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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寻常的默契 ...


  •   2026年12月10日周五 本溪
      展旭从北京回来的第八天,生活恢复了寻常的节奏。早晨七点起床,遛土豆,吃早饭,八点开门营业。小玲已经能独立处理大部分日常维修,展旭开始教她更复杂的东西——老物件的拆解清洗,精密仪器的校准,还有那个最重要但也最难教的东西:耐心。
      “展师傅,这个发条盒的齿轮对不上。”小玲拿着手摇留声机的一个部件,眉头紧锁。
      展旭走过来看。是主传动齿轮组,十几个大小不一的铜齿轮要精确啮合,差一丝都不行。小玲已经尝试了三次,还是有一个齿轮转起来不顺畅。
      “不着急。”展旭说,“你先把所有齿轮拆下来,按顺序排好,从最小的开始装。”
      小玲照做。她把齿轮一个个拆下,在工作台上排成一列,从小到大,像一支沉默的铜质军队。然后从最小的开始,一个一个装回去,每装一个就转动测试。这次对了,所有齿轮顺畅啮合,转动时发出均匀而柔和的咔哒声。
      “成了!”小玲眼睛亮了。
      “记住这种感觉。”展旭说,“复杂的东西要分解成简单步骤,一步一步来。就像修钟表,你不能看着整个机芯发愁,要把它拆成齿轮组、擒纵机构、发条盒,一个个解决。”
      小玲用力点头,在笔记本上记下这句话。
      上午的客人不多。一个老人来取修好的手摇式计算器,展旭教他怎么用——摇一圈加一,摇两圈加二,乘法要摇很多圈。老人学得很认真,说要用这个教孙子算术,“让他知道数字不是手机屏幕上的虚拟东西,是实实在在可以转动可以计数的”。
      还有一个中学生来修耳机,不是买的,是他自己组装的——单元、线材、外壳都是分开买的,组装后一边不响。展旭检查了,是焊接点虚焊。他重新焊接,然后教中学生怎么用万用表测试线路。
      “你喜欢自己做东西?”展旭问。
      “嗯。”中学生点头,“买现成的没意思,自己做的才有感情。”
      展旭笑了,想起年轻时的自己。“坚持下去,这是很好的爱好。”
      中午,展旭收到陈默发来的消息——一张照片,是她在北京暗房里冲洗的新照片。黑白画面,一个老人在修补渔网,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照在他花白的头发和布满皱纹的手上。渔网的洞很小,他的动作很慢,但很专注。
      附言:“今天拍的。老人说这网用了四十年,补了又补。我说为什么不换新的,他说新的没有故事。展旭,这话是不是很像您常说的?”
      展旭看着照片,笑了。他回:“很像。有些东西的价值不在新旧,在它承载的时间。补过的渔网比新的更懂大海。”
      陈默很快回复:“您总是能用一句话说清本质。对了,工具箱今天又立功了——修了一个老式放大镜的支架,螺丝锈死了,用您教的方法泡了一夜WD-40,今天轻松拧开了。”
      展旭回:“工具要用才能活,就像人要做事才能成长。”
      很寻常的对话,像每日的天气预报,不热烈,但持续。展旭发现,自从北京之行后,他们之间的交流更自然了。不是刻意的“谈恋爱”,是分享各自的生活,各自的成长,各自的思考和感悟。像两条在不同河道里流淌的溪流,偶尔交汇,分享水分和养分,然后继续各自向前。
      下午三点,店里来了位特别的客人——是那位修手摇留声机的女士。她不是来催工的,是送东西来的。
      “展师傅,我在家整理爷爷的遗物,找到这些。”她拿出一个木盒,打开,里面是几十张黑胶唱片,都用纸套仔细包着。“这些是爷爷收藏的,周璇,白光,李香兰……我想,等唱机修好了,可以用这些唱片试音。”
      展旭小心地翻看着。唱片保存得很好,虽然年代久远,但基本没有划痕。纸套上有手写的曲目和日期,最早的一张是1947年。
      “这些很珍贵。”展旭说,“我会小心的。”
      “交给您我放心。”女士说,“对了,修唱机的费用……”
      “修好再说。”展旭说,“这种老物件,修的过程中可能会发现新问题,现在报价不准。”
      女士点点头:“好,听您的。”
      她走后,展旭拿起一张唱片。纸套上写着:“周璇《夜上海》,1948年购于上海”。他想象着,1948年,一个年轻人买了这张唱片,带回本溪,在手摇留声机上播放。歌声在那个年代的房间里回荡,承载着那个年代的梦想和忧伤。现在,七十八年过去了,这张唱片即将再次响起,在一个完全不同的时代。
      这就是修复的意义——不是让时间倒流,是让时间对话。
      ---
      傍晚关店前,展旭给陈默打了个视频电话。不是每天都打,但每周会有一两次。他们约好的——不刻意,不勉强,想打就打,有话就说。
      视频接通时,陈默正在吃晚饭。简单的面条,加了青菜和鸡蛋。背景是她的工作台,墙上贴满了新拍的照片。
      “今天吃什么?”陈默问,把摄像头转向面碗。
      “还没吃,等会儿回家吃。”展旭说,“你那边墙上贴的都是新拍的?”
      “嗯,这周拍的。”陈默把手机拿到墙边,一张张介绍,“这个是在天桥拍的杂耍艺人,七十岁了还在练新动作;这个是胡同里的理发店,老师傅理了一辈子平头;这个是……”
      她讲得很投入,展旭安静地听。他能从她的讲述里感受到那种兴奋——不是炫耀,是分享。就像他修好一个复杂物件时,也想找人说说那种成就感。
      “你呢?今天修了什么?”陈默讲完,问展旭。
      展旭把摄像头转向工作台上的留声机。“在修这个,今天客人送来了配套的唱片。”
      他拿起那张《夜上海》,给陈默看纸套上的字。
      “1948年……”陈默轻声说,“比爷爷还老。”
      “嗯,修好后放给你听。”展旭说。
      “好啊。”陈默笑了,“展旭,有时候我觉得,我们做的事情真的很像——你在本溪修复旧物件,让它们重新发出声音;我在北京记录旧生活,让那些即将消失的瞬间被看见。我们都在和时间对话,只是用的语言不同。”
      展旭点点头:“也许这就是我们能理解彼此的原因。”
      视频那头,陈默的眼中闪过温柔的光。“是啊。”
      他们又聊了些日常——陈默接下了一个杂志的长期拍摄项目,要跟拍一个老字号茶庄的四季;展旭的店里最近老物件维修的预约多了,可能需要再收一个徒弟;土豆最近学会了新把戏,会把拖鞋叼到门口;陈默窗台上的多肉长得很好,她拍了照片发过来。
      很琐碎,很寻常,但空气里有种温热的、踏实的东西在流动。
      挂断视频前,陈默突然说:“展旭,我元旦可能要回本溪一趟,杂志社有个东北的拍摄任务。”
      “好,到时候我去接你。”
      “嗯。那……我先去洗碗了。”
      “去吧,早点休息。”
      “你也是。”
      视频挂断。店里安静下来,只有鱼缸过滤器的水声,和“慢慢”在缸里划水的细微声响。展旭坐在工作台前,看着那台还未修完的留声机,看着那张1948年的唱片。
      他想起陈默说的“和时间对话”。
      是啊,他们在用各自的方式,和时间对话。修复是对话,摄影是对话,甚至他们之间这种平实但持续的交流,也是一种对话——和彼此的时间对话,和共同经历的时间对话,和正在向前流动的时间对话。
      不着急,不热烈,但坚定。
      慢慢来,好好来。
      这就是他们的节奏。
      ---
      元旦前夕,陈默如约回到本溪。这次不是匆匆一瞥,能待三天。展旭去车站接她,还是那个站台,还是晨光熹微,但这次没有离别的伤感,有重逢的温暖。
      “展旭!”陈默从人群中走出来,背着相机包,拖着行李箱,看见他,眼睛亮了,快步走过来。
      展旭接过她的行李箱:“路上顺利吗?”
      “顺利,就是车晚点了半小时。”陈默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店里怎么样?小玲能独当一面了吗?”
      “进步很大,但还要时间。”展旭说,“你呢?茶庄的拍摄开始了?”
      “开始了,春天拍采茶,夏天拍制茶,秋天拍品茶,冬天拍藏茶。”陈默说,“这次回来就是拍冬天的部分,本溪有个老茶庄,藏茶很有讲究。”
      他们一边聊一边走出车站。本溪的冬天很冷,但阳光很好,照在积雪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街道上已经有了节日的气氛——商店门口挂起了彩灯,超市里播放着欢快的音乐,行人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年货。
      到店里时,小玲正在修一个老式收音机。看见陈默,她站起来,有点腼腆地打招呼:“陈默姐,回来了。”
      “小玲长高了。”陈默笑着说,“手艺也长进了吧?”
      “还在学。”小玲不好意思地笑笑。
      陈默在店里转了转。鱼缸里的鱼又长大了些,“慢慢”还是那样慢悠悠的。修复博物馆墙上多了几个新“标本”——那台手摇式计算器,还有几个老式钟表的机芯。茶桌上多了几本新书,都是关于老物件收藏和修复的。
      “店里越来越有味道了。”陈默说。
      “慢慢添置的。”展旭说,“喝茶吗?”
      “好。”
      展旭烧水泡茶。陈默坐在藤椅上,看着窗外的街道。阳光照进来,照在茶桌上,照在两人身上,暖洋洋的。
      “展旭。”陈默突然说。
      “嗯?”
      “我在北京,有时候会想,我们这样异地,能坚持多久。”她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晰,“不是怀疑,是……现实的问题。你在本溪有店,有责任;我在北京有工作,有机会。我们都不年轻了,不能像学生时代那样,为了爱情不顾一切。”
      展旭把茶杯递给她,在她对面坐下。
      “我也想过。”他说,“但我想的是,爱情不是要谁牺牲,是要共同成长。你在北京发展你的事业,我在本溪发展我的事业,我们都在成为更好的自己。这本身,就是对彼此最好的支持。”
      他顿了顿:“至于未来……不着急决定。也许有一天,你在北京积累了足够的经验和资源,想回本溪开自己的工作室。也许有一天,我的店发展好了,能开分店,可以去北京。也许我们就这样异地,但心灵相通。都有可能。”
      陈默看着他,眼里有复杂的情绪——感动,理解,还有一点点释然。
      “你总是这么理性。”她说。
      “不是理性,是相信。”展旭说,“相信我们的感情不是脆弱的玻璃,需要小心翼翼保护。相信它是坚韧的线,即使有距离,也不会断。相信我们都有能力经营好自己的生活,同时经营好我们的感情。”
      陈默笑了,眼眶有点红:“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
      “跟你学的。”展旭也笑了,“你说过,摄影是用光写作。我觉得,感情也是——用时间和经历,写我们的故事。”
      陈默点点头,喝了口茶。茶很热,从喉咙暖到胃里。
      “展旭,我想好了。”她说,“等茶庄这个项目做完,大概明年秋天,我想回本溪。不是放弃北京,是换个方式——在北京接项目,在本溪完成后期和创作。本溪的生活成本低,节奏慢,适合静下心来做事。”
      展旭看着她:“你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陈默点头,“不是为你,是为我自己。我发现,在北京的快节奏里,我拍的照片越来越着急,越来越表面。我需要慢下来,需要沉淀,需要真正地理解我在拍什么。而本溪……这里有我要的慢,有我熟悉的根,还有……”
      她顿了顿,看着展旭:“还有你。”
      展旭的心轻轻一颤。不是激动,是那种被理解的、被信任的温暖。
      “好。”他说,“我支持你。”
      “不过……”陈默调皮地眨眨眼,“我回来可不能白吃白住,得给你交房租。”
      “房租可以用照片抵。”展旭说,“店里的墙,需要新照片。”
      “成交。”
      两人都笑了。阳光在茶桌上移动,从东边移到西边。鱼缸里的鱼在游,“慢慢”在晒太阳,小玲在工作台前专注地修着收音机。一切都那么寻常,那么自然。
      这就是他们的感情——没有轰轰烈烈的誓言,没有撕心裂肺的纠葛,只有平实的理解,坚定的支持,和共同向前的步伐。
      像茶,慢慢泡,慢慢品,余味悠长。
      像修复,慢慢修,慢慢试,终会发声。
      像摄影,慢慢等,慢慢拍,瞬间永恒。
      他们都在时间里,慢慢成长,慢慢相爱,慢慢成为彼此生命里,
      最寻常也最特别的那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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