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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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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环境有时候可以把一个生性开朗的小孩憋成胆小懦弱内向羞涩的角落里的一抹阴影。作为家里出生的第二个的女孩,面对所有事情,卿舟都没有优先选择权,上有让父亲卿信初尝到为人父喜悦的姐姐卿诗,下有传承家族血脉的卿琀。所幸,妈妈望如兰尽心尽职地把所有东西一分为三,不想让任何一个孩子尝到自己幼童时饱尝的心酸。
年幼的卿舟为了得到父亲的一瞥卯足了劲,仿佛那一墙金光闪闪的奖状就是证明自己价值的最好佐证,殊不知决定一个人是否爱你,能力可能并非决定因素,爱的天平上从来就没有明确斤两的砝码。
初三那年,卿舟爱上了零食,肚子生出了一圈游泳圈,痘痘在额头张扬地遍地开花,本来是青春灵动的年龄,一谈及样貌,就像头上有一朵巨大的云,迅雷不及掩耳地遮住了太阳。好在,光荣版上“卿舟”两字还熠熠生辉。
命运啊,蛮不讲理又莫名其妙,但也可能有迹可循。
本该严阵以待,认真对待的高考,卿舟只觉得有气无力,明明刚刚才考完,又好像恍如隔世。
面前高高的礼台上,校长在慷慨激昂地讲着志愿报考,地下一排排板凳上坐着乌泱泱的人,反倒衬出了自己的形单影只。轻舟只敢用余光盯着板凳上空空的一端,装作专心致志地听着,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出来。高考少考的几十分就像一朵黑压压的云,压在了本就薄如蝉翼的自尊,抽离了本就勉强维持的父女情。她想逃却被困在了龙卷风中央,嘶声力竭地喊却徒劳无功。
回望高三这一年,脑袋中总有个声音喋喋不休,它形成了一堵密不透风的结界,屏蔽住了课堂上老师的诵读声,回荡着指针咚咚咚的转动声,不曾停歇。那个时候好像都是阴天,所有东西都是灰色的,内心像剧烈燃烧的太阳,就好像有一天核聚变会消耗太阳所有的氢原子,坍塌成深不见底的黑洞。最后在心理医师悠悠的眼神里,她才看见了这只怪兽的真身-中度焦虑症。
“铃铃铃!”
突然被惊醒,枕头旁边是昨晚熄灯后趁着微弱的月光写下的歪七扭八的日记:
“今天坐在座位上,一切声音都向你肆虐而来:分针滴滴转动声,咳嗽声,窸窸窣窣的交谈声。你试图着冷静,但一切声响就像从四面八方奔腾而来的洪水,在心中激荡,慢慢地,水越来越多。
你一遍遍地说着:我能行,我能克服焦虑。短短自习一小时,可能已经说了一百遍了吧。
明天下课继续跑步。
我能克服焦虑!“
自从确诊后,卿舟知道了这烦躁的缘由,但是知道了又如何,还是无时不刻地被炙烤着,每分每秒都无比地漫长,只有撒开腿地跑的时候,大脑才能暂时放过自己,留给一丝喘息的时间。
卿舟翻身下床,虽然天才露出了一点白,依照这个学校的时刻表,已经该去早操了。花了几天适应了复读学校军训般严苛的时间表,在这里,披星戴月是常态,挑灯夜战不足挂齿。虽然听起来像人间炼狱,但轻舟却不以为然。这种紧锣密鼓的时间表,反倒是分散了卿舟因为焦虑症异常活跃的脑神经活动,有了几分鸟语花香,落英缤纷的意境。但往外走一步,就能看到绕着这座岛屿时时刻刻游动的鲨鱼。
初来的时候,父亲神神秘秘地拉着她的班主任王金良-老王说了一会,还互换了手机号码,不时往卿舟这边瞧瞧。最后表情诚恳郑重地拍了拍老王,故作轻松地朝卿舟望了一眼,挥手作别。不用说,卿舟知道父亲应该是交代老王对自己特别照顾吧。父亲最近的改变还要得益于心理医师的那番交谈,虽然不知道具体内容,只知道大概是说自己焦虑的来源,一部分是源于父亲,但是自那以后,父亲对自己关心变多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午餐时间点,同学们都去食堂后,卿舟才缓缓地从座位起身,一股汹涌澎湃的暖意让她心里最后一丝希望荡然无存,愣愣地站在原地。
怎料耳边响起了渐行渐近的脚步声,一声声锤在了轻舟的心上,回荡着,久久不绝。声音从前门传来,一双黑白相间的老爹鞋映入眼帘,这着实让轻舟心里凉了半截,把上衣尽量往下拉了拉,希望到来的男生没留意到裤子上面的血渍,光是想想和对方解释现在满屁股都是血的这件事,脸上就瞬间红温了起来。
突然一声爽朗的男声从门外传来,卿舟急得一抬头。
“卿舟,你在教室嘛?再晚点,洗碗的同学都要把你的碗给洗啦!”声音刚落,班长海松就出现在教室前门,黝黑色的皮肤和白花花的牙让人想起黑人牙膏。这时,卿舟才看清身旁的,比海松先一步进来的人——是一个有着一头清爽的短发,高高瘦瘦的女孩子。但还没来几天,光是适应已经占据了卿舟大部分精力,所以这个中性打扮的女孩子叫什么,她无从知晓。
“欸,谢宛你怎么还在这?” 海松摸了摸脑袋,心想着是不是打扰了女生之间的秘密聊天。
对方看了卿舟一眼,不慌不忙地回应道:“她不舒服,肚子有点疼,得先去一趟宿舍,饭的话我等会去看看能不能打包”,边说边解下身上的外套,走近一步,看向卿舟,轻声说了句仅她俩可听见的抱歉。卿舟感受到了来人把衣服围在自己腰上,轻轻打了个节的温柔。
“去宿舍吧。”
“啊嗯好。”
然后两个小姑娘,一前一后,从眼前经过到渐行渐远,两人沿着走廊走,走廊的尽头挤满了阳光,而他们正向阳光走去,那一刻海松感觉自己好像是青春偶像剧里的路人甲乙丙。
因为临近12点,大部分人都陆陆续续去食堂吃饭,本来不长的走廊显得格外漫长和空荡。一路上,卿舟时不时瞄一瞄旁边的人——海松刚才叫她“谢宛”。
怎么样才能打破眼前的尴尬,以什么开头才会显得没那么仓促。因为看得太入神,卿舟的思绪慢慢溜进了一个缓慢飘渺的时空:谢宛好高,短发发梢刚好碰到耳郭,在走廊漏下的阳光下泛着柔软的光泽。长长的眼睫毛忽闪忽闪的,时不时拂过眼角淡淡的泪痣。
“要不你先去宿舍,时间也不早了,我先去食堂,把午餐打包,带去你宿舍,这样也不会耽误到洗餐具的同学。可以吗?” 谢宛头微侧,询问着卿舟的意思。只看见卿舟一副飘散在九天之外,眼里都是天外无物的样子,不由得一乐。
再次闻讯时带了点笑意 “可以吗?”
卿舟才如梦初醒,脸瞬间被染红,如同夏日傍晚的红透整片天的落霞。珊珊答道:“好,谢谢你,真是太麻烦你了,我是新来的同学。哦,我忘了我前几天刚给全班同学介绍过,但你应该也没记住,我叫卿舟。“
“我知道。你宿舍是512A吗?“
“啊,你知道呀,对对,我的宿舍是512A。不好意思,我弄脏了你的衣服,我等会就洗,应该明天就能晾干,明天给你可以吗?“
“我不着急,随你。你先进去吧,等会见。“
“等会见。“ 卿舟感觉自己的脸颊快熟透了,脑子朦朦的,但谢宛最后眼角的笑意却挥之不去。话说,她记忆力真好,竟然记得我的名字。还是先溜回宿舍洗裤子吧,在舍友没回来之前。
刚把肥皂顺着纹理擦在裤子上的时候,敲门声响起。卿舟慌慌张张把手上的泡沫擦在裤子两侧,全然忘了自己只剩这一条新裤子。一开门,谢宛提着两个打包好的饭盒站在眼前,留意到卿舟裤子两侧还未藏匿完好的泡沫,随即看向轻舟,缓缓说道:“其实让我等多几秒没什么的。“ 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
一瞬间,卿舟的脸又红遍半边天了,支支吾吾地说:“谢谢你。“
“对了,我叫谢宛。就住在对面。“
“我知道,刚才海松说了你的名字。“ 轻舟支支吾吾地回到。
“也是,快点吃吧,不然就冷了。下午见。” 语气好像带了点失落。
谢宛走后,卿舟开始恨自己不争,手拍拍自己快熟透的肉肉脸:怎么说几句话就害羞成这样,怎么说,按年龄来说,自己应该是大一岁的姐姐。
下午再见时,卿舟主动打了招呼,轻轻飘飘的,仿佛一阵风就可以吹走,但还是飘到了谢宛那。当对方报以笑意时,几抹晚霞又落到了轻舟的脸颊。下午在英语老师讲解的一个个语法,物理老师准确无误徒手画的一个个圆周运动的??里悄悄跟着太阳下了山,留下漫天的嫣红。
赶在吃晚餐之前,卿舟一如既往快步走到操场,蹲在起跑线,绑好鞋带,肆无忌惮地享受着砰砰的强烈跳动的心脏和稍微有点风平浪静的脑袋。风拂过肩膀,好像顺带吹走了几丝焦虑,吹到眼前的天边,幻化成了满天晚霞,一直紧绷的神经,放松了片刻。但下一秒它又死而复生,在无边的烈火中张牙舞爪,昭告着自己的无所不能。卿舟盯着眼前的终点线,咬紧牙关默念着“我可以”,双脚加快速度,想要逃出这无穷无尽的沼泽。“只要到达终点就可以了,加油!“
可能是克制住内心的混沌早已耗费了卿舟的心力,所以她不曾发现,跑道不远处的凉亭里,一直谢宛已经坐了有一会了。眼前这个脸颊轻易就染上落霞的女孩,有着一股执拗的劲,一股“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勇,一股山谷野百合的孤,此时此刻的她好像飞度烈火的鸟,翅膀蘸上火苗,又让人不由得觉得她会飞往更高的天。让人不由得想靠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