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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同居 ...

  •   清晨,雨已停。阳光吝啬地从遮光窗帘的缝隙里挤进来一条惨白的光带,堪堪落在戚危阑紧闭的眼睑上。
      他睫毛颤了颤,却没有睁开,沉浸在美梦与噩梦的交织中。

      昨夜巷口湿冷的雨气、手腕残留的灼热触感、还有江淮寒镜片后那双平静无波的深棕色眼睛,像走马灯一样在混沌的脑海里反复放映。

      每一次回放,都带来一阵尖锐的羞耻和……一丝隐秘又让人疯狂的悸动。

      杂乱无章的梦境,偶尔也闪回一个温暖的午后和一本摊开的故事书。

      他猛地坐起身,胸口起伏,像条缺氧的鱼,眼神失焦地看着前方。

      真脏。
      这些幻想和他一样,都是令江淮寒不喜蹙眉的污泥。
      都是……被人遗忘抛弃的垃圾。

      他扯了扯嘴角,扬起一个自嘲的弧度。下床,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寒意顺着脚心直窜上来。
      他没有开灯,借着天刚亮时朦胧的微光,径直走到房间角落那个老旧的的衣柜——漆皮脱落,看着早该被丢弃了。

      咔哒。

      一声轻微的锁簧弹开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柜门被拉开,里面没有悬挂的衣物,取而代之的是摆放了一个带密码锁的多层金属收纳柜。
      冰冷的金属光泽在昏暗里幽幽闪烁。

      里面整齐摆放着数不清的照片,包括从大学官网下载的高清证件照。
      照片上的男人穿着笔挺的深色西装,金丝眼镜,神情微笑着却尽显疏离,俊美的五官组成了完美的教授皮囊。

      甚至无人在意的报纸角落的新闻配图,都被细致剪下来好好收藏。

      像素模糊,江淮寒作为嘉宾站在一群老头中间,只露出一个清隽的侧影。

      戚危阑以近乎病态的专注盯着这些照片,比看任何艺术品都认真,眼睛眨都不眨,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房间里只剩下时钟指针滴答转动的声音,阳光带着些暖意斜射进房间,照亮他的眼睛如同琥珀蜜糖一般。

      他阖上眼,神情虔诚。
      那张好看的脸上总覆着层阴郁的冷意,此刻却漾开极浅的笑——像霜天里漏了点暖光。唇瓣轻动,无声喃喃:

      让我,一直这样注视着你吧……

      ***

      拾光咖啡馆里,空气弥漫着咖啡豆烘焙后的焦香和牛奶的甜腻。人声、杯碟碰撞声、咖啡机蒸汽的嘶鸣,交织成一片嘈杂的白噪音。

      戚危阑套着洗得挺括的白色制服,像个设定精密的机器人,沉默地在操作台后穿梭。点单、制作、清洁。动作精准,效率极高。
      他垂着眼睫,避开所有不必要的视线接触,将自己缩进这身制服和“咖啡师小戚”的身份里,仿佛昨夜那个在巷口跟踪注视又惊惶失措的偏执狂是另一个人。

      “小戚!三号桌美式,外带!”
      同事阿晴清脆的嗓音打断了他的机械流程。

      “好。”他低低应了一声,声音没什么起伏。转身,熟练地操作咖啡机。
      滚烫的褐色液体注入纸杯,热气氤氲了他的视线,他无端想到了昨夜的金丝眼镜,和眼镜后拉他沉溺挣扎的眼睛。

      “哎,小戚,”阿晴一边擦着杯子,一边凑过来,压低声音,带着点促狭的笑意,“发什么呆呢?魂儿都丢了!是不是…谈恋爱了?”

      戚危阑握着咖啡杯的手猛地一颤,滚烫的液体溅出几滴,落在他手背上,瞬间烫红一小片。
      他像是被火燎到,飞快地缩回手,停下操作。

      似乎不在意手背的疼痛,他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用力抠了抠手心没愈合的疤。尖锐的刺痛感压下了心头的不安和抵触。
      怎么可能和他……谈恋爱?

      他都不记得我。

      “没…没有。”他声音更低了,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迅速扯过纸巾,低头擦拭台面和手背,动作有些慌乱,“对不起。”

      阿晴焦急催他用流动的冷水冲一下烫伤处,却不敢上手碰他。
      步入晚春,气温已经逐步回升。而戚危阑依旧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双空茫漂亮的眼睛。从他平时刻意避开与人的肢体接触,阿晴猜测他也许是打心底抗拒别人的靠近。

      戚危阑对上女生真诚担忧的眼睛,圆而钝的眼睛微微弯了弯,示意自己没有大碍。
      那笑意淡得很,慢半拍才漾开,眼尾垂着,像只迷迷糊糊中给出回应的小猫。

      “真没事?”阿晴不放心,想凑近观察一下被烫伤的手背,他却轻轻往后缩了缩,睫毛扑簌簌眨了两下,没说话,倒显出几分无措。

      阿晴也不介意,她是附近大学来兼职的,性子热乎又细心,已习惯他这样——
      跟人相处时总滞涩,和小零件没上油的小机器人一样。

      她一开始也有些不敢和他接触,觉得他性情古怪难以靠近。

      但在兼职日子里的日常相处中,看他主动替她搬起重物放进仓库,留到最晚善后打扫咖啡馆却不主动提起,在看见她月经难受时没有犹豫地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了一袋东西,又沉默的递来温水、暖宝宝、姨妈巾等等。
      像一只把柔软藏在硬壳下的小兽,别扭又安静地给你叼来需要的东西后又跑的远远的,隔着距离观察你。

      苏晴慢慢改观,发自内心地把他当做一个不善言辞的弟弟。

      她转身拿烫伤膏,回头递过去时正见他抬眼,棕黑色瞳仁亮得像浸了水,弯眼时眼角那点光软乎乎的,心里一软。
      不管多少次看她都会在心里暗叹:这双眼睛是真好看。

      “谢谢。”戚危阑轻声说,尾音还有点发紧。

      ***

      叮铃。
      咖啡馆的门被推开。

      一股熟悉的、冷冽的雪松气息混杂着室外的微凉空气,像一道无形的箭矢,瞬间穿透了咖啡馆的嘈杂,精准地钉在戚危阑的神经末梢。

      他像卡了壳的机器人,脖颈僵硬地顿了顿,才慢慢抬起头看过去。

      江淮寒穿着一件质感柔软的米白色高领毛衣,外面随意搭了件卡其色风衣,走了进来。他像是自带静音结界,原本有些喧闹的咖啡馆角落似乎都安静了几分。
      戚危阑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在不受控制地发麻,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剧烈跳动。

      “一杯热美式,谢谢。” 江淮寒的声音不高,带着他特有的玉石般的微凉质感,清晰地传入戚危阑耳中。

      戚危阑猛地回神,像被无形的鞭子抽了一下。他强迫自己低下头,死死盯着咖啡机的按键,不敢看那边一眼,却感觉被一道轻飘飘却目的性极强的视线紧盯。

      他手指有些僵硬地重复着操作流程:研磨、萃取、注水。每一个动作都机械得如同生锈的齿轮。

      当那杯滚烫的美式终于完成,他几乎是屏着呼吸,双手捧着杯子,像个进献贡品的信徒,一步步挪到靠窗的桌边。

      “您…您的咖啡。” 他把杯子轻轻放在桌上,声音轻得几乎被咖啡机的噪音淹没。指尖在放下杯子的瞬间,恰好触碰到了江淮寒伸过来接杯的那骨节分明的手指。

      嗡——!

      一股强烈的麻痹般的电流感,从两人接触的那一点皮肤瞬间窜遍戚危阑的四肢百骸。他猛地缩回手,像被无形的火焰烫伤,耳根瞬间烧得通红,几乎要滴出血来。
      他甚至不敢看对方一眼,几乎是落荒而逃,躲在操作台后平复狂跳的心,偷偷露出一双眼睛暗中观察。

      阳光洒在靠窗的座位上,暖融融的。

      江淮寒端起那杯咖啡,金丝眼镜后的眸光微微闪动,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逃跑的身影,还真是如出一辙呢……

      察觉到不远处的异动,他微微侧过头,直直的看向那处,眉峰微挑,轻轻地眨了一下左眼睛。
      随即喉结微动,喝完咖啡后步伐轻快的离开。

      只留戚危阑对着相册里男人漫不经心wink的照片愣愣出神。

      他深呼吸一口气,移开视线,又看回手机,反反复复几次后,指尖微动。
      一个“不小心”,将照片设置为锁屏和壁纸。

      ***

      深夜,7号楼202室那扇唯一亮着灯的窗户,像一个悬浮在黑暗中的不安的茧。

      在卧室兼工作间的角落,一片狼藉。

      颜料管像被拧断脖子的鸟,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废弃的画稿揉成一团团色彩狰狞的纸球。松节油气味混合着丙烯,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

      戚危阑只穿着一件沾满各色颜料的旧T恤,赤着脚站在一块巨大的画布前。
      他裸露的皮肤泛着冷调的莹白,和周遭昏暗的空间形成强烈反差,那股深入骨血的寒凉,任再鲜活的色彩也暖不透。

      白天咖啡馆里的压抑、僵硬,此刻被一种近乎狂热的躁动取代。

      画笔早已无法满足宣泄的需要。

      他直接抓起一大管猩红的油画颜料,粗暴地挤在画布上,用刮刀狠狠地刮抹。

      画布上是片混沌的暗夜雨巷,扭曲的街灯投下鬼魅般的光影。角落里蜷缩着个黑色身影,像团被雨浇透的破布娃娃,而斜上方悬着只手——骨节分明,指节泛着冷白,明明是要伸过来,却在半空中凝住。
      像是既想捞起那团影子,又怕被引诱拖进同样的黑暗里。

      戚危阑喘息着往后退了半步,手里的画笔“当啷”掉在地上。汗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滑下来,滴在冷白的锁骨窝里。
      他盯着那只手,眼神空茫,能一眼望到底,底里却烧着团狂乱的火。

      胸腔里像有两只手在扯,一边把他往画里那只手推,一边把他往更深的角落拽。他甩甩不太清醒的头脑,踉跄着扑到画布前,抓起最大的排刷,蘸满纯白颜料就往画布上糊。

      白颜料厚重,一下就盖住了鬼魅的灯影,再一下埋了那只悬着的手,最后连角落里的黑影都被吞了进去。
      画布渐渐成了片刺眼的白,像没被玷污过的雪,又像他与江淮寒距离——不远也不近,能看见身影,又够不着,也不让对方看见自己。

      最后他摇晃着身躯,后退两步,精疲力竭地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布满抓痕的墙壁,大口大口喘着气。

      等到呼吸逐渐平缓,他手指再次无意识地用力抠挠着右手腕内侧那道浅淡的旧疤,直到那里传来清晰的刺痛和一丝湿润感。

      无实质的视线落在墙角一幅被撕得粉碎、又用透明胶带小心翼翼拼贴起来的画上。

      画面的暖色调与刚刚狂热下的作出的画完全相反,有些模糊,但能看出是一个洒满阳光的房间,地毯上,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依偎在一起,似乎在共同看一本书。
      美好得像个易碎的梦,只能以这种破碎的姿态被收藏在角落。

      他疲惫地闭上眼,不愿意关灯。细瘦的胳膊轻轻环住自己,像只受惊的猫,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后背抵着墙,他就这么蜷着,呼吸渐轻,睫毛上还沾着点湿,颤了颤,陷入沉沉的梦境。

      相隔不远的9号楼第三层,也静静的亮着灯,像一颗沉默的星子。

      ***

      凌晨一点。
      戚危阑蜷缩在冰冷、满是颜料残渣的地板上,昏昏沉沉。极度的精神消耗和身体疲惫让他意识模糊。

      嗡…嗡…嗡…
      刺耳的手机震动声,像一道惊雷,猛地劈开了死寂。

      他惊得一颤,睁开眼缓慢适应眩晕。屏幕上跳跃的名字,在黑暗中亮得刺眼——陈女士。

      他手指僵硬地划开接听,声音沙哑干涩:“…妈?”

      电话那头,戚母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法掩饰的焦虑,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懒懒,懒懒你睡了吗?对不起这么晚吵醒你……妈妈实在、实在受不了了!我一闭上眼就……就害怕!”
      中间几次的停顿和哽咽,把人的心都揪紧。

      戚危阑眼神空茫,盯着对面单元楼的灯光,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还没等他找回声音,听着电话里接下来的话,整个人猛的僵住了,其他的一切都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杂音。

      只有一句话格外清晰,破开了混沌迷茫。

      “……你搬过去,和江教授住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同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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