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代码与晚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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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作开始得比预期更……按部就班。
芝渝的“明天见”更像是一种宣战式的开场白，而叶文序显然将其理解为精确的时间指令。
第二天午休铃声刚歇，芝渝还没来得及合上政治书，一条简讯就震动了桌上的手机。
叶文序：图书馆，老位置。爬虫框架已搭好，需确定数据抓取字段和清洗规则。
言简意赅，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芝渝盯着屏幕看了两秒，回了个“好”，抓起笔记本和那张写得密密麻麻的初步分工表就往外走。
“哎哎，又去图书馆？饭都不吃了？”周筱咬着食堂买回来的肉包，含糊不清地喊。
“回来再吃。”芝渝挥挥手，脚步没停。走廊里遇到相熟的同学打招呼，她也只是匆匆点头，马尾在脑后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图书馆角落那个位置，叶文序已经到了。他面前摊开一台黑色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代码行，泛着冷白的光。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掠过她，落在她手里的笔记本上，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这么快？”芝渝在他对面坐下，压低声音，有点诧异。她昨晚回去还恶补了一下舆情分析的基础理论。
“基础框架，现成的修改一下。”叶文序将电脑屏幕朝她的方向微微转了转，手指在触控板上滑动，“舆情文本、发布时间、转发链、关键用户ID、情感倾向初步标签……这些是常规字段。我们需要根据选题细化，比如，是否加入地理位置信息？对‘谣言’和‘辟谣’帖子的标识规则？”
他语速平稳，吐字清晰，每个词都指向明确的技术细节。
芝渝收敛心神，身体前倾，看向屏幕。那些英文字符和符号对她来说有些陌生，但结合他的解释和旁边手写的注释，她能迅速理解逻辑。
“地理位置暂时不需要，我们的模型侧重传播模式和伦理反思，地域因素可以后续作为变量分析。”芝渝思考着，语速也快起来，“但‘谣言’和‘辟谣’的标识是关键。不能只靠平台标签，需要设计一套基于关键词、信源交叉验证和后续反馈的判定规则，这部分可能涉及自然语言处理的基本思路……”
她一边说，一边在笔记本上快速勾勒出判断逻辑的流程图雏形，笔尖沙沙作响。
叶文序安静地听着，目光在她笔下的草图和屏幕上的代码之间移动。
等她说完，他沉默了几秒，手指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调出另一个文档。
“可以。这是我初步设想的判定逻辑树，基于规则匹配和简单贝叶斯。”他将文档拖到屏幕一侧，“和你画的流程基本一致，但第三层的反馈循环验证，需要更明确的时间窗口和权重设置。”
芝渝凑近了些，鼻尖几乎要碰到屏幕。她身上有淡淡的、阳光晒过的皂荚香气，混着一点纸墨的味道，悄然侵入这一小片被代码和理性占据的空间。
叶文序敲击键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时间窗口……以首次大规模辟谣出现为起点，追踪后续24小时内的舆论转向？”芝渝盯着屏幕，没注意到他的细微停顿，思维高速运转，“权重的话，官方信源、多重交叉验证信源、普通用户反驳……得分层次赋予不同权重系数。这部分系数设定需要参考一些传播学实证研究，我今晚回去查资料。”
“嗯。”叶文序应了一声，收回视线，重新聚焦在代码上，“系数变量我先预留接口。数据清洗规则按这个逻辑树来写。另外，爬虫频率需要设定，避免对目标服务器造成压力，也符合我们课题的伦理要求。”
“每小时一次？重大事件爆发期可以临时调整到每半小时，但需要手动触发。”芝渝提议。
“可以。设置监控阈值，转发量或评论量突变超过设定百分比，发出提醒，由我们判断是否调整。”
叶文序补充，手指在键盘上飞舞，修改着参数。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两人就在这种高效到近乎沉默的交流中度过。
偶尔争论，声音压得极低，却句句针锋相对。芝渝对某个判定环节的伦理边界提出质疑，叶文序立刻用更严密的逻辑链和预设条件来加固；叶文序认为某个数据字段冗余，芝渝则从人文分析的角度论证其不可或缺。
往往争到一半，其中一方会突然停下，思考片刻，说“有道理”，然后迅速调整方案。
没有客套，没有废话，甚至没有多余的眼神交流。
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问题本身，像两台精密仪器在协同运算。
直到芝渝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在安静的图书馆角落里格外清晰。
敲击键盘的声音停了。
芝渝脸上难得地闪过一丝窘迫，很快又被她故作镇定的表情掩盖。她抬手看了眼腕表，才发现早已过了午休时间。
“那个……数据字段和清洗规则基本定了？”她清了清嗓子，试图转移注意力。
“嗯。”叶文序合上笔记本电脑，动作依旧一丝不苟，“主体框架没问题，细节可以后续迭代。你负责的伦理路径和报告结构，需要尽快出大纲，便于模型侧调整输出维度。”
“明白。”芝渝合上笔记本，上面已经多了好几页潦草却条理分明的记录，“我明天给你初步大纲。”
两人开始收拾东西。走出图书馆时，下午第一节课的预备铃正好响起。校园里喧闹的人流朝着教学楼涌去。
“我先走了。”芝渝朝自己教室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脚步加快。
“嗯。”叶文序站在原地，看着她小跑离开的背影，蓝白校服外套被风带起一角。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他才转身，朝着相反方向的理科教学楼走去，步伐依旧不疾不徐。
下午的数学课，芝渝有点走神。老师讲的三角函数变换她早就掌握，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回放着中午那些代码逻辑和判定规则。
叶文序敲键盘的样子，镜片后专注的眼神，还有争论时他那句简短却总能切中要害的“这里逻辑跳跃了”……
她甩甩头，把无关画面赶出去，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但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写写画画，等反应过来，旁边竟多了个小小的、歪歪扭扭的代码符号“//”——注释标记。
她愣了一下，随即用笔狠狠涂掉。
放学后，芝渝没立刻回家，留在教室啃那块未完成的伦理路径大纲。
周筱凑过来，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喂，今天中午又‘密会’了？进展如何？”
“‘密会’个头，”芝渝头也不抬，笔下不停，“讨论工作。能有什么进展？”
“工作？”周筱拖长语调，显然不信，“跟叶文序那种人‘工作’，岂不是要闷死？我听说他们班女生找他问题，他讲完步骤就直接走人，多一句话都没有。”
“效率高，挺好。”芝渝笔下不停，“总比扯半天闲话强。”
周筱撇撇嘴，眼看撬不开好友的嘴，转而说起别的八卦。芝渝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心思却飘到了晚上要查的那些传播学文献上。
接下来几天，模式固定下来。午休图书馆“开会”，偶尔放学后如果进度需要也会短暂碰头。
交流方式高度程式化：同步进度，提出障碍，争论方案，敲定下一步。芝渝的大纲初稿得到叶文序“结构清晰，重点突出”的评价（这在他那里已属盛赞），而叶文序的模型初步跑通，也给了芝渝分析报告扎实的数据支撑。
他们像是两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在各自的轨道上高效运转，通过特定的协议交换数据，完美协作。
直到周五下午。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打乱了放学节奏。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户上噼啪作响，天色阴沉得如同傍晚。
没带伞的学生挤在教学楼走廊里，抱怨声、笑闹声混成一片。
芝渝也没带伞。她站在一楼大厅的屋檐下，看着外面白茫茫的雨帘，皱了皱眉。早上天气还好好的。
“芝渝！”周筱从后面挤过来，手里晃着一把小花伞，“我爸来接我，伞给你？不过有点小，咱俩挤挤也行。”
“不用了，雨这么大，一把小伞两人都得湿。我等会儿，雨小点再走。”芝渝摇摇头。
周筱还要说什么，被她爸在门口叫走了。
人潮渐渐稀疏。芝渝看着似乎没有减弱迹象的暴雨，正琢磨着是不是干脆冲去公交站，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楼梯上下来，走到她身边不远处停下。
是叶文序。他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伞骨结实，看起来很大。
他也看到了她，目光在她空着的双手停留了一瞬。
两人之间隔着两三步的距离，谁都没先开口。雨声哗哗，填满了沉默的间隙。
就在芝渝准备主动问“你走吗”的时候，叶文序忽然朝她的方向挪了半步，手臂抬起，将那把黑色的伞递了过来。
“给。”他声音不大，在雨声背景下却清晰。
芝渝怔住，看着他递过来的伞柄，又抬头看他。
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依旧是那副平淡的样子，好像递过来的不是伞，而是一份需要传阅的文件。
“你呢？”她没接。
“我还有。”叶文序简短地说，目光看向她身后楼梯的方向，那里似乎还有他们班的同学在等。
芝渝顺着他目光看去，并没看到明显在等他的人。但她没再追问。
“谢谢。”她接过伞。伞柄还残留着一点他手心的温度，干燥，温热。
叶文序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转身，径直走进了旁边理科教师办公室的走廊，身影消失在拐角。
芝渝撑着那把明显是男式的大伞走进雨幕。伞下空间宽敞，将她严实地遮住，只有鞋面和裤脚被溅起的雨水微微打湿。
雨水敲打着伞面，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响声。
她走得很慢，脑子里有点乱。刚才那一幕，完全超出了他们之间既定的“工作协议”。
没有讨论，没有分工，没有逻辑链条。只是一个简单的、近乎本能的举动。
这不符合叶文序的人设。或者说，不符合她这几天构建起来的、关于“合适的队友”叶文序的认知。
雨势渐小，走到公交站时，几乎成了毛毛雨。芝渝收起伞，甩了甩上面的水珠。黑色的伞面厚重，质感很好。
公交车摇晃着驶来。她上了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湿漉漉的伞放在脚边。
车窗上蒙着水汽，窗外霓虹初上，在湿润的空气中晕开模糊的光斑。芝渝看着玻璃上倒映出的自己，还有怀里抱着的、那把他给的伞。
手机震动，是周筱到家后发来的消息：“安全到家没？雨好大！”
芝渝回复：“到了。有伞。”手指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叶文序借的。”
那边立刻炸过来一连串惊叹号和表情包。
芝渝没再多说，摁熄了屏幕。她把脸贴在冰凉的车窗玻璃上，感受着那轻微的震动。
雨后的晚风从车窗缝隙钻进来，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清新，微凉。
好像有什么东西，和这场雨一样，悄无声息地偏离了既定的轨道。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代码与晚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