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于一场坠落》海弧

3、第一日

　　连风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她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有机会跟别人对话。

　　当初她睁开眼时，便发现自己正站在马路中央。

　　周围的景象铺天盖地般涌向她，却没能唤起她对这个世界的一丝记忆。

　　还没走出第一步，她就发现一辆车正朝她奔驰而来，已经来不及躲避。

　　要相撞的一瞬间，她原本一片空白的大脑里突然出现了一些记忆片段。那似乎是同样的下午，伴随着急促的鸣笛，一辆汽车也向她呼啸而来。

　　然而记忆中的碰撞没有再次发生，却出现了冲击她认知的一幕。

　　她明明僵在原地，但汽车远去，人却毫发无伤。她就像不存在一般，身体被穿透而过。

　　连风脸色煞白，一个不好的预感浮上她心头。

　　她追上路边一个行人，开口问道：“不好意思，请问一下……”

　　但那人仿若没听到一般毫无反应。

　　她不死心地快步走到那人面前，“你好，我可以问您个问题吗……”

　　路人目不斜视，脚步没有停下，然后连风眼睁睁看着相似的一幕再次发生——她的身体被径直穿过。

　　难道她已经死了吗？

　　连风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安，认真打量起四周来。

　　这条路并不宽敞，偶尔有汽车跟摩托开过，还不时驶过吱呀作响的三轮，还算有序。

　　天色临近傍晚，两边小商铺小摊正热闹着，一路上走来不少成群穿着陌生校服的学生。

　　连风逆着放学的人潮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着。周围的蝉拼了命地鸣叫，她却感受不到任何属于夏天的温度。

　　少年人的欢声笑语萦绕在耳边，独留她一人孤立无援。

　　没过多久，连风就走到了一个学校门前。她抬头看了一眼校门上的字：银湖一中。这个地方却似乎牵动着她记忆中的某处，但她想不起来了。

　　就在她努力回想时，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紧紧攥住她的心脏，她猛地看向那擦肩而过的人。

　　那是一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男生，明明很陌生，却似曾相识。

　　连风果断地跟了上去，她不愿放过任何可能有用的线索。

　　就这么跟着他走了一小段路后，他突然脚下加快，出声喊住了一个人。

　　“张耘！”

　　被唤作张耘的人听到后瑟缩了一下，回过头来看到来的人是谁后，才小声地喊了声“班长”。

　　那男生走上前去，朝张耘递出手上一个湿透了的布包：“你的书包。”

　　张耘低着头接过布包，看上去有些无措。

　　男生再次开口，语气中带着歉意：“很抱歉没能早点阻止他们，里面的东西估计都遭殃了。”

　　张耘摇了摇头：“我回去晾干就好，谢谢班长。”

　　两人陷入了沉默，气氛愈发压抑。

　　“那我就先回去了。”张耘吸了吸鼻子，就要转身离开。

　　“你真的不跟王老师说一声吗？”那位班长出声喊住张耘，“说不定他……”

　　“没用的。”张耘回答得斩钉截铁，很快又恢复了先前的语气，“我真的要走了，谢谢你找回我的包。”

　　他就这样拿着湿漉漉的布包离开了。

　　连风好奇地旁观着这一切，她看到那位班长拳头紧攥，似乎在忍耐着什么，最后深呼吸一口气。

　　一上来就目睹了这样沉重的一幕，连风一时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能再次跟上那位转身朝反方向走去的班长。

　　她试图上前去触碰他，很快发现无济于事，她还试图跟他说话，但他同样听不见。

　　他走得很慢，一路上似乎心不在焉。夕阳的余晖不留余力地尽数倾洒在这一片天地，也染红了眼前人。

　　连风盯着那背影，心中迷茫蔓延，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跟他到底会有什么关联。

　　就在她快把那人的背影盯穿时，他却突然停住了脚步，回头望向了她所在的方向，视线交汇。

　　那一刹那，连风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停跳了，如果她还有心跳的话。

　　然而他只是疑惑地看了一眼，就要回过头去。

　　但这一眼就此点燃了连风心中的希望，只是意想不到的事总是来得那么猝不及防。

　　她没来得及刹住脚步，两人也并未相撞，然而就在连风接触到那男孩的一瞬间，她突然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混沌之中，外界的一切仿佛被隔绝开来，只有教室里老师似有若无的讲课声，老旧的风扇吱呀作响，还有外头传来的声嘶力竭似永不疲惫的蝉鸣。

　　“……”

　　风扇有点吵，好热，外面的蝉也好吵。

　　“……扬。”

　　老师好像在叫谁。

　　周围的人在窃窃私语，视线都聚焦到了一处，脚步声渐近。

　　一只手突然重重拍到她的课桌上，把她猛地从沉思中拉回。

　　“简明扬！”

　　什么？

　　一切的杂音瞬间消失殆尽，周围陷入了诡异的静谧。

　　她一抬头，陌生的任课老师严肃的脸兀地映入眼帘。此刻视角突然切换，她不知何时站在了一旁，看到周围憋笑的陌生同学，还有眼前“自己”被惊吓的脸。

　　那不是她的脸。

　　是街上遇到的男生。

　　“……！”

　　连风吓得一征，再次清醒过来。梦一般的场景转瞬即逝，然而傍晚的晚霞已经不知所踪，她正站在斜阳底下，在银湖一中的校门口。

　　学校的门口静悄悄的，她徘徊了一会儿，决定进去碰碰运气。有些事情她想尽快得到验证。

　　连风并不知道看到的教室的具体方位，但自从踏入这个学校，她仿佛有着连自己都不知道的肌肉记忆，下意识就往某个方向走去。

　　当她正准备随机踏入一栋教学楼时，楼后传来的交谈声吸引了她的注意。

　　连风走向那处声响，发现是两个学生躲在一个角落的洗手池前抽烟。

　　其中一个留着寸头的男生开口道：“敬哥，小梁今天去补交作业的时候看到老王在看什么举报信呢，不知道谁把事给捅到他那了。”

　　另一个没任何记忆点的男生一脸无所谓：“玩玩而已，玩笑都不让开了啊。”

　　寸头男脸上有些担忧：“不知道谁写的，但我们名字在上面，万一老王当回事了怎么办？”

　　“我们又没做什么，”被唤作敬哥的人随手把烟灭掉，“我倒是好奇到底是谁有事不敢正面说，这么阴。”

　　“你说会不会是……”寸头男神秘兮兮地低声说着。

　　“谁知道呢，”敬哥啧了一声，“不过同学一场这么搞，心寒啊。”

　　连风还在认真地听着，心中有了些隐隐约约的猜测时，那两人把烟头随意扔到地上踩了几脚，踢到洗手池底下，大步迈向楼梯口。

　　连风皱眉看着，默了默，也跟着他俩上了楼。

　　一连走过好几层后，他们终于拐进了一个课室。连风朝里面张望了几眼，很快就发现这教室跟刚刚看到的一模一样。

　　相同的位置上就坐着她想找的人。此时他正一手撑着头，另一只手一动不动，看着没什么精神。

　　她走到了他座位旁，一眼瞄见了一个笔记本，忙探头去看。封皮上写着清晰的名字：简明扬。

　　就在她思考着发现的事会有什么意义时，简明扬突然动了，然后他就这么抬起头看向连风，只是依旧目露茫然。

　　他看不到自己，但这是第二次了。或许她真的还有机会搞清楚自己发生了什么，连风想。

　　讲台上传来响动，连风转头看去，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课室。她这才注意到黑板上写着“班会课”三个字。

　　台上的老师清了清嗓子：“手上的事先停一停，剩下的时间来开个简单的班会。”

　　“先来总结下这两个星期班里的学习跟纪律情况……”

　　疑似是班主任的男人慢条斯理地说完一些例行内容后，简短总结道：“离期末考没多少天了，大家的心思还是要多放在复习上。”

　　但他的话并未停下，“然而这两天我却收到了反映，说班上存在欺负同学的情况，这是真的吗？”

　　班级里原本还在交头接耳的人都噤声了。

　　连风心下了然，这恐怕就是简明扬说的王老师，刚刚那两人口中的老王。她回头看向那个被叫敬哥的人。

　　他一脸看戏的表情，看着事不关己。

　　她又看向简明扬。只见他交叠在桌上的双手不由地收紧，身子看上去有些紧绷。

　　全班一言不发，王老师提高了音量：“没人说话是吗？来，张耘，你站起来。”

　　只见那本就瘦弱的身影弓着腰，好一会儿，才慢腾腾地低着头从座位上站起。

　　王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有同学跟我反馈，你被班上的同学欺负了是吗？来，大声说出来是谁干的，老师帮你做主。”

　　张耘依然一声不吭。王老师脸上关切，语速却加快了些：“如果真被欺负了，大胆说，快期末了，咱得解决问题。你主动说，也不冤枉了别人。”

　　“……”

　　张耘嗫嚅着似乎说了些什么时，课室后排传来一声“老师”，打断了他。

　　“怎么了周敬，”王老师看向声音的主人，“你要主动来说明情况吗？”

　　周敬主动站了起来，一脸无辜：“王老师，我只是在想大家平时就爱打打闹闹的，是不是有人误会了什么？”

　　“那你说说你们平时怎么打闹的？”

　　“就玩一玩开开玩笑，大家都是兄弟嘛，”周敬一脸真诚，“不信您问班长，我们都是朋友。”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视线瞬间如针般扎到简明扬身上。连风看到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早就紧握成拳。

　　班里的鸦雀无声像座大山，连她这样的局外人都能感觉到无形的压力，她很好奇当事人会怎么处理。

　　就在简明扬撑着桌子就要站起来时，连风看到左前方一个绑着高马尾的女生高高举起了手。

　　但张耘的声音先一步传来。

　　“不是。”

　　“你说什么？”王老师问他。

　　“没有……”张耘的声音微弱得像随时会断的细线，“没人欺负我，老师。”

　　“你确定吗？”

　　张耘点了点头。

　　简明扬听到这回答后忙开口：“王老师……”

　　然而下课铃掩去了班里所有余音。

　　王老师得到答案后点了点头：“既然你本人都说了没这回事，估计反馈的同学确实是误会了吧。”

　　“但老师还是要提醒你们一句，期末了，重心要放在学习上，不要老想着打打闹闹，惹出这种误会，知道了吗？”

　　“是，王老师。”班里响起稀稀拉拉的回应声，其中属周敬的声音最大。

　　“周敬，你过来一下，张耘你也是。”王老师点名两人。

　　三人前脚刚踏出大门，原本一潭死水般的教室瞬间闹哄哄的，再感受不到刚刚的高气压。

　　连风冷眼看完这整场戏，看来她的这位目标对象处境也不怎么样。

　　就在她忍不住叹了口气时，她看到简明扬竟条件反射般看向了她的方向。

　　连风一愣，看着脸上有些惶恐但依然找不到聚焦点的简明扬若有所思。

　　第三次了，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