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寇》厘冬

1、续篇

　　记得那天，下着可怕的暴雨，天空乌云密布，黯淡了整个世界。

　　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他了。

　　杨思玥余光瞧见打着深蓝色雨伞的男人，内心不禁这样想。

　　只见他大步跨过水坑，跃上人行道，即使是黑色裤子，也难以掩盖的湿了半边裤脚。雨很大，无人能避免。

　　这是一个旧公交车站，附近是拥有百年历史的纪中大学，所处位置比较偏僻，周遭大多是学区房。

　　仓连市区的路边喜欢种满银杏树，每到秋天则会呈现一片金黄色。杨思玥从小生活在这里，小学中学大学无一例外，是土生土长的仓连人。

　　对于她而言，她很喜欢这里，还有路边的银杏树。

　　雨下得太急了，杨思玥没有带伞，算起来已经过去有半个小时了，说要来接她的室友还没有来。

　　杨思玥低着头，却不禁打量着身边的男人。

　　他穿的一身黑，上身是一件宽松慵懒的字母短袖，写了什么字母杨思玥没注意，估计他也不会在意。

　　很巧的是，杨思玥今天穿了一身白裙，跑过来躲雨时头发有些湿了，她才解开皮筋风干头发。裙子刚好露出她细白的小腿，她往旁边悄悄挪了一寸，不知道有没有被发现。

　　雨还在下，好大好大，丝毫没有减小的趋势。

　　“伞给你。”男人突然出声。

　　“什么？”

　　杨思玥有些吓到了。

　　她以为她的小动作已经暴露了。

　　闻言，她想要拒绝，“不用了，我室友会来接我。”

　　男人沉默一瞬。

　　杨思玥看了男人一眼，对上他的目光后，又很快收回，还是礼貌的回了句“谢谢”。

　　男人挑眉，有些压低说话的声音，像是沉着口气。

　　“啧，你身上很湿，打着伞回纪中大学也不远。”

　　而后杨思玥淡淡的看向他的方向，有点疑惑，“你是怎么知道我是纪中大学的？”她偏开视线，总觉得他的目光太过直白。

　　男人漆黑的眸子依旧盯着她，不太明白杨思玥对他视线的闪避，不像是心虚，更不像害羞，她完全没有小女人娇羞时的模样。

　　唐景玄：“你说了你有室友。”

　　她立即反驳，“但附近并不只有一所大学。”杨思玥卸下一口气，莫名会觉得紧张，可能是因为唐景玄的气场过于的有压迫感了。

　　“你怀疑我对你图谋不轨么？”

　　唐景玄摩挲两指，干笑两声，状似是在嘲讽，转而去望路边被风吹斜的银杏树，“这点你放心，我有女朋友。”

　　“伞要么，不用还我。”

　　杨思玥自然知道他有女朋友，整个纪中大学应该都知道，可惜唐景玄已经毕业出去了，不会知道纪中大学里他的花边新闻会是很多人的饭后闲话。

　　不要白不要，反正不用还他，估计以后也很难再见面了。

　　杨思玥接过，“好，谢谢。”

　　暴雨天气里，时不时会响几阵闷雷，似是小孩子在赌气，其实根本恐吓不到人。天阴沉沉的，是它的脸色在吓人，实际上雨水一过，终将晴空万里。

　　银杏树被风吹得发抖，叶子上是无法甩干净的雨水，就算被甩开了，雨也会强制打下来，这是大自然的规则。

　　车站下仍然站着两个人，风里雨里，一黑一白，互相衬托。

　　过去许久，杨思玥半步未动，莹亮的目光平静的看着雨水打进水坑里，形成一圈又一圈好看的波纹。

　　叶子在滴水，滴答滴答，像是时间的流动，又像是逆转的时空。

　　唐景玄忍不住开口催她，说话时带着些许鼻音，应该是有些疲倦了，“还不走？”

　　思绪被打断，杨思玥“啊”了一声，不太理解他为什么要管那么宽。

　　可明明雨那么大，是他不会看吗？还是，他想赶她走？

　　杨思玥想不通，不打算用心琢磨那样无聊的事情，如实回答道，“雨太大了，等雨小一些吧。”

　　“噢。”

　　他转而翻找口袋，两手拍在裤兜上，漫不经心的掏出一盒烟，低头取出一根叼嘴里，想起什么来，问她，“我抽根烟，介意吗？”

　　杨思玥偏头睨他一眼，俩人之间相隔足足有两米之远。雨声太大，盖过唐景玄的声音，她又有些近视，只好探过上半身去看，脚下是一步也不肯迈。

　　这点唐景玄似乎是看出来了，眉头微微蹙起，倒是让他头一回觉得自己竟是一个让小姑娘避之不及的洪水猛兽。

　　见她看得费力，唐景玄闲散两步走过去，这下他们之间缩短到只剩有半米距离。

　　也就他那么好心了，唐景玄一抹鼻子，“看清楚了？”他把烟夹在两指之间，在杨思玥眼前晃了晃，英气的俊脸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烟，见过没？”

　　杨思玥赶紧往后撤了半步，不是被他的突然靠近吓着，而是他身上夹杂着清淡烟味的麝香味不太好闻，她闻见烟味会打喷嚏，很难控制得住。

　　刚想说明白这件事，一个喷嚏便控制不住的打出来，杨思玥身体一颤，又离远了些。

　　“我很介意，麻烦你克制一下。”

　　她指的是烟瘾，唐景玄看上去不像是安分守己的人，想来私生活也不怎么规律。

　　唐景玄把烟收起，就真的没抽，两人规规矩矩的站好，和高中时被老师罚站了一样，谁也没看谁，都在看雨。

　　“喂，唐景玄，你人死哪儿去了？”

　　他接了个电话，“走来大学城这边了。”

　　“不是让你在商场等我嘛？你好端端的去大学城干哈呀？”

　　“嗯。”

　　“妈的，现在好了，车堵死了，怎么说也得大半小时才能到。”

　　“没事，我不催你。”

　　范少轩：“……”

　　“你脑袋被驴踢了？今儿个说话怎么细细柔柔的，跟小白脸儿似的？”

　　唐景玄一摸自己的下颚，仔细琢磨着，哑然失笑，“我不就是？”

　　“哦。”

　　范少轩无语到了极点，除了比他有点姿色外，真搞不懂那些女人怎么一个个的都被唐景玄迷得神魂颠倒。

　　电话挂断，旁边的人不知何时打伞走了，走得一声不吭，还留下对湿哒哒的脚印在原地。

　　见状，他扫过那对规整的脚印，眸光深幽，藏着星点笑意，不达眼底。

　　紧接着唐景玄垂眼瞧到一张浅黄色的便利贴，很奇怪，居然粘在他的袖子上。不用猜也知道是谁，除了她没别人。

　　他伸手取下来，读出里面的字，“你的鞋带松了，还有，谢谢你的伞。”

　　浅黄色便利贴里的字迹工整，清丽的笔锋里暗藏锐气，连笔带刀，却又如细水涓涓，很是矛盾。

　　半顷，唐景玄刻意去注意自己的鞋带，的确是松了，不过他没有马上去绑它，附近连路人都少，他没那么在意自己那点形象。

　　上面的那些字：
　　「你的鞋带松了，还有，谢谢你的伞」

　　在其后面，还画了个简单的笑脸。

　　很丑，像鬼脸。和她写的那堆字完全是两个极端的水平。

　　唐景玄朝纪中大学的方向抬眼看去，顶了顶腮帮子，很难忍住不笑。

　　什么人啊这是。

　　-
　　趁着唐景玄打电话的缝隙，杨思玥留下张便利贴便打伞离开了。起初是有些许犹豫该如何拿给他，但又不想和他交流过多，只好出此下策。

　　对，就是贴在唐景玄的袖子边。杨思玥悄悄跑走时还在心里默默庆幸自己的聪明才智。

　　路途的确不算远，撑着伞约摸十五分钟即可走回女生寝室楼。

　　杨思玥推开寝室门，里面空无一人。思虑片刻，她掏出包里的手机，只见伍映夏在一个小时前已经给她发过微信。

　　伍映夏：【玥玥，不好意思啊，我奶奶腿脚不好，老毛病又犯了，我得去趟医院照看她呜呜呜】

　　杨思玥回微信给伍映夏，让她不用担心，之后进卫生间洗热水澡，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

　　出来时，她站在阳台吹头发，雨下得那么粗暴，风也在闹脾气，站久了身体泛凉，她只好回卫生间里去。

　　要毕业了，看群里的通知说会在这周举行毕业典礼，好多同学都在感慨时间过得好快，杨思玥虽也认为如此，但心里并没有特别惆怅难过的感觉。

　　无论如何，她兜兜转转的地方只有仓连市，似乎离开哪里去往哪里，于她而言只会是一种探索和寻觅。

　　没有真正的离开，只有永久的告别，杨思玥相信事在人为。

　　寝室里只有她一个人，杨思玥无心看手机和电脑，将视线放在窗外的雨里，放空着大脑，任凭时间流逝。

　　——又是平平淡淡的一年。

　　杨思玥不自觉的冒出一句话，圆巧的眼睛清明而纯粹。她想事情不喜欢代入过多的世俗杂念，功名和利禄混合在心情里是极其复杂的体验，而且容易令人心烦气躁。

　　后来实在无聊，杨思玥翻找出之前收藏的电影来看。

　　是一部俄罗斯的电影《他是龙》。

　　里面的男主角是一头无恶不赦的龙，这是对于海岸居民而言，其实他并不坏，内心向善。女主角在一场名利联姻里被龙抓走，龙不受自我控制，差点伤害了她。女主角看清一切后，治愈龙，拯救龙，教会他如何做人，因而两颗心慢慢走近。

　　可惜电影没能看到结局，杨思玥听着外面的雨声，在床上渐渐睡着了。

　　醒来时伍映夏已经回寝室了，而她怀里还抱着看电影用的平板，只好不动声色的放去枕头旁边。

　　“醒了？”伍映夏应该是刚回来不久，带回来的两份餐食仍未开封，“醒了下来吃饭，我今天点的是蟹黄拌饭。”

　　“哪儿家的蟹黄？”

　　“自家做的。”

　　杨思玥从床上下来，“你还回家了？”

　　伍映夏：“本来没想回的，这不下着暴雨，我把我奶奶送回家，刚好我妈下班，就给我拿了点蟹黄。”

　　“行，也多亏你回了，不然我没有这口福。”

　　“废话那么多，赶紧吃吧。”

　　杨思玥夹了口配菜吃，光吃饭有些干巴，又起身去倒水，顺便帮伍映夏倒一杯。

　　她问，“你奶奶腿怎么样？”

　　伍映夏喝口水，“就那样，医生开几副膏药拿回去贴，但治标不治本，先让她没那么难受再说。”

　　“老人家上了年纪身体都比较脆弱，你多关心关心她，说不准心情好，病就少了。”

　　“我倒是想，但你也知道，我奶奶那脾性……”伍映夏摇头，“我说不过她，老一辈的思想也说不通，就当耳边刮风了。”

　　杨思玥一愣，“奶奶还催你和你前男友复合啊？”

　　“所以说，我能有什么办法？”

　　伍映夏咬牙切齿，“齐安晏那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就仗着自己有那么几个钱，嚣张跋扈得要死，还他妈指望我和他复合？”

　　当初齐安晏出去外面沾花惹草，给伍映夏招来很多勾心斗角的麻烦不说，竟差点还被牵扯进公安局留下案底。

　　伍映夏白瞎了眼和齐安晏浪费三年青春，她奶奶一叶障目只看清表面的好处，她自然是不愿屈服的。

　　吃完饭后，杨思玥帮忙收拾垃圾，放在一旁充电的手机连续震动两下，她把餐盒扔进垃圾桶时顺便拿起来看。

　　【思玥，对不起打扰你，最近暴雨天气，我雨天路滑不小心摔骨折了，可不可以麻烦你帮我送一下东西？】

　　【我在和扬医院309号病房，送的东西我发照片给你，雨还在下，注意安全。】

　　看了眼来微信的人，杨思玥丝毫没有犹豫，迅速给对方回了微信。

　　杨思玥：【张嘉勋，我们三个月前已经分手了，那天是你提的，你肯定记得。】

　　杨思玥：【所以，不要再来联系我了，也不要胡乱卖弄女人的同情心，我们就此了断。】

　　下一秒，杨思玥切下键盘，把张嘉勋的微信以及一切能够联系的方式都干脆利落的拉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