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于一场坠落》海弧

1、错觉

　　正值午休，银湖一中的大门口已经没人进出，但仔细一听，临近时不时传出阵阵笑声。

　　一条偏僻小巷中正围着约莫六七个穿着不同校服的高中生，口中念叨着“就是豪爽”、“大气”之类的话，一个个看上去眉开眼笑的。不一会儿人群勾肩搭背地散去，只剩下一个男生倚着墙独自留在原地。

　　嬉笑声渐远，简明扬脸上原本灿烂的笑容瞬间消散。他拳头紧攥，但最终只是落在身后的墙上。

　　还在发愣的当口，巷口的阳光似乎被什么遮蔽，简明扬只觉得视野一暗，而后敏锐地捕捉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他们又回来了？

　　简明扬心里想着，眼底浮现一丝戾气，但只一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勉强自己重新扬起笑容，抬头望去。

　　空无一物。

　　脚步声也随之消失，一切似乎只是错觉。

　　简明扬却蹙起眉。最近这样的错觉时有发生，一开始是没有由来的窥视感，然后是幻听，之后会不会发展成幻觉？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压力太大快疯掉了。

　　想到压力来源，周敬那群人嘻嘻哈哈的嘴脸在他脑海浮现。简明扬从兜里摸出被抢剩的一元几角，深深地叹了口气。

　　“咕……”

　　适时叫唤起来的肚子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直起身子朝巷口走去，在学校附近的一家餐馆前踌躇了一阵，最终还是绕到对面街巷里的小面摊，递出自己剩下的所有钱。

　　“老板，来碗素面。”

　　面摊小推车旁随意散放着些矮桌凳，简明扬挑了靠树的隐蔽位置坐下，一抬头，正好能远远看见对街的校门。

　　没一会儿一碗点缀着绿油油葱花的素面便被端到眼前。

　　简明扬吃着面，耳边仍回荡着刚刚周敬临走前说的话。

　　“别忘了刚刚跟你说的，都是兄弟，你不会这点忙都不帮吧？”

　　这场朋友游戏以后还会让他落到什么地步？他不知道。

　　面很快吃完了，人却没有半分想离开的心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校门口不知不觉重新人头攒动。眼看没多久午休就要结束了，简明扬才猛地站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地穿过马路便直奔校门。

　　“张耘。”简明扬出声喊住那熟悉的矮小身影。

　　略微有些驼背的瘦小男生微微一怔转过头来，双手还攥着布包的带子。

　　简明扬笑了笑：“好巧，一起走吧？”

　　两人并肩走在一块，去往教室的路上却安静得怪异，但偏偏没人想要开口打破这僵硬的氛围。

　　简明扬有意放慢脚步，神色看似自若却明显心不在焉。

　　他一直在想周敬要他帮的小忙。只要拖住下午回校的张耘踩着点到教室，看到作为信号的虚掩的门后让张耘先进门就行。

　　但真的要这么做吗？简明扬内心感到不安。

　　离教学楼还有一半路程时，他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

　　“班长？”张耘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带着些许试探，“是不是他们又……”

　　“哦对了！”简明扬打断张耘，恍若才想起什么来，“老师让你上课前去一趟办公室来着，不好意思，差点忘了。”

　　张耘一愣：“啊？哪个老师？”

　　“你去了就知道了，现在去还来得及。”简明扬轻拍他肩膀，“快走吧。”

　　没等张耘回过神来，简明扬已经远去。

　　简明扬快步赶到教学楼，回头确保已经看不到张耘的身影后，继续走过一层又一层的楼梯，终于来到课室门前。

　　教室门虚掩，里面传来少男少女们的嬉闹交谈声。

　　简明扬深吸一口气，伸手推开了门。

　　教室里杂乱的交谈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转头看向门口那被纷飞的粉笔灰包裹，落了个满头灰白的人。简明扬抬手拍了拍头发上落的灰，在众人的注视中弯腰捡起门上掉落的粉笔擦。

　　随着他的动作，短暂熄火的课室里很快又从各个角落传来窃窃私语。

　　简明扬刻意无视投向他的目光，垂眼走向自己在窗边的座位，仿佛这个无聊的“恶作剧”从没发生过。

　　没过多久，姗姗来迟的张耘喘着气刚赶到门口，便听到教室后方传来一句听着在关心人却莫名阴阳怪气的话：“你没事吧班长？”

　　张耘这才注意到了仍满头粉灰的简明扬。没等他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上课铃就响了。

　　任课老师踩着点来到班里，看到简明扬的模样眉头微皱：“班长，你这是？”

　　“没什么，”简明扬语气平静，脸上挂着跟平时无二致的笑容，“不小心蹭到了。”

　　老师又看了他一眼，终究没再追问。

　　课室很快安静下来，简明扬刚翻开课本，耳边却冷不丁响起一声轻笑。

　　他猛地抬头朝四周扫视，但什么都没有。他心里没由来地烦躁，然而此时此刻只能强迫自己专注在课上。

　　下午的课过得很快。经历上课前那一场小风波后教室里倒是异常地和谐，始作俑者并没有为此来找过他。

　　等班里的同学陆陆续续地都离开后，简明扬才收拾好书包离开教室。

　　到校门的路人影寥寥，简明扬走得很慢，想下午发生的事想得入神。就在即将路过他被围堵过的巷口时，他的肩膀却被人猛地一拍，让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他左右张望并没有见到任何人影，然而却敏锐地捕捉到巷子深处传来隐隐约约的哄笑，顿时心下一沉。

　　他听到了一个混在其中的并不陌生的声音。

　　简明扬内心挣扎着，听到又一阵哄笑爆发，最终还是咬了咬牙，抬脚往巷子里走去。嬉笑声渐近，很快他便拐到了一片堆着杂物的狭窄空地前，小心地探头看去。

　　一群穿着外校校服头发颜色各异的人出现在他眼前。很快他又看到被逼到墙边的张耘，还有仿佛事不关己般坐在角落废木架上、乍一看很不起眼的周敬。

　　看到突然走出的人，哄笑声停息，人群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转过头来看他，一时安静地得出奇。

　　简明扬心怦怦直跳，但还是尽量平静地开口：“张耘，秦老师让你今天放学之后去办公室找她，你走太快了，没来得及告诉你。”

　　“秦老师？”周敬幽幽地说道，“班长，现在都放学多久了？”

　　简明扬一只脚不动声色地后撤一步：“秦老师找得挺急的，不然我现在回去告诉她张耘跟你有事在这处理，去不了了？”

　　周敬默不作声地盯着他，不一会儿笑了笑，随意挥了挥手：“行吧张耘，那只好下次再跟你一块儿玩了。”

　　话音刚落，原本瑟缩在墙边的张耘面前很快被让出一条路来，他见状犹豫了一瞬便低着头小跑向出口。

　　擦肩而过时他抬头看了简明扬一眼，只听到简明扬轻声说了一句：“快走吧。”

　　等张耘走远，简明扬转头也要走：“那你们继……”

　　他的话却被一个大嗓门出言打断：“你来扫了敬哥的兴就想走？开什么玩笑？”

　　那大个子速度也极快，简明扬才刚有所动作，他已经一步窜上来猛地扯住他又往里推了一把。那人力气本来就大，简明扬又猝不及防地被拉扯，一时没站稳一个踉跄吃痛地跌坐在地上。

　　周敬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哎哎，大龙你怎么推人呢？太不小心了，伤着咱班长了怎么办？”

　　人群很快发出阵阵哄笑声，周敬又笑嘻嘻地开口：“班长您大人有大量，不会又要像上次一样给老师打小报告吧？”

　　“我什么时候……”简明扬想出口反驳却被打断。

　　“说到这个，今天真是对不起，”周敬皮笑肉不笑，“居然妄想让您帮兄弟小忙，是我不知好歹了。”

　　简明扬看着眼前言辞夸张地颠倒黑白的同班同学，面上却还是带着僵硬的笑容，开口说着：“那种恶作剧有点过分了吧？”

　　“哪里过分了？开个玩笑而已，”周敬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而且大家都玩得很开心啊，他自己之前不也跟着一起笑吗？你怎么这么较真？”

　　“行了敬哥，跟他废什么话？”大龙哑着嗓子喊道，“这种当个屁大的小官就真把自己当根葱的老子见多了，打到他闭嘴才能长点记性。”

　　周围看戏的人见状也准备走上前去，而周敬本人却只是抱臂在原地没动，事不关己般冷眼看他。

　　简明扬突然感觉胃里有些翻江倒海，周围的空气仿佛变得扭曲，让他无法呼吸。

　　就在结实的一脚要踢到简明扬身上的那个瞬间，一个虚浮的倒吸凉气的声音出现在他耳边。

　　下一秒，一马当先准备施暴的大龙莫名摔到一旁的杂物上，刹时众人愣在原地。

　　“怎么搞的？”见情况不对，周敬想上前查看，然而正大跨步走来的他突然绊了一跤狠狠砸到地上。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跟慌乱的脚步声中，简明扬猛地抬头，他就这样跟那同样满是诧异的双眼对视了。

　　原来幻听之后真的会出现幻觉，他想。

　　简明扬头脑发懵，却眼看着“幻觉”冲他喊道：“快走啊。”

　　见他仍呆愣着，那女生竟向他跑来，猛地把他整个人拽出原地：“快跑！”

　　他就这样被顺势拉出已经涣散的包围圈，跌跌撞撞地跑出巷口。简明扬看着眼前的背影脑子一片空白，等他回过神来，两人已经在大街上疯跑了好一段距离，见没人追来后终于停下。

　　简明扬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正弯着腰平缓呼吸，女生不疾不徐的声音传来：“你脸色好差，没事吧？”

　　他再次抬头看去，对方面色平缓，仿佛刚刚拉着他跑的不是她。

　　女孩对他安慰般一笑：“他们好像没追上来，放心吧。”

　　她还拉着简明扬的手腕，此时他仍微微颤抖的手暴露了他心有余悸。

　　“我没事，”简明扬收回手，连忙道谢，“谢谢你帮了我。”

　　他定了定心神，终于开口询问：“不过，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会在那里？”

　　女孩转过头来看向他，面上若有所思。

　　简明扬看着余晖中跟他差不多年纪的陌生人。

　　夕阳洒在她随意扎在脑后的及肩发上，金光把她的脸庞晕染得有些模糊不清，却依然难掩清隽。

　　简明扬微微发愣。

　　他又看到女孩开口，一句轻飘飘的话传入耳中：“我从一开始就在啊。”

　　“什么意思？”简明扬只觉喉咙有些发紧。

　　“字面意思。我一直都在你身边，”女孩嘴角挂着浅笑，看向他的眼神深邃，“原来你看不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