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吃我家大米了》风起东南

1、第一章

　　青石村是浮梁县有名的穷村，其他村或多或少都有几间瓦房，偏这个村半片瓦都不曾有。正值正午家家户户开着门做饭时，唯有村里最北面的土房子大门紧闭。
　　房间在两侧，一女子在中间留空处捏着根树枝，在地上来回划动，勾勒出稻穗的形态。叶弃汝皱着眉，在泥土地上记录着数据：“分蘖不足，穗粒数平均78，远低于预期...”

　　这是她穿越到这个世界的第四个月。

　　四个月前，她还是农学博二在读的学生，在实验室里研究新的高产水稻。一朝穿越，她成了大梁朝青石村同名同姓的十六岁农家女叶弃汝——一个因父亲欠债病逝，险些被卖给地主做妾换粮的少女。

　　“腐熟时间不足，氮素大量损失，磷钾比例失调...”她低声自语，手中的树枝在“肥料”二字上画了个圈。这是她失败的根本原因。在现代做过的实验无数，地也没少下，她太清楚现代堆肥需要的时间与条件，却低估了古代环境下腐熟过程的不可控。

　　就在她凝神思考如何调整配方时，门外突然响起粗暴的敲门声。

　　或许说是砸门更准确些。

　　“林家的！开门！我们知道你在里面！”

　　叶弃汝心头一紧，手中的树枝被抽得太快划到了地面，将才画好的稻穗破坏殆尽。她深吸一口气，快速将地上的痕迹清理干净，理了理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才走向门口。

　　门一开，三个彪形大汉堵在门前，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子，眼角有条明显的疤痕，村里人都叫他疤脸张，是镇上有名的收债的打手头子。

　　“叶姑娘，日子过得挺清闲啊。”疤脸张斜眼瞅了瞅地上被翻动过的土和被丢弃在一旁的明显被使用过的树枝，嗤笑一声，“还有空玩泥巴，看来是不愁还钱的事了。”

　　叶弃汝稳住心神，直视疤脸张：“张叔，按照我爹生前与杨员外立下的字据，还钱的日子是本月三十，今日才十五，还有整整十五天时间。诸位是不是记错时日了？”

　　疤脸张一愣，没料到这丫头如此镇定，还清楚记得还款日期。他身后的两个跟班快速交换了个眼神。

　　“哼，字据是字据，可杨员外最近手头紧，叫我们先来打个招呼。”疤脸张向前一步，试图用身高和体型压迫叶弃汝，“你爹当初借了二十两银子治病，说好三个月还二十五两。现在人死了，债可不能赖。我们打听过了，你家就剩那两亩薄田和这破屋子，拿什么还？指望你那跑了的哥哥嫂嫂？”

　　被他逼近，叶弃汝不退反进，也向前迈了半步。这个动作让疤脸张反而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张叔在镇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还未到还款时日，您现在带着手下人来催收，不合规矩吧？第二，我爹尽管去了，不论我哥嫂做了何事，但我叶弃汝既然认了这笔债，就不会赖账；第三——”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人，“杨员外亦是镇上响当当的人，最重名声。若让人知道他不守契约，找人提前半月上门逼债，欺负一个弱女子，不知镇上人会怎么议论？”

　　疤脸张脸色不变，眼神却凌厉了几分。他身后的瘦高个忍不住插嘴：“你这丫头片子，吓唬谁呢！”

　　“是不是吓唬，诸位心里清楚。”叶弃汝语气平静，却字字清晰，“杨员外做的是钱庄生意，靠的就是信用二字。若今日之事传出去，说杨家不顾契约，□□欺负债户才及笄的孤女，其他借债人会怎么想？镇上的乡绅们又会怎么看待杨家？”

　　疤脸张的眼皮跳了跳。这丫头说得没错，杨员外最忌讳坏了名声。他今天来，其实是自作主张，想提前要些“辛苦费”，本以为一个孤女好吓唬，没想到竟碰上个硬茬子。

　　“况且，”叶弃汝趁他犹豫，继续说道，“我已经找到了还债的法子。月底之前，二十五两银子，一分不少送到府上。若到时候拿不出，这房子、这地，任凭杨家处置。”

　　“你一个丫头，有什么法子？”疤脸张怀疑地打量她。

　　叶弃汝微微一笑：“这就不劳张叔费心了。总之，月底，二十五两。今日诸位若是硬要提前收债，坏了规矩，传出去对谁都不好。若是愿意再等半月，到时候银货两讫，杨家得了钱，保全了名声，岂不两全其美？”

　　疤脸张盯着她看了半晌，终于哼了一声：“好，就给你半月时间。月底若是见不到钱...”他拍了拍腰间的短棍，“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张叔慢走。”叶弃汝微微欠身，礼仪周到得让疤脸张无处发作。

　　三人悻悻离开，叶弃汝关上门，背靠着门板，长长吐出一口气。手心全是汗。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她苦笑着想。
　　她从高中起一路被报送至985读博，曾参与国家级粮食安全项目，手下团队数十人，何曾想过会有一天被几个地痞流氓上门逼债。

　　不过，刚才那番话并非虚张声势。她确实有计划——改良稻种，提高产量，还清债务。只是目前的进度……

　　她走向后院，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眼前是她这三个月的心血：三分试验田。这片田还是叶弃汝哥嫂还在时，她哥帮忙开垦出来，自己再进行规整的。

　　稻子已经抽穗，沉甸甸的，比旁边普通农田的长势要好一些。但叶弃汝走近细看，心却一点点沉下去。

　　穗粒不够饱满，植株高度参差不齐，分蘖数远未达到预期。她蹲下身，拨开稻丛，仔细观察根部发育情况。果然，根系不够发达，有些甚至出现了轻微的烂根现象。

　　“肥料问题还是没解决……”她低声自语，伸手捏起一小撮土壤，在指尖搓揉，“腐熟不完全，氨气烧伤根系，微生物群落失衡……”

　　她站起身，放眼望去。这三分试验田的产量，估计能比普通农田高出两成左右，但这远远不够。按照她的计算，在土壤和气候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合理施肥和选种至少能提高五成以上产量。

　　两成增量，意味着她这三分田最多能多收一斗米，换成银子不过几十文。而她要还的，是二十五两银子，足足两万五千文。

　　沮丧如潮水般涌来，已经三个月了，她用尽所学，改良土壤引水灌溉，精心选种，日夜观察记录。可结果却只是比普通百姓的要稍微好那么一点点。

　　这就是穿越者的傲慢吗？以为现代知识能轻易碾压古代经验？她自嘲地想。农学不是纸上谈兵就可以的，它需要时间、资源，还有无数次失败积累的经验积累而成。

　　但时间不等人。月底还不上债，房子和田地都会被收走，届时她不仅一无所有，这些资产不够还债的，说不定杨员外还是会让她去做妾。

　　叶弃汝的哥嫂跑了，她不能跑。再怎么说也占用了人家的身子，把这债还了就算是两相相抵了。

　　叶弃汝咬咬牙，转身回屋，取出藏在炕洞里的小布包，数了数里面的铜钱——一共三百二十文，是她变卖母亲遗物和这一个月帮人缝补衣物攒下的全部家当。

　　她需要种子，需要重新试验。市集上或许能找到更好的稻种，或者……能找到其他机会。

　　青石镇每月逢五逢十有集市，今日正是二十，集市上人来人往，吆喝声不绝于耳。叶弃汝背着个小布包，在人群中穿梭，目光扫过一个个卖种子的摊位。

　　“姑娘，看看我这稻种，颗粒饱满，保准收成好！”一个老农热情招呼。

　　叶弃汝上前仔细查看，摇了摇头。种子大小不均，有些明显是陈年旧种，发芽率不会高。

　　她又走了几个摊位，情况大同小异。这里的种子买卖全靠卖家的口碑和买家的眼力，没有质量标准，没有纯度检测，更没有发芽率保证。

　　正失望时，前方一处摊位前围拢的人群吸引了她的注意。那摊位不大，却挤了七八个人，都在争相购买什么。叶弃汝挤过去一看，摊主是个年轻男子，约莫二十出头，穿着普通的青色布衣，但气质清朗，眉眼间有种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沉静。

　　他卖的不是粮食，而是各种草药苗和种子。

　　“刘掌柜，您要的十株金银花苗，已经给您包好了。”男子声音温和，手上动作麻利，“根部带着土，回去后尽快移栽，三日内浇透一次水即可。”

　　被称为刘掌柜的中年男子连连点头：“盛小哥的苗子就是好，上次买的枸杞，长得比别家的快一倍！”

　　叶弃汝心中一动，仔细看向摊上的植物。金银花苗根系发达，叶片肥厚健康；当归幼苗茎秆粗壮，颜色鲜亮；甚至还有几株她叫不出名字的草药，长势都十分喜人。

　　这不寻常。草药对生长环境要求极高，普通农家种植往往成活率低、长势慢。可这男子摊上的每一株植物，都像是精心培育出的精品。

　　她装作随意挑选的样子，拿起一包三七种子，在掌心摊开细看。种子颗粒均匀饱满，表面光滑，无虫蛀无破损。她又凑近闻了闻，有股淡淡的草木清香——这是新鲜种子的标志。

　　“姑娘对草药有兴趣？”男子注意到她的动作，开口问道。

　　叶弃汝抬头，对上他的眼睛。那是一双很特别的眼睛，清澈却深邃，像是能看透人心，却又不会让人感到冒犯。

　　“略懂一点。”她谨慎地回答，“这些种子很新鲜，保存得很好。”

　　男子微微一笑：“自家采收，精心筛选过的。姑娘若是想种，我可以告诉您一些注意事项。”

　　叶弃汝心中警铃微响。一个普通农家青年，为何会对草药种植如此精通？而且他的谈吐、气质，都不像寻常农户。

　　她放下种子，转而拿起一株薄荷苗，仔细观察根部土壤。土壤呈微酸性，松软透气，有机质含量很高——这不是普通的田间土，而是经过配比的栽培基质。

　　“这土似乎有些特别。”她试探着说。

　　男子眼神微动，重新打量她：“姑娘看出来了？”

　　“略懂一点土壤。”叶弃汝含糊其辞，“这土比普通田间土轻，保水性却更好，适合幼苗生长。”

　　两人目光交汇，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流转，周围人群的嘈杂声仿佛都被隔开来了。

　　“姑娘若是感兴趣，可以买些回去试试。”男子最终先移开视线，语气恢复平常，“薄荷好种，喜湿耐阴，种在屋后墙角也能活。”

　　叶弃汝摸了摸怀里的铜钱，犹豫了一下：“这些三七种子怎么卖？”

　　“三七难种，对土壤和气候要求高，新手不建议尝试。”男子诚恳地说，“姑娘若是想种草药，可以从简单的开始。”

　　这更可疑了。哪个卖货的不想多赚钱？他却劝顾客不要买贵的种子。

　　“我就想试试三七。”叶弃汝坚持道，从布包里数出五十文钱，“这些够吗？”

　　男子看着她手中的铜钱，沉默片刻，接过其中三十文：“三十文就够了。不过我要提醒姑娘，三七种子需要特殊处理才能发芽，普通方法不行。”

　　“什么特殊处理？”叶弃汝追问。

　　男子却不再多说，只将一小包种子递给她：“姑娘若是真能种出来，下次集市再来找我，我告诉姑娘下一步该怎么做。”

　　这分明是个饵。

　　叶弃汝接过种子，深深看了他一眼：“冒昧问句，小哥如何称呼？”

　　“姓盛，单名一个让字。”男子答道，“姑娘怎么称呼？”

　　“叶弃汝。”她将种子小心收好，“月底前，我会再来找盛大哥。”

　　盛让点点头，不再多言，转身接待下一个顾客。叶弃汝退出人群，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在不远处找了个茶摊坐下，暗中观察。

　　盛让的生意很好，不到一个时辰，带来的草药苗和种子就卖得七七八八。他说话不多，但每句话都能说到点子上，顾客对他很是信服。更让叶弃汝注意的是，有几个看起来像是药铺伙计的人，对他格外恭敬，买完东西还会拱手行礼。

　　这人绝不简单。
　　叶弃汝心中有了计较。他的种植技术，或许正是自己需要的。

　　但接近这样的人，需要小心。太急切会引起怀疑，太疏远又无法获取信息。

　　她看着手中那包三七种子，嘴角微微上扬。既然他给了饵，那她就咬钩好了。只不过，谁钓谁，还不一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