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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中巴车碾过深秋的国道,轮胎压碎路面的枯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有人在暗处轻轻翻着旧书。天色已经擦黑,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远处的山影沉在暮色里,只剩一道模糊的轮廓。车厢里的暖气开得勉强,风从密封不严的窗缝钻进来,带着山间的湿冷,吹得人后颈发僵。

      “至此,一代新星就此陨落。”

      站在坐位前的林舟突然开口,声音里裹着化不开的惋惜。他是历史系大三的学生,戴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总带着点对旧时光的痴迷,手里攥着厚厚一沓卷了边的资料,书页上用红笔勾画出密密麻麻的痕迹。他低头盯着其中一页,眉头皱得很紧,指腹反复摩挲着“云阳巷”“槐安院”“何砚秋”几个字,像是要把纸页搓出洞来。

      “不是我说你们学历史的怎么都神神叨叨的?”

      斜前方的张野突然嗤笑一声,打破了车厢里的安静。他头发染成浅棕色,额前碎发遮住半只眼睛,身上套着件洗得发白的黑色卫衣,袖子上的涂鸦图案卷了边。他靠在椅背上,双腿伸得老长,几乎堵死了过道,手里转着个银色打火机,火苗“啪”地燃起,又被他漫不经心地吹灭,眼神里满是不屑,“一个早就死了的人,一段没影的破事,至于唉声叹气的?搞得跟你亲眼看见似的。”

      林舟猛地抬头,黑框眼镜滑到鼻尖,他伸手推了推,镜片后的眼睛瞪得圆圆的,语气急了几分:“什么神神叨叨?这叫讲述事实!你没读过《芜峗镇地方志》?里面写得清清楚楚,何砚秋先生当年有多厉害——二十五岁写出《芜峗镇地方志》,三十岁在埸阳大学开戏剧课,听课的人能从教室排到操场,连国外的汉学家都要托人求他的手稿!结果呢?37年埸阳沦陷,他就没了消息,不是陨落是什么?不懂就别瞎说,显得你很无知。”

      “坐。”

      前排突然传来一道冷冽的声音,不大,却像块冰投进热水里,瞬间压下了车厢里的躁动。说话的是谢凘,历史系博士生,也是这次“江南古村落田野调查”的总负责人。他坐在驾驶座后的单人位上,翘着二郎腿,黑色牛仔裤裹着修长的腿,脚上的马丁靴沾着点泥灰——那是昨天在另一处古村落调查时蹭的。他手里捏着手机,屏幕亮着,正对着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里是道爬满爬山虎的青砖墙,墙头上露着半截槐树枝。听到两人争执,他缓缓抬起眼,指尖在屏幕上按了按,屏幕瞬间熄灭,露出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下颌线绷得很紧,眼神冷得像冬日的井水。

      林舟嘟囔着:“不是,学长……”谢凘没说话,只是静静抬头盯着他,目光沉沉的,像深不见底的潭水。

      “好吧……”

      “呵,说书的还是个胆小鬼。”
      张野和边上的人说。

      周围的人忍不住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林舟听见。他故意把“胆小鬼”三个字咬得很重。

      “你!……”

      林舟猛地转头,眼睛瞪得通红,手攥成拳头,指节泛白。他本就不是能忍的性子,被张野这么一激,火气瞬间窜了上来,猛地站起身,引得全车人都看了过来。他刚想冲过去揪张野的衣领,手腕却突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按住。

      是谢凘。“你坐着”短短的几个字却体现不出温度,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身形颀长,比张野高出大半个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语气平淡却带着十足的威慑力:“再说话,我把你扔下去。”

      车厢里彻底静了,连呼吸声都变得很轻。张野看着谢凘冰冷的眼神,又突然发现了自己的学长——鹤璠澂,两双冰冷的眼睛盯着他,心中的快感瞬间被浇灭,只剩下恐惧。他知道谢凘不是在开玩笑——听说去年有个学弟在田野调查时擅自离队,谢凘真把人丢在了山里,直到天黑才让村民帮忙找回来,那学弟回来后冻得瑟瑟发抖,再也不敢惹谢凘。张野咽了口唾沫,艰难地摇了摇头:“学……学长,我错了,我不闹了。”

      张野悻悻地把头扭向窗外,盯着飞速倒退的树影,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心里又气又怕,却不敢再作声。谢凘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向林舟,眉头微蹙:“专注你该做的事,别挑事。”

      林舟连忙点头,把手里的资料抱紧了些,小声应道:“知道了,学长。”

      谢凘没再说话,坐回自己的位置,重新拿起手机,却没有再点亮屏幕,只是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眼神有些放空。车厢里恢复了安静,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沙沙”声,还有偶尔传来的几声咳嗽。坐在林舟旁边的苏晓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她是历史系同届的女生,扎着低马尾,穿件米白色羽绒服,手里抱着个笔记本电脑,正在整理这次调查的资料。她压低声音:“别跟张野置气了,他就是嘴欠。对了,你刚才说的苏砚秋,跟我们这次要去的芜峗镇,有关系?”

      林舟眼睛一亮,转头看向苏晓,语气里带着点遇到知音的兴奋:“当然有关系!你看这地方志里写的——‘芜峗镇西街云阳巷,有槐安院,为何砚秋公祖居也’。我们这次要去的,就是芜峗镇!说不定能找到槐安院的遗迹,甚至……何先生的遗物!”

      苏晓凑过去,看着林舟手里的资料,上面的字迹有些模糊,却能看清“槐安院”“何氏宗祠”“37年失踪”几个关键信息。她轻声说:“我之前在档案馆查资料时,也见过何砚秋的名字,据说他的手稿大多遗失了,只有几篇散稿保存在埸阳大学的图书馆里。要是真能在芜峗镇找到线索,那可太有意义了。”

      “可不是嘛!”林舟叹了口气,翻到地方志的另一页,上面贴着一张模糊的黑白照片,照片里是个穿着长衫的男人,戴着圆框眼镜,嘴角带着温和的笑,站在一道青砖墙前,墙头上挂着块木牌,隐约能看清“槐安院”三个字,“你看,这就是何先生,30年回芜峗镇时拍的,背景就是槐安院的门墙。可惜啊,后来据说槐安院在58年的一场大火里烧了,现在只剩下一堆残垣断壁。”

      苏晓看着照片,轻声说:“真可惜,这么好的宅子,这么有才华的人。对了,谢凘学长好像对芜峗镇很熟悉,昨天我听见他跟司机师傅说路线,连小巷子的名字都记得清清楚楚。”

      林舟正想开口问问,谢凘却突然转头,目光落在他手里的资料上,语气平淡:“别瞎猜,我也是刚看地图才知道的。”

      林舟点了点头,继续和苏晓翻看资料。车厢里的暖气渐渐弱了,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点山间的寒气。张野靠在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心里有点发怵——他从小在城市长大,很少走这种偏远的山路,尤其是现在,天色全黑,路边连个路灯都没有,只有车灯照出的两道光柱,勉强劈开夜色,偶尔能看到路边的里程碑,上面写着“距离芜峗镇还有15公里”。

      不知过了多久,中巴车突然放慢了速度,司机师傅转头对着车厢喊:“各位同学,前面就是芜峗镇的西街了,路窄,我开慢点开。”

      车厢里的人纷纷抬头,看向窗外。夜色里,一道青石板路蜿蜒向前,两旁是白墙黛瓦的老房子,檐下挂着的红灯笼亮着暖黄的光,偶尔有几声狗吠从巷子里传来,混着隐约的炒菜香,竟有种久违的烟火气。最显眼的是巷口那棵老槐树,树干要两个成年人合抱才能围住,枝桠向四周伸展,像一把巨大的伞,遮住了半个巷口,树干上挂着块木牌,写着“百年古槐,重点保护”。

      “那就是云阳巷口的老槐树。”林舟指着窗外,语气里带着点激动,“地方志里写的,何先生小时候常在这棵树下看书。”

      中巴车缓缓停在老槐树下,司机师傅熄了火:“到了,前面就是村委会,村支书说在这儿等你们。”

      谢凘站起身,拍了拍手:“大家拿好自己的行李,下车后先到村委会集合,村支书已经帮我们安排好了住处。注意脚下,青石板路滑。”

      众人陆续下车,一股冷冽的风扑面而来,带着青石板路的潮气和老槐树的清香,瞬间吹散了车厢里的闷热气。林舟深吸一口气,抬头望着那棵老槐树,树干粗糙,树皮上布满了裂缝,却依旧枝繁叶茂,夜色里,叶子在灯光下泛着暗绿的光。他伸手摸了摸树干,冰凉的触感传来,仿佛能摸到岁月的痕迹。

      “谢老师,各位同学,一路辛苦了!”

      一道洪亮的声音传来,村支书快步走了过来。他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穿着件灰色的棉袄,手里拿着个手电筒,脸上堆着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了一团,“我是芜峗镇的村支书,姓李,你们叫我李叔就行。住处已经安排好了,就在村委会旁边的民宿,都是干净的房间,就是条件简陋了点,大家多担待。”

      谢凘笑着和李叔握了握手:“麻烦您了,李叔。我们这次来,给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你们来调查我们镇的老建筑,是好事啊!”李叔笑着说,“走,我带你们去住处,先把行李放好,晚饭已经准备好了,就在民宿的厨房里,都是我们镇上的家常菜。”

      众人跟着李叔往民宿走,青石板路在脚下延伸,两旁的老房子大多关着门,只有几家还亮着灯,灯光从木格窗里透出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偶尔有老人坐在门口的竹椅上,手里摇着蒲扇,看着他们这群外来人,眼神里带着点好奇。

      民宿是一栋两层的老房子,外墙刷着白灰,门口挂着块写着“云阳民宿”的木牌,木牌上的漆皮有些剥落,却透着股古朴的味道。房间很干净,虽然简陋,却很整洁,每张床上都铺着厚厚的棉被,带着阳光的味道。放好行李后,众人来到厨房吃饭,晚饭很简单,却很丰盛——有炖土鸡、炒腊肉、凉拌野菜,还有一锅热气腾腾的红薯粥,香气扑鼻。

      李叔坐在谢凘旁边,一边喝酒,一边和他聊天:“谢老师,你们这次来,主要是调查哪些老建筑啊?我们西街的老房子多着呢,云阳巷里的槐安院,虽然烧了,却还有残垣断壁;还有东街的张家大院,南街的李家祠堂,都是有年头的。”

      谢凘放下筷子,笑着说:“我们这次主要是记录镇上所有的历史建筑,不管大小,都要记录下来。对了,李叔,我们听说云阳巷里的槐安院,是戏剧学家何砚秋先生的祖居,不知道您了解多少?”

      李叔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眼神里露出点怀念:“何砚秋啊,我知道!我们镇上的老辈人都知道他,是个有大本事的先生。他就是在槐安院出生的,小时候还在我们镇的私塾读过书,他最后一次在我们村表演已经是30年前的事了,后来就很少回来了。听说他学问大得很,在埸阳当教授,还写了好多书。可惜啊,37年打仗的时候,埸阳沦陷,他就再也没回来过,有人说他死在了城里,也有人说他去了国外,谁也不知道真假。”

      林舟听到这话,连忙放下碗筷,凑了过来:“李叔,您能给我们讲讲槐安院的事吗?还有何先生的故事,您知道多少?”

      李叔笑了笑,喝了口酒,缓缓开口:“要说这槐安院,可有年头了,是我们西街最大的宅子,当年何家人在镇上可是大户人家。宅子是三进的院落,前院种着腊梅,中院有口老井,后院是花园,里面种着各种花草,还有一棵老槐树,比巷口那棵还要粗。何砚秋先生小时候,就常在后院的槐树下看书、写字,他的母亲还给他在树下摆了张石桌,据说他后来写的好多文章,都是在那张石桌上构思的。”

      “那槐安院是怎么着火的?”苏晓问道。

      “好像是58年的时候,天干物燥,不知道怎么就着火了,”李叔叹了口气,眼神里满是惋惜,“那火着得可大了,烧了整整一天一夜,前院和中院都烧没了,只剩下后院的几堵墙和那棵老槐树。后来时间长了,后院也荒了,长满了荒草,现在很少有人去那里。”

      林舟心里有些失落,但还是不甘心地问:“李叔,那槐安院的具体位置您知道吗?我们想去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些遗迹。”

      李叔点了点头:“知道,就在云阳巷的最里头,从巷口往里走,拐过三道弯就到了。明天我让我孙子带你去,他经常去那里放牛,熟得很。不过你们可要小心点,那里荒草长得比人还高,还有好多荆棘,路不好走。”

      “谢谢您,李叔!”林舟激动地说,“只要能找到位置,再难走的路我们也不怕!”

      谢凘看了林舟一眼,对李叔说:“那就麻烦您了,李叔。明天我们分成两组,每组三个历史,三个地理。一组去记录东街和南街的建筑,另一组去云阳巷的槐安院,顺便走访镇上的老人,收集何砚秋先生的故事。”

      李叔点了点头:“好,没问题。你们早点休息,明天我让我孙子来找你们。”

      晚饭过后,众人各自回房休息。林舟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脑子里全是槐安院和何砚秋的事。他翻来覆去,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着,梦里梦见自己走进了槐安院,后院的老槐树下摆着张石桌,何砚秋先生正坐在石桌前写字,见他来了,笑着递给他一本手稿……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林舟就醒了。他洗漱完毕后,就去敲苏晓的房门,两人一起去厨房吃早饭。早饭是红薯粥和馒头,还有些咸菜,简单却很暖胃。吃完早饭,李叔的孙子来了,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件蓝色的校服,皮肤黝黑,眼睛很大,显得很精神。他叫李虎,是个很活泼的少年,见到林舟和苏晓,笑着说:“你们就是要去槐安院的吧?我爷爷都跟我说了,我这就带你们去。”

      谢凘把众人分成了两组:一组由他和鹤璠澂带领,去记录东街的张家大院和南街的李家祠堂;另一组由林舟和苏晓带领,跟着李虎去槐安院,顺便走访附近的老人。两组人约定中午在村委会集合,然后一起吃午饭。

      林舟和苏晓跟着李虎往云阳巷走,青石板路比昨晚看起来更窄,两旁的院墙足有两人高,墙头上爬满了藤萝,冬日里藤萝的叶子落了,只剩下褐色的藤蔓像蛛网似的缠在墙上。李虎一边走,一边给他们介绍:“这条云阳巷,以前可热闹了,两边都是商铺,卖糖人的、卖包子的、卖布料的,人来人往的。后来镇上修了新街,商铺都搬走了,这里就冷清了。”

      “那还有人记得何砚秋先生吗?”林舟问道。

      李虎想了想,说:“应该只有我爷爷那一辈的老人记得了,我们这一辈的人都不太清楚,只知道槐安院是个大先生的祖宅。我爷爷经常跟我讲苏先生的故事,说他是个很有学问的人,还说他小时候见过何先生一次——那是30年,何先生回镇上给父母扫墓,穿着长衫,戴着眼镜,说话很温和,还给他买了块糖。”

      林舟眼睛一亮:“你爷爷见过何先生?他还记得何先生的样子吗?”

      “记得啊,”李虎笑着说,“我爷爷说何先生长得文质彬彬的,眼睛很大,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皱纹,说话声音很好听。他说何先生那次回来,在槐安院待了一天,就走了,那是他最后一次回镇上。”

      林舟和苏晓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兴奋——这可是重要的线索!回去再问问李虎的爷爷,说不定能了解到更多关于何砚秋的事。

      走了约莫二十分钟,李虎指着前面一片荒草地说:“前面就是槐安院了,你们看,那堆石头就是前院的遗址,那边几堵矮墙就是后院的墙,还有那棵树,就是后院的老槐树。”

      林舟和苏晓连忙跑过去,眼前的景象让他们有些失望——确实如李叔所说,只剩下一堆焦黑的石头和几堵矮墙,荒草长得比人还高,里面夹杂着些荆棘,看起来一片荒芜。但林舟没有放弃,他拿出手机,对着遗址拍照,然后小心翼翼地走进荒草地里,仔细地观察着每一块石头,每一寸土地,希望能找到些蛛丝马迹。苏晓也拿出笔记本,开始记录遗址的位置、面积,还有现存的遗迹情况。

      李虎站在旁边,看着他们忙碌的样子,笑着说:“你们别找了,这里除了石头和草,什么都没有。我小时候经常来这里玩,从来没发现过什么东西。”

      林舟没有理会他,依旧在仔细地寻找着。突然,他的脚踢到了什么东西,发出“哐当”的一声响。他心里一喜,连忙蹲下身,拨开荒草,发现是一块方形的青石板,石板上面似乎刻着字。他连忙叫来苏晓,两人一起把石板上的泥土和杂草清理干净,石板上的字迹渐渐清晰起来——是“何氏宗祠”四个字,字体苍劲有力,和地方志照片里槐安院木牌上的字迹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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