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曰》青蓝仕途

4、第 4 章

　　图书馆前已然是一片混乱的漩涡。手电的光柱在黑暗中胡乱扫动，像受惊的野兽的眼睛。叫喊声、金属碰撞声和绝望的哭嚎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曲末日下的狂乱交响。那里已经不是一个庇护所，而是一个被欲望和恐慌点燃的战场。

　　“麻烦了。”莫宾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烦躁，他下意识地将夏云归往自己身后又拉了拉，隔绝了那些刺耳的噪音。

　　邬霖盛的镜片反射着远处晃动的光，他的表情冷静得近乎冷酷：“图书馆已经成了众矢之的。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想进去。在补给耗尽或者其中一方崩溃前，这种对峙会一直持续。我们现在过去，只会被卷进去。”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气温还在持续下降。夏云归能感觉到，莫宾炎和邬霖盛扶着他的手臂，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的体温，正在迅速被寒冷所吞噬。他们不能在这里久留。

　　“走。”夏云归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这里不能待了。”

　　“去哪？”莫宾炎问。

　　夏云归的目光越过混乱的广场，投向不远处的一片建筑群。那里是学生宿舍区，一栋栋沉默的楼宇在夜色中矗立，像巨大的墓碑。

　　“宿舍。”夏云归给出了答案，“楼层多，房间多，容易藏身。而且，学生习惯在宿舍里囤积食物。”

　　他的分析简单直接，却切中了要害。在所有人都盯着图书馆这个巨大目标时，分散而复杂的宿舍楼反而成了被忽略的灯下黑。

　　邬霖盛立刻表示赞同：“是个好主意。我们找一栋离这里最远，看起来最不起眼的。”

　　三人不再犹豫，立刻转身，重新潜入建筑物的阴影中，朝着宿舍区的方向快速移动。他们的动作很轻，像三只在黑夜中穿行的猫。

　　越是远离图书馆，周围就越是安静，但这种安静比之前的喧嚣更让人心头发紧。地面上散落着各种被遗弃的物品——书本、手机、掉落的单只鞋子，无声地诉说着主人逃离时的仓皇。

　　他们最终选择了一栋位置最偏的七号宿舍楼。这栋楼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外墙的墙皮有小片脱落，大部分窗户都黑着，只有一两个窗口有微弱的光亮，但很快也熄灭了，仿佛是感觉到了他们的靠近。

　　宿舍楼的玻璃大门被人从里面用消防栓顶住了。莫宾炎上前试着推了推，纹丝不动。

　　“从旁边。”夏云归指了指一楼侧面的水房。那里的窗户是老式的气窗，位置很高，但玻璃已经碎了，留下一个不大不小的洞口。

　　莫宾炎看了一眼那个洞口，又看了看夏云归，眉头皱起：“太高了，而且都是碎玻璃，容易受伤。”

　　“我先上。”莫宾炎当仁不让，他后退几步，一个助跑扒住窗台下的墙沿，手臂用力，肌肉贲张，干净利落地翻了上去。他小心地清理了一下窗框上残留的玻璃碴，然后跳进水房，对下面两人说：“安全。”

　　邬霖盛走到窗下，抬头对夏云归温声说：“我托你上去。”

　　夏云归没有矫情，点了点头。

　　邬霖盛半蹲下身，双手交叠。夏云归踩着他的手，借力向上攀去。邬霖盛的手掌稳得像磐石，在他向上时，还不忘用另一只手在他腰后虚扶了一把，以防他滑落。

　　夏云归顺利进入水房，邬霖盛随后也轻松地翻了进来。

　　水房里一片狼藉，地上满是积水和污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莫宾炎已经从里面打开了通往走廊的门。

　　走廊里一片死寂，应急灯没有亮，黑暗浓得像化不开的墨。他们打开了手电，三道光柱在黑暗中交错，照出墙上斑驳的各种通知和涂鸦。

　　“先找衣服，再找吃的。”邬霖盛低声安排着计划，“我们从二楼开始，逐个房间排查。记住，任何开着门的房间都不要进，那可能意味着已经被搜刮过，或者有危险。”

　　莫宾炎走在最前面，负责警戒。夏云归居中，邬霖盛殿后。三人呈一个标准的战术队形，沉默地沿着楼梯向上。

　　楼梯间里回荡着他们轻微的脚步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声息。整栋楼安静得像一座坟墓。

　　他们来到二楼，开始排查。大部分宿舍门都紧锁着。莫宾炎尝试用一张捡来的硬卡片开锁，但现在的门锁结构复杂，收效甚微。

　　“别浪费力气了。”夏云归阻止了他，“看那里。”

　　他用手电照向走廊尽头的一扇门。那扇门的锁芯处有几道新鲜的划痕，门板下方还有被踹过的痕迹。

　　“这间有人进去过。”莫宾炎立刻反应过来。

　　“而且很可能还在里面。”邬霖盛补充道，“如果是搜刮完就走，没必要把门关上。”

　　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小心翼翼地靠近那扇门。莫宾炎将耳朵贴在门板上，仔细听了听，随即对他们摇了摇头，表示里面没有任何声音。

　　他握住门把手，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向下转动。

　　门没有反锁。

　　随着一声轻微的“咔嗒”声，门被推开了一条缝。一股食物腐烂和汗液混合的难闻气味从里面飘了出来。

　　莫宾炎用手电迅速往里一扫。

　　宿舍是标准的四人间，里面乱成一团，零食袋、泡面桶和脏衣服扔得到处都是。三张床上空无一人，只有靠窗的下铺，被子鼓起一个不自然的形状。

　　莫宾炎做了个手势，示意邬霖盛和夏云归在门口等着，自己则握紧了手里一根捡来的金属拖把杆，一步步走了进去。

　　他走到那张床边，深吸一口气，猛地掀开了被子。

　　被子下面，是一个瘦小的男生。他蜷缩成一团，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塞满了零食的背包，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他的眼睛瞪得极大，看着突然出现的莫宾炎，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牙齿在不停地打战。

　　“别怕，我们不伤害你。”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男生颤抖的视线越过莫宾炎的肩膀，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夏云归。在昏暗的手电光下，夏云归的身影显得有些模糊，铂金色的头发泛着冷光，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他，仿佛带着某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男生的情绪奇迹般地缓和了一些，虽然还在发抖，但至少不再像一只濒死的兔子。

　　邬霖盛走了进来，他脸上的笑容很温和，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威胁性：“同学，我们只是想找个地方休息，找点吃的和厚衣服。我们没有恶意。”

　　男生看着他们三个，一个高大强壮，一个温和斯文，还有一个漂亮得不像真人。他犹豫了很久，才用蚊子哼一样的声音说：“吃的……吃的都在我这里了……别抢我的……”

　　莫宾炎看着他那副可怜的样子，心里的火气怎么也发不出来，只是皱着眉说：“谁要抢你的东西。我们就想问问，这楼里还有其他人吗？”

　　男生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似乎自己也很混乱：“不知道……天黑了以后，我就一直躲在这里……我听到过外面有声音，有人在砸门，还有尖叫……后来就没声音了……”

　　看来他也被吓坏了，提供不了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夏云归的目光在宿舍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那个男生光着的脚踝上。现在气温很低，他却连袜子都没穿。

　　夏云归转身走到对面的衣柜前，拉开柜门。里面挂着几件还算干净的厚外套和运动裤。他挑了一件最厚的黑色羽绒服，又在柜子底下翻出了一双干净的袜子。

　　他走回床边，将衣服和袜子放在男生旁边的床铺上，没有说话。

　　男生的视线从夏云归的脸，移到那些衣物上，愣住了。

　　莫宾炎和邬霖盛也有些意外，但都没有作声。

　　“你叫什么名字？”夏云归问。

　　“……周淼。”男生小声回答。

　　“周淼，”夏云归看着他，“我们不拿你的食物。我们想用东西跟你换。”

　　他说着，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小瓶在校医室拿的碘伏和几个创可贴，放在床边。

　　“这是药品。万一受伤了，会很有用。”夏云归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周淼看着那些药品，又看了看夏云归，眼中的恐惧和戒备慢慢褪去了一些。在这个秩序崩坏的世界里，药品甚至比食物更稀有。而对方明明可以凭武力抢走一切，却选择了最文明的交易方式。

　　“我……我这里有饼干……还有两瓶水……”周淼终于打开了怀里的背包。

　　邬霖盛微笑着摇了摇头：“我们有水。如果你有多余的衣服，我们可以用药品或者我们找到的其他物资跟你交换。我们需要保暖。”

　　周淼这才反应过来，他连忙从自己那堆得像小山一样的杂物里，翻出了几件属于室友的、还没来得及打包带回家的冬衣。

　　一场小小的交易，或者说是一次单方面的赠予，就这样达成了。他们获得了几件急需的厚衣服，而周淼把那些药品视若珍宝地收了起来。

　　“你们……可以留在这里。”周淼鼓起勇气说，“我一个人……害怕。”

　　莫宾炎刚想拒绝，他并不想带着这么一个胆小的拖油瓶。

　　但夏云归却点了点头：“好。但是晚上要轮流守夜。”

　　既然夏云归做了决定，莫宾炎便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邬霖盛则开始有条不紊地安排起来：“我们先把门窗都检查一遍，然后把能用的东西都收集起来。这间宿舍可以作为我们的临时据点。”

　　莫宾炎负责检查和加固门窗，他找到一些绳子和桌椅，将门堵得严严实实。邬霖盛则带着周淼，将宿舍里所有能用的物资分门别类地整理好——食物、水、衣物、电池、打火机。

　　夏云归没有参与这些体力活。之前在废弃楼里的消耗让他感到一阵阵的疲惫，他只是靠在窗边，看着外面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给。”一只手伸到他面前，掌心躺着一块巧克力。

　　是莫宾炎。他不知从哪里翻出了这个，献宝似的递给夏云归。

　　“补充体力。”莫宾炎的语气有点硬邦邦的，但眼神里的关切藏不住。

　　夏云归看了他一眼，接了过来，掰了一半，又递还给他：“一起吃。”

　　莫宾炎愣了一下，然后咧开嘴笑了，毫不客气地接过剩下的一半塞进嘴里。

　　另一边，邬霖盛拧开一瓶水递了过来，声音很轻：“喝点水。你的嘴唇有点干。”

　　夏云归也接了过来，默默地喝了一口。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在他低头喝水时，莫宾炎和邬霖盛之间那短暂对视中，一个带着炫耀般的得意，一个则依旧温和，但眼底的笑意却淡了几分。

　　入夜，如果这无尽的黑暗还能被称为夜的话。

　　他们商定了守夜的顺序，莫宾炎第一班，邬霖盛第二班，夏云归第三班。周淼因为精神状态太差，被允许先休息。

　　宿舍里只留了一盏用电池的应急小台灯，光线昏黄，勉强能照亮一小片区域。

　　邬霖盛和夏云归分别在两张空着的下铺和衣而卧。莫宾炎则搬了张椅子，坐在门边，抱着那根金属杆，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走廊里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莫宾炎的眼皮开始有些打架的时候，楼下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那声音像是重物砸碎玻璃，在这死寂的宿舍楼里显得格外突兀和刺耳。

　　莫宾炎瞬间清醒，猛地站了起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躺在床上的夏云归和邬霖盛也睁开了眼睛。

　　“怎么回事？”邬霖盛坐起身，压低声音问。

　　“楼下，好像是一楼大门的方向。”莫宾炎沉声说。

　　“砰！砰！砰！”

　　接二连三的撞击声响起，一次比一次更重，更急切。那不是人在砸门，声音沉闷而富有力量，更像是某种蛮力在一下下地冲撞。

　　被惊醒的周淼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用被子蒙住了头。

　　夏云归走到窗边，小心地撩开窗帘一角，向下望去。

　　因为角度问题，他看不到宿舍楼的正门，但能看到楼前的一片空地。手电的光柱在黑暗中一闪而过，他看到了几个人影正从不远处的另一栋楼里冲出来，惊慌失措地朝着远处跑去，仿佛身后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在追赶。

　　撞门声还在继续，而且越来越响，整栋楼似乎都在微微震动。

　　“妈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莫宾炎焦躁地在门口踱步。

　　“不像是人。”夏云归的声音很冷，“我们听不到叫喊或工具的声音，只有撞击声。”

　　邬霖盛的脸色也变得凝重：“必须想办法。那扇玻璃门撑不了多久。”

　　“我们怎么办？要从后面逃走吗？”周淼从被子里探出头，带着哭腔问。

　　“现在出去，外面一片漆黑，情况不明，只会更危险。”邬霖盛迅速否定了这个提议，“我们现在唯一的优势，就是我们在这栋楼里，占据着高处。”

　　撞击声越来越密集，忽然，伴随着“哗啦”一声刺耳的巨响，楼下传来玻璃完全碎裂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进来了。

　　紧接着，是一种奇怪的拖拽和摩擦声，在空旷的一楼大厅里响起，并且开始朝着楼梯的方向移动。

　　那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节奏感，一步步地，正在向上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