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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1 余烬中的告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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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报撕裂了联盟基地的夜空，暗红色的光疯狂旋转，泼洒在金属廊壁上，像某种复仇的恶鬼在反复涂抹它的诅咒。
系统检测结果的播报刚起个头——“检测到联盟中已有叛敌，请各位迅速离开基……”——就被一声突兀的“嘭”掐断了喉咙。
从她的视角看去，一颗子弹穿透了眼前的监控屏幕，细小锋利的玻璃碎片如逆飞的冰晶溅入她眼中，几块烧焦的电子元件弹落在操作台上，冒着青烟。紧接着，一个坚硬滚烫的圆柱体抵上了她的后脑勺，带着刚刚击发过的余温。
“别动，别叫。”男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低沉，甚至温柔，全然不像挟持者应有的腔调。
其他守兵已被玄渊解决，只是打晕，然后用思维空间器传送了出去。他能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
她吓得浑身僵硬，连眼睫都不敢颤动，只能死死盯着屏幕残骸上那个边缘焦黑的弹孔。
他俯身，修长的手指在控制台上快速敲击，逐一关闭所有逃生通道，最后，连维持基地平衡的白噪音系统也被切断。
寂静，是真空般、令人心悸的寂静。
仅仅一瞬之后，下方一楼的嘈杂便如潮水般涌起。被困的低级向导和哨兵们乱成一团：有人冲向紧急出口，发现合金门纹丝不动；有人试图展开精神力探知，却在弥漫的恐慌情绪中迷失方向；更有哨兵痛苦地捂住耳朵，对他们而言，过于尖锐的警报余音不啻酷刑。
这里是中层控制中心，暂时与下方的混乱隔绝。
男人没再说话，只是释放出了自己的精神体。
一只赤狐出现在控制台上，本该如火如荼的毛色黯淡脏污，瘦骨嶙峋，缺了小半块的耳朵耷拉着，尾巴毛发稀疏斑驳。它蜷缩着，琥珀色的眼眸里盛满了近乎枯竭的疲惫。
“它会带你出去。”他平静地说，同时将枪插回腰侧枪套，动作从容得像在整理礼服。
女孩终于看清了他的脸，倒吸一口冷气：“卡俄斯·玄渊向导……您这样做……”话未说完，对上玄渊目光的刹那，所有声音便冻在了喉间。
卡俄斯·玄渊，联盟无人不识。曾经的首席向导，最年轻的精神力调控专家，伊卡洛斯·朔哨兵的完美搭档。
三次星际冲突中稳定整支舰队的精神图景，独闯精神污染区救出十七名士兵，开发三种新型白噪音模式获颁最高荣誉勋章……控制中心里，仍有曾偷偷爱慕他的工作人员。
可就是这个人，被同伴出卖，精神力濒临崩溃，最终跌落云端，沦为低级向导。
“您……这样是会被捕的。”女孩不知为何，还是嗫嚅着说出了这句话，低下头，不知是出于怜悯，还是别的什么。
玄渊没有回答。
女孩无奈，只得跟在那只虚弱赤狐的身后，走向尚存的生路。
现在是A星际晚上八点，一楼食堂正是低级向导和哨兵的晚餐时间。除了他们，没有其他无辜者。玄渊的目标明确，不伤及无辜。
他曾坚信，无论等级，每个向导和哨兵都应享有平等尊严。直到他自己从云端跌落，在一楼肮脏的角落里生活了三个月，亲眼目睹、亲身感受那些被光鲜外表所掩盖的污秽。
挤在狭窄宿舍里的低级哨兵，因负担不起私人白噪音设备，长期忍受劣质公共系统的折磨；稍有潜力的低级向导被高阶随意使唤，美其名曰“学习”，实为压榨；明目张胆的歧视、排挤、基于等级的霸凌，无处不在。
而最让他血液冷却的，是那些他曾拼死保护过的人，在他失势后变脸的速度。尊敬化为怜悯，怜悯变成轻蔑，轻蔑最终沉淀为赤裸的厌恶。
那些窃窃私语，他听得太多：
“看，那就是曾经的首席向导，卡俄斯·玄渊。”
“听说精神力废了，跟普通人没两样。”
“真不知道朔哨兵怎么忍他那么久。”
“占着资源不放手，早该滚下去了。”
……
这个星际，根本不像外界宣扬的那般强大、平等、和平。
底层的人，看不见宇宙升起的太阳，只有永恒的阴湿和逼仄。
恶心！虚伪！妒忌！爱慕虚荣！
糟透了！
挤在一楼的人，永远出不去。
玄渊透过监控屏幕，看着那一张张因慌乱而扭曲的脸，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冷笑。
他拍了拍麦克风，广播恢复，但传出的不再是甜美女声，而是一道清冽如冰泉的男声。
“别白费力气了，你们逃不出去。”玄渊的指尖轻轻敲了敲一号楼的监控屏幕。那双手骨节分明，纤细雪白，曾以精准的精神疏导闻名，此刻却带着一种审判般的意味，缓缓抚过屏幕上每一张脸，将那些丑恶的嘴脸，清晰刻入脑海。
“卡俄斯·玄渊？”有人辨认出他的声音，失声叫道。
紧接着，人群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向摄像头。玄渊干脆打开了影像传输，将自己的投影投在食堂主屏幕上。
一张极具蛊惑力的脸，占据了整个画面。
轮廓利落分明，下颌线带着少年感的清锐，却不显凌厉。鼻尖那颗浅痣如同不慎坠落的碎星，平添几分不经意的、易碎的吸引力。瓷白的肌肤衬得唇色浅淡，眼下淡淡的青影泄露了疲惫，却被那份清绝气质悄然中和。
他垂眸俯视，冰蓝色的眼眸像被晨雾笼罩的冰川，将所有人冻结其中。眼底深处，藏着一丝琉璃般的脆弱，偏偏眉峰又凝着一股倔强的力量，矛盾得让人心头发紧。
“你们可真坏啊。”他开口，声音很轻，像叹息。视线再次扫过那些脸庞，“我不怕死，你们也不该怕。”
这话让人摸不着头脑，却无端生出寒意。
他未束的棕色长发柔软地散落肩头，几缕发丝垂在颈侧，遮住半截纤细却不单薄的脖颈，显得温顺而安静。
可这平静，只让屏幕前的人感到毛骨悚然。
“你什么意思？！”一个男人率先吼叫起来，试图用音量驱散恐慌。既然是玄渊，或许这只是场误会？
其他人像抓住浮木般纷纷附和：
“卡俄斯·玄渊，就算你不是首席向导了，也不能白占联盟资源！”一个女向导尖声指责，她曾多次申请使用玄渊的旧实验室，均因资质不足被拒。
“现在又把我们关在这里……你想造反吗？”
“你不会真疯了吧！疯子！快放我们出去！”
“叛敌……刚才说的叛敌难道是你？！”
“叛徒！伊卡洛斯·朔不会放过你的！”
“呸！无能的向导！等着进监狱吧！”
“朔还会要你吗？垃圾！”
……
玄渊只是静静听着，面无表情地凝视，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
无所谓了。朔，早已不属于他了。
许久，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压过了所有嘈杂。
“整个基地，我都绑了炸药。”
屏幕内外，瞬间死寂。
恐惧和慌乱凝固在每一张脸上。但仍有人心存侥幸，认为这不过是玄渊走投无路的恐吓。
“一楼，炸药最多。”玄渊忽然笑了，从腰间抽出那把枪，随意抵在自己太阳穴旁，“你们若能全部找出来拆掉，或许还能留个全尸。死得太碎，黄泉路不好走，到了地狱拼不起来，投不了好胎……到时候，可还要怪我。”
他故意做了个无辜的表情，眨了眨眼，眸中却再无往日灵动。
无视屏幕上骤然爆发的、更激烈的谩骂，他从旁边拿出早已备好的沙漏。
脸上仍带着笑，眼中却一片荒芜。“你们只有半个小时。”手腕翻转，沙漏倒置。
细沙开始流淌，发出细微的、催命般的簌簌声。
“Good luck.”
说完最后一句，玄渊切断了广播音频，只留下无声的画面继续传输。
他靠回椅背，冷眼看着屏幕上的人们像无头苍蝇般开始疯狂搜寻。
趴地检查砖缝，撬动通风口，用精神力仓促扫描……混乱，绝望，毫无章法。
果然……低级就是低级……
他曾经觉得人类这种生物颇为愚蠢，此刻却生出一丝羡慕。至少他们爱恨分明，敢爱敢恨，没有强制匹配，没有终生制的束缚，不被塔控制，也不被所谓的精神力等级决定一生。
基地的白噪音系统服务于整个A星际。此刻，高级哨兵居住区已陷入另一种混乱。对于长期依赖白噪音维持感官平衡的哨兵而言，这无异于将赤裸的神经系统抛入粗糙的现实。
“白噪音怎么关闭了！”一名哨兵大喊了起来。
他们才刚刚结束残酷的训练，现在好不容易休息，可他们是在被其他噪音吵得睡不着。
一间房中共有两名哨兵共同休息。另一名哨兵只能对着房间中的智能系统询问，“白噪音呢！”
但只得到冰冷的回复：
【系统故障！正在连接主系统！】
【正在修复中！请稍等片刻！】
整个高级哨兵居住区都陷入了混乱。
A星际的所有系统都是靠联系着联盟基地的控制中心。这也是最坏的一点！最不可靠的，只要有人控住了控制中心，就相当于控制住了A星际的高层管理。
但基地的控制中心是非常难以进入的。但偏偏不属于内部人员。
A星际崇尚于忠诚！特别对于战斗中的佼佼者来说。
……
感官过载的早期症状开始显现：瞳孔扩散，呼吸急促，皮肤泛起不正常的红潮。
训练有素的纪律勉强压制着恐慌，高阶哨兵试图强行突破紧急通道，却发现门禁被最高权限锁定。
“需要朔指挥官的命令，或者控制中心的指令！”
“朔指挥官在哪？”
“不知道，他从下午就不在。”
“控制中心！联系控制中心！”
“向导呢？我们需要向导进行紧急安抚！”
“警报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所有出口都被锁死了？”
“联系指挥官！快！”
可通讯器怎么也打不通。
伊卡洛斯·朔此刻正在距离基地三十公里外的星际港口。他刚刚结束与邻近星系的外交会议，正准备乘坐飞行器返回。当手环上弹出基地紧急状态的通知时，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玄渊。
“立刻回基地！”他命令驾驶员，同时反复拨打玄渊的通讯。
无人接听。
他转而拨打控制中心的通讯码，同样只有忙音。
控制室内，玄渊漠然看着手环闪烁，最后将它摘下，搁在一旁。这是朔送的，内有精密定位与情绪监测。他知道，朔很聪明，可他也早早的就破坏了里面的定位器。
被人监视，很不舒服。
原本他以为这只是朔的一种爱的方式，后来才知道，他只是想主导这层关系，将人牢牢的禁锢在自己的手心之中。是掌控欲的镣铐。
玄渊轻轻一笑。此后，都与朔无关了。
飞行器撕裂夜空。朔一遍遍尝试联系，手环显示玄渊的生命体征平稳得诡异——心率、血压正常，精神力波动……异常平静。
“再快点！”朔催促，同时调取基地监控——权限被拒。
【权限冲突，操作被更高权限锁定。】
更高权限？基地里仅有四人与他同级：芙蕾雅·斯瑶将军、联盟议会代表，A星际皇权代表，以及……前首席向导，卡俄斯·玄渊。
本该被撤销的权限，显然被玄渊以某种方式保留或重新获取了。
飞行器抵达基地上空。整座建筑灯火通明，所有出口却闪烁着刺目的红光。有一些未被困住的哨兵们试图从外部破坏，特制外墙却坚不可摧。
朔刚落地，士兵便冲来汇报：“指挥官！控制中心失联，白噪音关闭，出口全部锁死！检测到内部异常能量波动……疑似□□。”
朔的心直坠冰窟。
“玄渊呢？”
“据逃出的工作人员说……挟持控制中心的……正是卡俄斯·玄渊向导。”
果然。
朔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所有个人情绪已被压入深渊，只剩下指挥官的绝对冷静。
“疏散周边，建立警戒线。联系斯瑶将军请求支援。组织突击队，准备突破！”
“指挥官，高级哨兵被困在了公寓中，这么短的时间内根本就组织不起来。”
“指挥官！”又一士兵奔来，“一楼食堂！玄渊向导出现在监控里，说布置了炸药，给了半小时倒计时！”
朔夺过平板，屏幕上正是那张他思念又恐惧的脸。
还有二十五分钟。
“让我进去。”朔耐心消耗殆尽。
“所有入口都被内部锁死，我们在尝试破解……”
“通风管道、排水系统、维修通道，总有一条路。”朔脱下指挥官外套，露出内里的黑色作战服，他等不了了，“组织救援队，准备应对爆炸。医疗中心最高待命。这是命令。”
“可是指挥官，玄渊向导切断了所有精神力链接，还建立了屏障，精神体无法进入。”
玄渊的精神力虽已衰败，科技手段却可弥补。
朔明白，这是玄渊的宣告——A星际没了他，不行。
芙蕾雅·斯瑶将军及时赶到。
她的精神体——无数美凤蝶翩然浮现，将军的声音在蝶翼共振中被放大，穿透墙壁，直达控制中心：
“玄渊，收手吧！”
玄渊曾是她最骄傲的学生。但精神图景废了就是废了，对联盟而言便已无用，即便念及旧情，也无法让他继续留在高处。
这时，赤狐回来了，轻轻跃上操纵台，以头蹭着玄渊的手背，似在安慰。玄渊低头看着这只陪伴自己九年的伙伴，指尖抚过它稀疏的皮毛。
“抱歉，跟着我受苦了。”
赤狐不依，跳上他膝头，用爪子轻轻磨蹭裤腿。玄渊低叹，顺着它的脊背抚摸，指尖划过那残缺的耳廓。他自己的耳朵，也早已听不见了。
他能感受到赤狐的虚弱，正如能感受到自己精神图景最后的龟裂。
时间不多了。
他打开全基地广播：“抱歉，芙蕾雅·斯瑶将军。收不了手了。”
这句抱歉是真诚的。当年是斯瑶提拔他，历经严苛训练，他才登上首席之位。基地磁场不稳，蝶群的共振也无法持久。
白噪音关闭，哨兵们的狂躁已近临界。
“你们撑不了多久的。”玄渊的声音再度响起，平静得可怕，“此事与你们无关。基地若毁，重建便是。”他说得轻松，也深知皇室有重建的能力。
时间过半。一楼的人只找出五个炸药包。
他们似乎忘了，玄渊改良炸药和布设线路的手艺，在A星际无人能及。
突然，玄渊身后传来细微的“嘶嘶”声，是蛇的吐信声。
一条黑曼巴蛇缓缓显现，头部呈独特的棺材状，眉脊突出，深棕色瞳孔外环着一圈金黄的光晕。
这是朔的精神体，纳吉斯。
屏障很强，却阻挡不了S级哨兵的精神体，况且朔还强加了一些精神力。
“阿渊，你这是做什么？”朔的声音透过精神链接传来。
太久没听到这个声音，玄渊有片刻恍惚。膝上的赤狐不安地动了动，将他拉回现实。
“要炸了基地啊。”他淡淡地回答道。
蛇首昂起：“跟我回去。”
玄渊脸上的浅笑消失，摇了摇头，抬手便是一枪。可蛇身太硬，子弹擦过坚硬的蛇鳞，没入墙壁。
“你对我动手？”朔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
纳吉斯似乎被激怒，蛇身猛地弓起，金黄的瞳仁死死锁定玄渊。下一秒，它如黑色闪电窜出，一口叼住赤狐，毒牙森然，威胁之意明显。
玄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无动于衷：“你想陪我一起死吗？”
纳吉斯僵住。
沙漏将尽。一楼的人们已陷入彻底绝望。外部依旧无法突破，除非内部解除精神限制。
玄渊不再看自己的精神体，目光落在纳吉斯身上。
“可惜了，你也要陪葬。”最后一次，他伸手，轻轻抚过黑曼巴冰凉的额鳞，作最后告别。
蛇的眼中，竟涌出泪水，那是玄渊从未见过的。毕竟，蛇是冷血动物，里面流动着的血也是没有温度的。可就是在这样金黄色的眼中看到了绝望……
玄渊心头微震，却未动摇。
“朔，我后悔遇见你了。”玄渊平静的做着宣告。
“这不值得。我们的守护，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玄渊！”精神链接那头传来朔近乎破碎的嘶喊。
一切已来不及说完。
小小的赤狐发出一声微弱悲鸣，身体逐渐透明，化作无数光点，消散在控制室冰冷的空气中。
“嘭——！！！！”
巨响吞没一切。
基地外，斯瑶将军看着冲天而起的火光与浓烟，闭上了眼睛。爆炸的冲击将周围哨兵掀飞，美凤蝶群瞬间结成屏障，挡下大部分碎片。
当烟尘稍微散去，眼前只剩下一片废墟。
曾经宏伟的联盟基地，如今是扭曲的金属和破碎的混凝土堆成的小山。火焰在残骸中燃烧，黑烟滚滚上升，遮蔽了星空。
朔僵立原地，目光空洞地投向那片毁灭之地。
纳吉斯没有死。
在流沙尽尽的最后一瞬，玄渊用他独创的“域”空间护住了它——那是一个湛蓝的精神空间，星光点点，红色的小莹鱼悠游其中，每一处光景，都是他们共同的回忆。
轻微的震荡透过链接传来，赤狐与黑曼巴的链接彻底断裂。
这只能证明一件事——玄渊死了。
朔抬脚，机械地朝废墟走去。“朔，你要做什么？”斯瑶拦住他。
“玄渊……找玄渊啊！”他眼神迷茫，无法理解旁人的冷静。
“这样的爆炸，早就……你找不到他！”
“少TM胡说！”朔甩开她的手。
刚迈出几步，美凤蝶群便围拢上来，洒落一片莹蓝粉末。朔的身体晃了晃，终于不支倒地。
“带指挥官回去。”斯瑶转动腕上的玉镯，拉紧披风，转身离去，不再看那片废墟。
风卷着灰烬，掠过死寂的战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