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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无声的界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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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是叛徒,但理智仍想反抗。
江听澜离开的第七天,别墅像一台被设定好程序的精密仪器。
林姨在清晨六点三十拉开客厅窗帘,保安七点在花园东南角第一次换岗,阳光八点零五分准时爬上东侧楼梯第三级台阶。所有轨迹都在重复,像一部看了太多遍的沉闷电影。
只有许晏清体内的时钟在错乱。
起初只是后颈标记处持续的闷胀,像有根针卡在腺体深处。第三天开始,睡眠变成浅滩,总在凌晨三点十七分准时惊醒,掌心空落落地蜷着,莫名渴望抓住什么。到第五天,她在健身房对着沙袋挥拳时,眼前突然黑了一瞬,冷汗瞬间浸透背心。
Omega对标记Alpha的生理依赖,是刻在基因里的耻辱。她憎恶这种设定,于是用更剧烈的运动惩罚身体——跑步机坡度调到最高,拳击手套下的绷带缠到手腕发紫,直到指尖因为缺血而麻木。
但有些崩溃,是意志力无法拦截的。
第七天傍晚,许晏清在书房翻看一本枯燥的法医年鉴时,眩晕毫无预兆地袭击。书页上的铅字开始漂浮、旋转,耳膜被尖锐的鸣响刺穿。她撑着桌面想站起来,膝盖却一软,整个人向侧面倾倒——
没有撞上实木书架的闷响。
一只手从旁边伸来,稳稳箍住了她的上臂。
许晏清抬起头,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江听澜回来了。
黑色长风衣裹着夜间的寒气,发梢微湿,几缕碎发贴在额角。但扣住她胳膊的手很稳,力道透过毛衣传来,体温……烫得反常。
“你在发烧。”江听澜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带着长途奔波后的沙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许晏清想挣脱,身体却软得像被抽了骨头。眩晕感还在加剧,后颈的闷胀骤然升级为灼烧——这不是普通发热,是信息素严重失衡的警报。她的腺体被江听澜高浓度的信息素豢养太久,突然的抽离正在引发反噬。
“放手……”声音虚浮得没有重量。
江听澜没有理会。另一只手探向她的额头,掌心干燥滚烫,贴上皮肤的瞬间,许晏清控制不住地战栗了一下——不是抗拒,是身体本能的、可耻的趋近。
就在这时,江听澜风衣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很轻微,但江听澜箍着她的手骤然收紧。她的视线迅速扫过窗外——那里只有沉沉的夜色和远处路灯昏黄的光晕。收回目光时,她眼底闪过一丝许晏清看不懂的、近乎决断的东西。
“林姨。”她朝门口唤道,声音已恢复平静。
林姨几乎是立刻出现的,手里托着银色医疗盘,里面躺着体温计、抑制贴和一支未拆封的注射器。
“体温三十八度九,信息素波动指数突破阈值三级。”林姨语速很快,“需要立即进行腺体稳定干预,否则两小时内可能诱发结合热前兆。”
“我知道。”江听澜打断她,松开许晏清的手臂,却转而揽住她的腰,半扶半抱地将人带向楼梯,“准备一级隔离措施。今晚她的房间需要全频段信号屏蔽。”
“江听澜你——”许晏清的抗议被骤然席卷而来的气息堵了回去。
江听澜的信息素,在她毫无防备时释放。不是平时那种收敛的、若有若无的存在感,而是明确的、带着强烈压制意味的场。浓度高到让许晏清瞬间腿软——不是安抚,是Alpha本能的控制,强行镇压Omega腺体的暴动。
许晏清的身体在威压下屈从。
肌肉不受控制地松弛,后颈的灼痛被更强势的压迫感取代,眩晕和心悸被强行按捺。她甚至无意识地往江听澜身上靠了靠,额头抵住对方肩线,更深地吸入那让她既恨又无法抗拒的、雪松混着硝烟的铁锈味。
江听澜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瞬。
卧室门被推开时,许晏清看见房间里的布置已经变了。
原本的床头柜被移开,换成了一台银灰色的、看起来像医疗设备的仪器。仪器侧面连接着几条管线,终端是几个薄片状的贴片。房间角落多了一张简易的单人床,铺着素色的床单。
“今晚开始,你需要接受辅助治疗。”江听澜将她安置在床边,语气是公事公办的平淡,“这台仪器会模拟Alpha信息素场,帮助你的腺体重新建立平衡。林姨已经设定好了参数。”
许晏清盯着那台冰冷的机器:“你之前没说需要这个。”
“因为你之前的情况还没到需要介入的程度。”江听澜从医疗盘里拿起抑制贴,“现在,自己贴还是我帮你?”
许晏清盯着那张半透明的凝胶贴片。中心嵌着微量的信息素稳定剂,在灯光下泛着浅蓝色的微光。
“我自己来。”她伸手接过,转身背对江听澜,撩开后颈的头发。
镜子在对面墙上。她能看见自己苍白的脸,看见江听澜站在她身后两步的地方,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眼神平静地看着她。
也能看见自己颤抖的手指,和那个颜色暗沉、微微凸起的终生标记。
抑制贴贴上皮肤的瞬间,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紧接着是稳定剂渗入腺体的刺痛,混合着某种……极其微弱的、熟悉的雪松气息。
她猛地转头:“这里面有你的信息素?”
“微量提取物。”江听澜没有否认,“足够稳定你的腺体,又不会引发过度依赖。这是目前最安全的方案。”
“安全?”许晏清冷笑,“把我关在这里,用你的信息素给我‘治疗’,这叫安全?”
江听澜沉默地看着她。
几秒后,她走到那台仪器前,按下启动键。机器发出低沉的嗡鸣,几个贴片自动亮起柔和的蓝光。
“躺下。”江听澜说,“贴片需要贴在腺体周围六个点位,持续工作八小时。”
许晏清没有动。
“许晏清,”江听澜转过身,目光沉静地看着她,“你可以恨我,可以骂我,可以想尽一切办法离开这里。但你的身体正在失控,而失控的Omega在这个社会里意味着什么,你比我清楚。”
她的声音很平,却每个字都像锤子砸在许晏清心上。
“意味着你会被强制收容,会被匹配给某个‘合适’的Alpha,会被注射更高剂量的抑制剂直到腺体彻底萎缩——或者,被某些一直在找你的人发现,带走,然后生不如死。”
许晏清的手指攥紧了床单。
“所以,”江听澜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躺下。接受治疗。等你的腺体恢复稳定,我们再谈其他。”
许晏清闭上眼睛。
耻辱感像潮水一样淹没她。但她知道江听澜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ABO社会对失控Omega的“保护”,本质上是另一种更彻底的剥夺。
她慢慢躺下,侧过身,将后颈暴露出来。
江听澜没有亲自动手。她操作着仪器,机械臂伸出,六个薄片贴片精准地贴在许晏清后颈周围的穴位上。贴上瞬间,微弱的电流感混合着更清晰的雪松气息传来。
不是江听澜直接的信息素,是机器模拟的、经过精确计算的频率。
但依然……是她的味道。
“机器会工作到明天早上六点。”江听澜设定完参数,走到角落的单人床边坐下,“这段时间我会在这里监控数据。如果你有不适,告诉我。”
她从随身包里拿出平板电脑,开始处理工作。
许晏清背对着她,感觉到后颈贴片处持续传来的、规律的电脉冲和微量的信息素释放。身体在机器的干预下逐渐平静,腺体的灼痛缓缓消退,心跳回归正常。
可她心里那把火,烧得更旺了。
因为这台机器的存在,证明了江听澜早就预见到她会信息素紊乱。证明了这一切——囚禁、监控、治疗——都是计划的一部分。
而她,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玩偶,在规定的时间发病,在规定的时间接受“治疗”。
“江听澜。”她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突兀。
敲击键盘的声音停了一瞬。
“我今天下午,在书房书架最底层,发现了一个铁皮盒子。”许晏清没有转身,盯着对面墙上的纹路,“里面有张旧照片。上面有你,还有……我父亲。”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仪器运转的低鸣。
许久,江听澜的声音从角落传来:“谁允许你动我东西的?”
“所以是真的。”许晏清的心脏沉下去,“你们早就认识。那个‘星界’项目……到底是什么?”
键盘声彻底停止了。
许晏清能感觉到江听澜的目光落在她背上,像实质的重量。
“有些事,”江听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寒意,“不知道比知道安全。”
“可我有权利知道!”许晏清猛地翻过身,盯着坐在昏暗角落里的江听澜,“那是我父亲!我的家族!我的人生!就算真相再可怕,那也是我的!”
江听澜静静地看着她。
平板电脑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明明灭灭,看不清表情。
“权利?”她极轻地重复这个词,像在咀嚼某种苦涩的东西,“许晏清,你父亲临死前最后悔的事,就是知道了太多他承受不起的真相。他想保护你,所以他宁愿你恨他,恨我,恨这个世界,也不希望你被卷进某些……连他都无法掌控的漩涡里。”
“到底是什么漩涡?!”许晏清撑起身,后颈的贴片因为她剧烈的动作而发出警报般的滴滴声,“‘星界’项目到底是什么?你和我父亲到底什么关系?为什么五年后你要把我关在这里?江听澜,回答我!”
警报声在寂静中尖锐刺耳。
江听澜放下平板,走到仪器前,按了几个按钮让警报停止。然后她转过身,背靠着仪器,双手抱在胸前,看着许晏清。
她的眼神很复杂。有被冒犯的冰冷,有警告,有某种深沉的疲惫,但在最深处……许晏清似乎看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近乎痛苦的东西,快得像幻觉,眨眼就被更厚的冰层覆盖。
“明天。”江听澜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明天下午三点,林姨会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安全,隐蔽。你可以看一些你父亲留下的东西,也可以问我三个问题。我会回答你。”
她停顿了一下,补充道:“但前提是,你今晚配合治疗,让腺体指数回归安全范围。如果你的身体状态不稳定,这一切免谈。”
许晏清死死盯着她:“如果我拒绝呢?”
“那你就永远别想知道。”江听澜的语气没有任何波动,“我会清除所有相关痕迹,你会像个真正的囚犯一样,在这栋别墅里度过余生——因为这是目前唯一能保证你活着的方案。”
她走回角落的单人床,重新拿起平板。
“现在,躺回去,让机器工作。或者,继续闹,然后失去最后得到答案的机会。选一个。”
许晏清僵在床上。
恨意像岩浆在胸腔里翻滚,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疼。但她知道,江听澜说到做到。
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躺回去,重新背对江听澜。
后颈的贴片重新开始规律工作。机器的嗡鸣、电脉冲的细微刺激、微量信息素的持续释放……
她闭上眼,听见角落传来江听澜敲击键盘的声音,平稳,克制,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像一台更精密的机器。
而她,是另一台出了故障、需要被修理的机器。
这个认知,比恨更让她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