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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新店的第一个清晨 ...


  •   2026年8月19日周三晴
      展旭站在焕然一新的店面里,手里拿着昨天施工队留下的最后一张验收单。签字,付款,送走工人,现在这里完全属于他了。
      八十平米的空间比想象中更敞亮。晨光从东面整面墙的落地窗照进来,穿过干净的玻璃,在地板上铺开大片大片温暖的光斑。新铺的浅灰色地砖反射着柔和的光,空气里还残留着一点油漆和木屑的味道,但并不刺鼻,反而有种“新开始”的气息。
      他慢慢地走,慢慢地看。
      最显眼的是靠窗那面三米长的工作台。实木台面被打磨得光滑温润,边缘做了圆角处理,防止磕碰。台面下是整齐的抽屉柜,每个抽屉都贴了标签:精密螺丝刀、镊子钳子、焊接工具、测试仪器、常用配件。打开第一个抽屉,工具整齐排列,在晨光里泛着金属特有的冷静光泽。
      工作台上方安装了可调节的LED灯带,展旭试了试,光线从冷白到暖黄可以自由调节,亮度均匀柔和。他调到最习惯的4500K色温,像北京地下室那些日子里常有的、介于日光和灯光之间的色调。
      工作台对面的“修复博物馆”墙也完成了。几个老物件的“标本”已经摆了上去:一台拆解到一半的老式收音机,零件按照拆解顺序排列在亚克力板上;一部手机从碎屏到修复的过程照片,像医学标本一样展示了每个步骤;一块机械手表清洗前后的机芯对比,锈蚀和洁净的差异触目惊心。
      每个标本下方都有一段手写的文字说明。收音机下面写着:“1978年产,红灯牌。原主人每天用它听新闻,直到去年去世。修复后交给了他的儿子。”手机下面写着:“2016年iPhone 7,机主用它记录了孩子从出生到六岁的全部照片。进水后险些数据全失。”手表下面写着:“上海牌机械表,表背刻‘给爱妻,1985.3.12’。停走二十年后修复,重新开始计时。”
      展旭看着这些文字,想起写下它们时的感受——不是炫耀技术,是记录连接。每一个送到他这里的物件,都连接着一段人生,一份情感。他的工作就是修复这种连接,让断裂的重新接续,让沉默的重新发声。
      客户等候区在店面的另一侧。两张深灰色的布艺沙发面对面摆放,中间是一张原木色的茶几。茶几上放着一个藤编的篮子,里面是几本旧书——关于老物件收藏的,关于手工艺的,还有一本陈默留下的摄影集。沙发旁边立着一个小小的书架,展旭把自己这些年攒的技术书、维修手册都搬了过来,按照类别排列整齐。
      土豆的角落设计得很用心——在等候区旁边,用半人高的木栅栏围出一个小空间,里面铺着厚厚的软垫,放着水碗和食盆,还有一个磨牙玩具。栅栏上挂着一块小木牌,展旭昨天亲手刻了两个字:“土豆”。
      整个店面最让展旭满意的是空间的通透感。两间店面打通后,没有任何隔断,从门口可以一眼看到最里面。但他巧妙地用家具和陈列做了软分隔——工作区,等候区,展示区,储藏区,各有其位,又相互连通。
      他走到门口,从外面看进来。新做的招牌昨天刚挂上,“旭日维修”四个字还是原来的字体,但更大,更醒目。玻璃门上贴了新设计的营业时间和服务项目,简洁明了。
      八点整,展旭打开店门。清晨的风吹进来,带着街边早餐摊的香气。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准备营业。
      第一个改变是工作流程。他打开电脑,建了一个简单的客户管理系统——不是复杂的软件,就是一个Excel表格,记录每个客户的姓名、联系方式、维修物品、故障描述、预计完成时间、实际完成时间。以前都是记在本子上,现在可以更系统地管理了。
      第二个改变是定价策略。他重新设计了价目表,除了常见的手机维修,还增加了“老物件修复”的专项服务,按工时和难度收费。旁边附了一段说明:“本店承接各类老式电子产品、机械装置修复。修复前会评估可行性和价值,与客户充分沟通。有些东西值得修复,有些东西值得珍藏。”
      第三个改变是展示方式。他在展示墙上留了几个空位,准备放一些修复过程中的半成品,让客人直观地看到“修复是什么”。就像医院里的人体解剖模型,不美,但真实。
      八点半,第一个客人来了。是粮油店的东子妈,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
      “小旭,听说你今天正式开张,给你送点早饭。”她笑眯眯地把保温桶放在工作台上,“自家包的包子,白菜猪肉馅,刚蒸好的。”
      “谢谢阿姨。”展旭接过,保温桶还是热的。
      “这新店真敞亮。”东子妈环顾四周,“比原来那个气派多了。那边那个墙有意思,像博物馆。”
      “随便弄弄。”展旭说,“想让大家看看修复是怎么回事。”
      “该看看。”东子妈点头,“现在人东西坏了就扔,多浪费。该修修,该用用,这才是过日子的道理。”
      她看了看时间:“我得走了,店里还忙。对了,我上次说的我侄女那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小姑娘勤快,也能吃苦。”
      展旭想了想:“阿姨,让侄女有空来坐坐,先看看这工作适不适合她。修东西要坐得住,要细心,不是谁都行的。”
      “行,我让她周末来。”东子妈高兴地说,“那你忙,我走了。”
      展旭送她到门口。街道上渐渐热闹起来,学生上学,上班族赶路,老人遛弯。生活以最朴素的方式开始新的一天。
      他回到工作台前,打开保温桶。包子还冒着热气,白白胖胖的,散发着面粉和猪肉的香味。他拿起一个,咬了一口——皮薄馅大,汁水丰盈,是家常的味道。
      土豆闻到香味,从自己的角落走过来,眼巴巴地看着。展旭掰了一小块包子皮给它,它开心地叼走了。
      九点,正式营业。第一个生意是一部碎屏的OPPO手机,机主是个大学生,昨天打球时摔的。
      “能修吗?今天能取吗?”大学生着急地问,“里面有明天要交的论文。”
      “能修,两小时后来取。”展旭检查了一下,“原厂屏四百,组装的二百八。”
      “原厂的。”大学生毫不犹豫,“论文更重要。”
      展旭开始工作。在新工作台上修东西的感觉很不一样——空间足够,工具顺手,光线完美。他拆机,清理,换屏,装机,一气呵成。整个过程只用了四十分钟。
      大学生两小时后准时来了,拿到修好的手机,检查了一下:“这么快?而且……好像比摔之前还顺滑?”
      “清理了内部灰尘,重新贴了散热硅脂。”展旭说,“手机用久了内部会积灰,影响散热和性能。顺手的事。”
      “谢谢老板!”大学生付了钱,“以后手机有问题都来找您。”
      “随时欢迎。”
      上午陆陆续续来了几个客人——换电池的,修充电口的,数据恢复的。都是小活,但展旭做得很认真。每修好一部,就在客户管理系统里记录一笔,标注完成时间和注意事项。
      中午时分,店里暂时安静下来。展旭从储藏室拿出带来的午饭——母亲准备的便当,两荤一素,米饭上还卧了个煎蛋。他坐在等候区的沙发上吃,土豆趴在他脚边。
      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把整个店面照得明亮温暖。展旭一边吃一边看着这个新空间,心里有种奇异的满足感。不是成就感,是那种“终于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位置”的踏实感。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陈默发来的照片——她在北京的一个老相机市场,摊位上摆满了各种老式相机,海鸥,凤凰,尼康□□,佳能AE-1。阳光透过市场的塑料顶棚照下来,在相机金属部件上反射出斑驳的光。
      附言:“今天发现的宝地。摊主是个老爷子,修了一辈子相机。他说现在没人修这些老家伙了,年轻人都用数码。展旭,我觉得您和他会是知音。”
      展旭看着照片,笑了笑。他回:“老爷子说得对,但也说得不全对。老相机有老相机的美,数码有数码的好。重要的是用的人,不是用的工具。”
      陈默很快回复:“您总是能看到本质。对了,新店今天开张?感觉怎么样?”
      展旭拍了一张店面的照片发过去。从门口往里拍,工作台,展示墙,等候区,土豆的角落,还有从窗外照进来的大片阳光。
      “很好。”他回,“空间大了,心里也宽了。”
      “真为您高兴。”陈默回,“等我回本溪,一定要去看看。对了,工具箱我今天又用了,修了一个老式测光表,里面的电容老化了。用您教的方法,换了新的,现在准了。”
      展旭看着这条消息,心里泛起暖意。那个工具箱,那些工具,现在在陈默手里,在北京的某个房间里,修复着老相机,记录着老胡同。它们继续发挥着作用,连接着两个城市,两个人。
      下午的客人更多样化。一个老人送来一个老式电风扇,说是结婚时买的,用了四十年,今年突然不转了。
      “能修吗?”老人问,“不是钱的问题,是……有感情了。每年夏天都靠它,习惯了它的声音。”
      展旭检查了一下。电机烧了,需要重绕线圈。很费工夫,但可行。
      “能修,但需要时间。”展旭说,“大概三天,您周五来取。”
      “好好好,周五我来。”老人很高兴,“多少钱您说。”
      展旭报了个价,老人爽快地付了定金。
      接着是一个年轻女孩,送来一部胶片相机——海鸥DF-1,中国第一代单反,已经很旧了,快门帘有问题。
      “这是我爷爷留下的。”女孩说,“他以前是报社摄影师,用这台相机拍了很多本溪的老照片。现在爷爷不在了,相机也坏了。我想修好它,学学怎么用,拍拍现在的本溪。”
      展旭接过相机。机身很沉,金属外壳已经有些磨损,但能看出主人很爱惜——没有磕碰,没有锈蚀,只是岁月留下的自然痕迹。
      “我看看。”他说,“这种老相机结构复杂,得拆开检查。”
      “您会修胶片相机?”女孩眼睛亮了。
      “学过一点。”展旭说,“给我两天时间检查,然后告诉你能不能修,要多少钱。”
      “太好了!”女孩连连道谢,“只要能修好,多少钱都行。我想用它拍的照片,给爷爷看看现在的本溪。”
      送走女孩,展旭把海鸥DF-1放在工作台上。他轻轻抚摸相机外壳,感受那些磨损的痕迹。每一道划痕,每一处掉漆,都是一个故事,一段历史。
      就像陈默拍的那些胡同,那些老人,那些即将消失的日常。记录,是为了连接——连接过去和现在,连接逝者和生者,连接断裂的时间和情感。
      他突然很想念陈默。想念她拍照时的专注,想念她问问题时的认真,想念她说“慢慢来”时的耐心。
      但他知道,此刻她在北京,在做她想做的事,在成为她想成为的人。而他在这里,在本溪,也在做他想做的事,成为他想成为的人。
      这就够了。
      距离不是问题,时间不是敌人。重要的是,都在向前,都在成长,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记录着,修复着,连接着。
      傍晚时分,展旭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开始打扫店面。用吸尘器清理地面,用抹布擦拭工作台,给工具消毒归位。土豆跟在他脚边,偶尔帮忙叼起掉在地上的小零件。
      打扫完毕,他站在店面中央,环顾四周。夕阳西下,金色的光线从西窗斜射进来,把一切都染成暖黄色。工作台上的工具安静地躺着,展示墙上的标本沉默地诉说着,沙发上的抱枕柔软地等待着。
      很安静,很完整,很踏实。
      他走到门口,准备关店。突然想起什么,又走回来,从工作台抽屉里拿出一个小本子。翻开,在今天的日期下面写:
      “2026年8月19日,新店第一天。修了7部手机,1个电风扇,接了1台胶片相机。东子妈送了包子,大学生保住了论文,老人留住了四十年的风扇,女孩想用爷爷的相机拍现在的本溪。空间大了,心里宽了。陈默在北京修老测光表,说工具箱很好用。我们都很好,都在向前。慢慢来,好好来。”
      写完,他合上本子,放回抽屉。
      然后关掉店里的灯,只留一盏小小的夜灯。暖黄色的光晕在渐渐暗下来的空间里,像一个小小的、温暖的岛屿。
      他锁好门,牵着土豆,往家的方向走。
      街道上华灯初上,夜色温柔。晚风很凉,带着初秋的气息。
      展旭走着,心里很平静。
      因为知道,明天早晨,阳光还会照进那个八十平米的空间。
      明天,还会有新的物件送来,新的故事开始,新的连接建立。
      明天,他还会在那里,修着东西,过着生活,等待着所有可能的相遇和重逢。
      慢慢来。
      好好来。
      像所有值得等待的,
      平凡而珍贵的,
      人生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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