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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9、戏台惊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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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9章戏台惊声
暮色四合,青溪村的晚风里浸着淡淡的桐油香,还混着几分炊烟的暖。陆峥和时砚循着锣鼓声往村西头走,越靠近,喧腾的人声便越盛,夹杂着戏子清亮的唱腔,穿透了渐浓的夜色,引得路边的狗都跟着吠了几声。
那傩戏馆果然如李伯所说,是座红墙黑瓦的大院子,朱漆大门敞着,门口挂着两盏写着“傩”字的大红灯笼,光色暖红,映得门楣上的木雕花纹愈发精致。院子里早已挤得水泄不通,八仙桌和长条凳摆得满满当当,嗑瓜子的、喝米酒的、扯着嗓子叫好的,把不大的院子闹得像个集市。戏台搭在正中央,台檐上悬着彩绸,台柱上贴着黄纸符,台上台下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两人费了些力气才挤到人群前排,此时台上的傩戏正唱到精彩处。戏子们戴着青面獠牙的彩绘面具,穿着绣满云纹的五彩戏服,手里挥舞着桃木剑和铜铃,踩着铿锵的鼓点腾挪跳跃。唱腔高亢激越,带着山野特有的粗犷,时而如龙吟,时而如凤鸣,台下观众看得如痴如醉,叫好声此起彼伏,掌声雷动,连坐在最边上的孩童都攥着拳头,看得目不转睛。
时砚看得入神,忍不住凑到陆峥耳边低声道:“这傩戏看着还真有点门道,扮相和身段都够地道,比城里那些花架子强多了。”
陆峥没应声,他的目光掠过台上的戏子,落在台下那些沉浸在热闹里的村民脸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不知为何,这满院的喧嚣,竟让他隐隐生出一丝莫名的违和感——那些叫好的村民,脸上的笑容总像是浮在表面,眼底深处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麻木。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的啜泣声,顺着风飘进了他的耳朵。
那声音又轻又碎,像是被人死死压抑着,夹杂在锣鼓和喝彩声里,若不仔细听,根本无从察觉。陆峥侧耳细听,很快捕捉到声音的来源——是戏台右侧的阴影里,一个佝偻的身影正蜷缩在那里,被一根粗壮的木柱挡了大半,不细看,只当是堆着的破旧戏服。
他碰了碰时砚的胳膊,朝那个方向抬了抬下巴。时砚会意,凝神细听,果然也听见了那压抑的哭声,哭声里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呢喃,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着人的耳膜:“还我儿子……还我儿子……”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
满院的人都在为台上的戏喝彩,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个哭泣的妇人。
陆峥拉着时砚,挤开身边嗑瓜子的村民,朝着阴影处走去。越靠近,那哭声便越清晰,到了近前,才看清是个头发花白的中年妇人。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袖口磨出了毛边,裤脚沾着泥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褪色的布偶,那布偶的胳膊掉了一只,看着格外可怜。妇人满脸泪痕,皱纹里都浸着湿意,眼神空洞地望着戏台的方向,嘴里反复念叨着“还我儿子”,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听得人心头发紧。
陆峥放缓脚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声问道:“陈大姐,你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他是听刚才那村民提过一句,这妇人姓陈。
妇人浑身一颤,像是受惊的兔子,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眼白泛黄,她看了看陆峥和时砚,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又哽咽着说不出来,只是把怀里的布偶抱得更紧了,指节都泛了白。
这时,旁边一个看戏的村民瞥见了他们,随口搭了句腔,眼睛还没离开戏台:“你们别理她,她就是个疯子。”
陆峥转头看向那人,眉头皱得更紧了:“疯子?这话怎么说?”
“她男人早死了,就一个独苗苗,叫小石头,三年前突然失踪了。”村民撇撇嘴,往地上吐了颗瓜子皮,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那会儿全村人都帮着找了,山里的涧沟、山洞都翻遍了,连根头发丝都没找着。自打那以后,她就天天这样,逢人就喊还我儿子,有时候还跑到戏馆来闹,大伙儿都见怪不怪了。”
时砚蹲下身,递了张纸巾给妇人,轻声问道:“大姐,你儿子失踪那天,有没有什么异常?报过警吗?”
妇人没接纸巾,只是呆呆地望着他,嘴里依旧念叨着那几句重复的话。
“报了啊,可山里这么大,上哪儿找去?”村民摆摆手,目光又落回台上,跟着人群喊了声好,才接着道,“警察来了几趟,也没查出啥头绪,估计是掉进哪个山涧里了,尸骨都找不着。再说了,这都三年了,就算是活着,恐怕也……”
话没说完,就被一阵急促的锣声打断,台上的戏子换了个身段,引得满院又是一阵喝彩。
陆峥和时砚却没再理会,两人都觉得这事透着不对劲。一个母亲丢了孩子,悲痛是难免的,可被全村人当成疯子,未免太过冷漠。这三年里,就真的一点线索都没有吗?
陆峥刚想再问问那妇人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温和的声音,带着几分歉意,像春风拂过水面:“两位贵客,惊扰到你们了吧?实在对不住。”
两人回头,只见一个矮胖的男人快步走了过来。他约莫四十岁,圆脸圆眼,脸上堆着憨厚的笑意,双下巴随着脚步微微晃动,一身藏青色的绸缎长衫被撑得有些紧绷,手里还捏着块绣着兰草的帕子,看着就透着一股子和善,正是这傩戏馆的班主。
班主走到妇人面前,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却半点不耐烦都没有,他蹲下身,声音放得更柔了,像是怕吓到她:“陈婶,又来这儿了?这天凉,你在风口蹲着,仔细着凉。”
陈婶被他一唤,身子抖得更厉害了,怀里的布偶差点掉在地上,嘴里的呢喃声却没停,反而更响了些:“还我儿子……我儿子就在这儿……他就在这戏台上……还我儿子……”
班主叹了口气,掏出帕子,想替陈婶擦脸上的泪,语气里满是无奈,眼底却掠过一丝极快的慌乱:“陈婶,别这样,大伙儿看戏呢,你在这儿……多不好看。我让伙计给你拿个热馒头,再送你回去,成不?”
他这话听着是劝,实则是想把陈婶从戏馆带离,眉眼间的温柔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