃亮,在日光下泛着银光。途中经过一个巨大广告牌,上面写着“熔岩电力:源自大地深处,守护城市长明。”
“高压塔都架起来了,也废弃?”
“E区保留了两座小型热电站,这些线是往市里牵的。不过其它有限资源,都转移去了D区。”
他表情有些晦暗不明。
“这样。”
空气再度陷入安静。
郑博之打开车载电台,里面传出广播新闻。
“……各区电力价格持续上涨,部分地区供应告急,居民生活受到严重影响。”
“备受瞩目的D大区,仍需数以年计的开发周期。城建局与熔岩集团计划分批落地:预计在一年内完成基础供电建设,向旧三区输送电力;三年内,首批居民可以正式迁居。”
“异教组织近日出现新的活动。他们声称,这些‘考验’均为通往极乐净土之前,造物神安排的最后考验。据悉,已有数千人响应号召……”
听到这里,郑博之皱了一下眉头。
他的表情与其说是不解,更像是不屑。
“宗教,异教,不过是从一种形式的愚昧和控制,换成另一种主张的愚昧和控制罢了。”
这话,我不知道该怎么接。
报道还在继续。
“……A市公安局近日接报多起失踪案件,目前侦查工作尚未取得突破。”
“坊间流传的说法将失踪事件与人体实验联系在一起,并将矛头指向几家相关领域的大型企业……”
此新闻一出,车内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我用余光瞄了一眼郑博之,然后不动声色地把手搭在车门把手上。
咔哒。
车门被郑博之锁上了。
我:“……”
郑博之:“……”
沉默持续了几秒。
“如果我真要抓你做实验,”他语气有点幽怨,“那你醒来的时候,就会发现自己被绑在手术台上——而不是现在,坐在我的副驾驶上。”
说完,他把新闻切成了音乐。
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但他刚才那一通犯罪描述又过于具体,像个颇具经验的法外狂徒。
车辆驶入群山深处,最终来到一处类似矿洞的地方。
洞口有一人看守,是前几天那个“绑匪”司机。
对方看见我,表情一时变得有些歉疚。他朝我微微欠身,然后转向郑博之:
“郑总。”
“老魏。东西备好了吗?”
老魏抬起地上的储物箱:“在这儿。”
“周老师,这个,戴在头上。”郑博之递给我一个头戴式矿灯,“前面有很长一段路要用到。等过了伪装路段,就是亮灯的通电区域。”
我接过头灯,随他进入洞内。老魏无声地跟在我们身后。
隧道下行,漫长而干燥。地形复杂,道路层层分岔,若无人引路,很可能迷失于此。
郑博之打破沉默:
“老魏,小青情况怎么样了?”
“嗯?”老魏一顿,像是没料到郑博之会突然问起,“嗯,多亏郑总,她已经顺利住进医院了。但……”
“但?”
“但……专家还没研讨出有效方案……”
“知道了,我想想办法。”
“这,郑总,我的事不能再劳您操心了……”
郑博之维持一贯的强硬风格:“我会安排更合适的人。”
我疑惑回头,看着老魏,心想:这莫不是个被郑博之拿捏软肋的可怜人?
老魏赶忙解释:“小青是我的女儿,身体……不太好。多亏郑总帮忙,才进了市里最好的医院。”
道路终于抵达尽头,而尽头,有一扇金属气密门。
老魏上前,唤醒终端,输入密码。伴随着液压泄气的嘶鸣,沉重的大门缓缓开启。
洞顶的灯明灭了一下,照亮矿洞中央的拼装工作台,巨大而庞杂。其中最大的设备,是一台化学发电机。供电线从接口出发,转配电器,向四面八方延伸,连着主机、屏幕和各种我不认识的仪器。
沿其中最粗的一根,往右连向一张金属手术台。上面躺着个插满管子、看似是人的东西……
我心下一沉,人体实验的新闻霎时涌入脑海,随即又跳到老魏女儿的事上,绞成一团。
压下惊疑与恐惧,我往前走了两步,试着仔细观察。
那人形物的“皮肤”,其实是生了锈的棕绿色金属外壳,头和四肢像人偶一样粗糙拼接在一块,关节裸露在外。面部光滑无五官。
“这是什么?”
我回头看他们。
“一个末日旧影。”郑博之说。
“一个希望。”老魏苦笑了一下。
末日?希望?
什么意思?
郑博之作出没有解释,而老魏搬来两把折叠椅,面对面放在手术台前方。随后,他朝我们鞠了一躬,退出矿洞,关上大门。
洞内只剩我和郑博之二人。
郑博之双手抱胸,看向我:
“现在,是时候知道真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