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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危机逼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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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八这日清晨,玲珑推开窗时打了个寒噤。院里的腊梅花瓣上结着薄霜,在晨光中泛着晶莹的光泽。她刚拢了拢衣襟,就瞧见明轩提着书袋从厢房出来,鼻尖冻得红红的。
“阿姐今日要去铺子?”明轩凑到窗下,朝手心呵着热气,“我同你一道去可好?先生放年假了,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玲珑瞧着弟弟冻红的鼻尖,心下一软:“那你多穿件衣裳。今日要把铺子里剩下的料子清点完,活儿可不少。”她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把前几日我让你抄的那本《货殖列传》带上,得空时我考考你。”
明轩眼睛一亮,应了声就跑回屋添衣裳去了。这孩子对经商之事颇有兴趣,玲珑乐得教他。她转身从妆匣里取出那封神秘信,指尖在“城南土地庙”几个字上轻轻摩挲。
酉时之约就在今晚。她得做好万全准备。
早膳后,姐弟俩带着青黛出了伯府。马车驶过街市时,玲珑掀起车帘一角往外瞧。年关将近,街上比往日更热闹些,卖年货的摊子挤挤挨挨,吆喝声此起彼伏。
“阿姐你看,锦绣庄又在搞什么‘年末大酬宾’。”明轩指着窗外,“买一匹绸缎送三尺,这不是亏本买卖么?”
玲珑顺着望去,果然见锦绣庄门口挂了大红横幅,伙计们正卖力吆喝。她微微一笑:“王掌柜这是急了。咱们锦心阁接了长公主的订单,又在太后那儿挂了名,他自然要想办法抢生意。”她放下车帘,“不过这种赔本赚吆喝的法子,撑不了几日。”
马车在锦心阁门口停下。玲珑刚下车,就觉着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斜对街茶楼二楼的窗边,似乎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笑着对迎出来的静婉道:“表姐来得真早,可用过早膳了?”
“用过了。”静婉接过玲珑解下的斗篷,压低声音,“林娘子今早告假,说是老家来了亲戚,得去接应。我瞧她神色有些慌张,怕不是……”
玲珑心头一紧,面上却仍是笑:“许是真有事。咱们先把铺子里的料子清点完,午后我再去林娘子住处瞧瞧。”她转身吩咐青黛,“你去西街王记买些热糕来,给大家当茶点。记得多买两份,给对面胭脂铺的老板娘送去。”
青黛应声去了。玲珑这才借转身的工夫,用余光扫了眼茶楼二楼——那扇窗半开着,里头确确实实坐着个人,虽然看不清面容,但那人似乎正朝这边看。
被人盯上了。这个念头让玲珑脊背发凉,可她偏偏扬起更明媚的笑,拉着静婉进了铺子。
铺子里炭火烧得旺,暖意融融。玲珑和静婉清点料子,明轩则乖乖坐在柜台后头温书。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青黛提着热糕回来,还带回个消息:“姑娘,王记老板说,今儿一早有好几个生面孔在附近转悠,瞧着不像买东西的。”
“知道了。”玲珑接过热糕,分给众人,“咱们该做什么还做什么,不必理会。”
话虽如此,她心里却绷紧了弦。午后,她以送年礼为由去了林娘子租住的小院。院门虚掩着,里头静悄悄的。玲珑叩了叩门,好一会儿才有人应声。
开门的是个四十来岁的妇人,见了玲珑,面色有些慌乱:“沈、沈姑娘怎么来了?”
“听说林娘子老家来人了,我来送些年礼。”玲珑笑着递上手里的点心盒子,“不知林娘子可在?”
妇人接过盒子,眼神闪烁:“她……她一早就出门接亲戚去了,还没回来。”她顿了顿,“姑娘有什么事,我转告她便是。”
玲珑瞧着她不安的神色,心知有异,却只温声道:“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铺子里有些绣样要请她参详。既然她不在,我改日再来。”她行了礼,转身离去。
走出巷口时,她回头望了一眼。林娘子租住的那间屋子窗后,似乎有个人影正朝外张望。
回到锦心阁时,已是申时三刻。静婉见玲珑面色凝重,忙倒了热茶过来:“表妹,可是林娘子那边……”
“她怕是遇到麻烦了。”玲珑接过茶盏暖手,“不过眼下顾不得这些。表姐,酉时我得出门一趟,铺子就交给你了。”
静婉一惊:“是那封信的事?表妹,我陪你去!”
“不行。”玲珑摇头,“若真有什么事,总要有人知道我去哪儿了。”她握住静婉的手,“你放心,我自有分寸。若是戌时我还未归,你就去长公主府求见徐姑姑,只说我有急事寻她。”
静婉还要再劝,玲珑已起身去后院换衣裳。她挑了身最不起眼的灰蓝色棉裙,发间只插了根木簪,又从妆匣底层取出一小包东西贴身藏好——那是她前几日配的防身药粉,虽不致命,关键时刻也能派上用场。
酉时将至,玲珑独自出了铺子。她没有叫马车,只沿着街道往城南走。天色渐渐暗下来,街边的灯笼逐一亮起,将她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走到半路,她拐进一条窄巷,在巷口停了片刻。果然,身后不远处有个身影也跟着停下,佯装在看路边摊子上的货品。
玲珑心中冷笑,加快脚步钻进巷子深处。这城南的巷子她虽不熟,但来之前早已看过地图,记得几条近路。七拐八绕之间,她凭着记忆朝土地庙方向走去,时不时回头留意是否有人尾随。
土地庙在城南最僻静处,周围多是废弃的旧宅。玲珑到时,庙里只点着一盏油灯,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斑驳的神像。她站在庙门口,没有立刻进去。
“有人吗?”她轻声唤道。
庙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破窗的呜咽声。玲珑等了片刻,正要转身离开,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她警觉地回头,却见是个蓬头垢面的乞丐,正缩在庙墙根下打哆嗦。
“姑娘行行好,给点吃的吧……”乞丐伸出脏兮兮的手。
玲珑退后半步,从袖中摸出几个铜板递过去:“老伯可看见有别人来过?”
乞丐接过铜板,咧嘴笑了:“有啊,刚才有两个人在这儿转悠,鬼鬼祟祟的……”他话未说完,庙后忽然传来瓦片碎裂的声响!
玲珑心中一凛,转身就要走。可就在这时,庙旁废弃的宅院里冲出两个黑影,直朝她扑来!她早有防备,扬手将藏在袖中的药粉撒出——
“咳咳!什么东西!”那两人被药粉呛得连连后退。
玲珑趁机朝来路跑去。可刚跑出几步,斜刺里又闪出一人,伸手就要抓她手腕。她侧身避开,脚下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踉跄着险些摔倒。
千钧一发之际,庙墙根下的乞丐忽然暴起,手中竹棍横扫而出,正中那人膝弯!只听一声痛呼,那人跪倒在地。乞丐拉起玲珑就跑:“姑娘快走!”
两人跑出巷子,拐进热闹的街市才停下。玲珑气喘吁吁,定睛细看这“乞丐”——虽满脸污垢,可那双眼睛却异常清明,看着不过二十来岁。
“多谢壮士相救。”玲珑平复呼吸,从怀中取出块碎银,“一点心意,还请收下。”
那人却不接银子,只压低声音道:“沈姑娘快回去吧,今夜莫要再出门。”他说完转身要走,玲珑忙叫住他:“壮士可否告知,是何人要算计我?”
乞丐脚步一顿,回头看她一眼:“姑娘心中应当有数。”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回去后仔细查查铺子,看看少了什么没有。”
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人群中。
玲珑心中疑窦丛生,却不敢久留,匆匆往锦心阁赶。回到铺子时已是戌时初刻,静婉正急得在门口张望,见她回来,忙迎上来:“表妹可算回来了!没出什么事吧?”
“虚惊一场。”玲珑勉强笑笑,想起乞丐的话,“铺子里可有什么异常?”
静婉摇头:“我一直守着,没见外人进来……”她话还没说完,后院忽然传来明轩的惊呼声:“阿姐!不好了,库房被人翻过了!”
玲珑心头一沉,快步赶往后院。库房的门锁完好无损,可推开一看,里头已是一片狼藉——装绣线的匣子被掀翻在地,成匹的料子散落得到处都是,连墙角的旧箱笼也被撬开了。
“我方才来取东西,就见这样了。”明轩举着灯,小脸煞白,“可奇怪的是,值钱的绸缎一样没少,银钱也分文未动。”
玲珑举灯细看,果然如明轩所说。贼人似乎只在翻找什么东西,把每个角落都搜遍了。她走到被撬开的旧箱笼前蹲下,里头原本收着些父亲留下的旧物——几本账册、一些往来书信,还有她小时候的绣品。
账册和书信都在,只是被翻得乱七八糟。玲珑仔细清点,忽然发现少了件东西——父亲留下的那本私账,记载着当年与各家绸缎庄往来的细目。
“阿姐,少了什么吗?”明轩凑过来问。
玲珑定了定神:“没什么要紧的。”她起身对静婉道,“表姐,劳烦你带明轩去前头歇着,我收拾收拾就好。”
待两人离开,玲珑才重新蹲下身,在箱笼最底层摸索。指尖触到一处凸起,她用力一按,底板弹开,露出个暗格——里头赫然躺着那本私账,还有林娘子给的那半片焦布料。
她长舒一口气。幸好她早有防备,将真正要紧的东西藏在了暗格里。看来贼人是冲着这些证据来的,而且知道得如此清楚,定是早有预谋。
将库房收拾妥当已是亥时。玲珑锁好门,刚回到前头铺面,就听见屋顶传来极轻的响动。她心中一紧,佯装不知,只对静婉道:“表姐,今夜你和青黛就宿在铺子里吧,我怕那些贼人再来。”
静婉连连点头。玲珑吹熄了大部分灯烛,只留柜台上一盏油灯,然后和衣躺在里间的榻上假寐。
子夜时分,屋顶的响动又来了。这次更轻,像是有人踩着瓦片小心移动。玲珑屏住呼吸,悄悄摸到窗边,从缝隙往外看——月光下,果然有个黑影趴在屋顶上,正掀开瓦片朝下张望。
她正想着如何应对,那黑影却忽然一晃,像是被人从旁边撞了一下!紧接着传来闷哼声,两个黑影在屋顶上缠斗起来,动作快得看不清。
不过几息之间,其中一个黑影被制住,从屋顶滚落,“扑通”一声掉在后院。另一人轻飘飘落地,弯腰查看了片刻,然后身形一纵,竟从墙头翻进了铺子前堂!
玲珑吓得后退半步,却见那人从阴影中走出,身形修长,穿着一身青色劲装,面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
“沈姑娘莫怕。”那人声音低沉,听着有些耳熟,“在下奉公子之命,暗中护卫姑娘安全。”
玲珑稳住心神:“你家公子是……”
“姑娘日后便知。”青衣人从怀中取出个小布包放在柜台上,“这是从方才那人身上搜出的迷香,他们原打算用这个潜入铺子。”他顿了顿,“姑娘近来是否在查一桩旧案?”
玲珑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只淡淡道:“阁下何出此言?”
“姑娘不必紧张。”青衣人目光在铺子里扫过,落在那些被翻乱的痕迹上,“那些人今日来此,并非为财。”他转向玲珑,一字一句道,“他们要找的,是十年前那批皇绸案的证据。”
玲珑握紧了袖中的手:“阁下知道得不少。”
“我家公子也在查这桩案子。”青衣人声音里带了些许温度,“只是其中牵扯甚广,姑娘孤身涉险,实在不妥。”他往前一步,压低声音,“小心户部周家。今日之事,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玲珑心头一震,还待再问,青衣人却已退到窗边:“今夜他们失了手,短期内不敢再来。姑娘且安心歇息,在下会在附近守着。”话音未落,人已如一片青叶般飘出窗外,消失在夜色中。
铺子里重归寂静。玲珑走到柜台前,拿起那包迷香,只觉手心发凉。周家……果然是他们。
她走到门边,轻轻推开一条缝。月色如水,洒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方才打斗的痕迹已被清理干净,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可玲珑知道,从今夜起,一切都不一样了。她不再是暗中查案的那个孤女,而是已经站在了明处,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
回到里间,静婉和青黛睡得正熟。玲珑在榻上躺下,却毫无睡意。她想起青衣人那双沉静的眼,想起他说的“我家公子也在查这桩案子”。
这京城里,还有谁在查爹爹的案子?那位“公子”又是何人?是敌是友?
这些问题像走马灯似的在脑中转。直到天快亮时,她才迷迷糊糊睡去。梦中仿佛又回到江南老宅,爹爹坐在廊下教她认绸缎的纹理,阳光透过葡萄架洒下来,一切都是暖融融的。
“玲珑,记住爹爹的话。”梦里爹爹的声音很轻,“做人要如这绸缎,看着柔软,实则坚韧。经得起揉搓,耐得住洗涤,才能成器。”
她醒来时,窗外已泛着鱼肚白。静婉正轻手轻脚地准备早膳,见她醒了,柔声道:“表妹再睡会儿吧,时辰还早。”
玲珑坐起身,摇了摇头。她走到窗边,推开窗子。晨风带着寒意扑面而来,却让她精神一振。
是啊,绸缎看似柔软,却能经得起千揉百搓。她沈玲珑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就没有回头退缩的道理。
周家要对付她,那就来吧。她倒要看看,这潭水到底有多深。
早膳后,玲珑如常开了铺子。昨日被翻乱的痕迹已收拾干净,绣娘们也陆续来了,铺子里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只是玲珑心里清楚,这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正在涌动。
午后,长公主府派人送来帖子,邀玲珑正月初八去赏梅宴。送帖子的嬷嬷还特意说了句:“长公主让老奴转告姑娘,近日若有什么难处,尽管去府里说。”
玲珑谢过嬷嬷,心中暖暖的。这京城虽险,可到底还有真心待她好的人。
黄昏时分,玲珑关了铺子,带着明轩回伯府。马车驶过街市时,她又看见了那个茶楼——二楼的窗户紧闭着,不知里头是否还有人监视。
“阿姐,你看那是不是墨竹?”明轩忽然指着窗外。
玲珑顺着望去,只见街角有个青色身影一闪而过,快得像是错觉。她心中一动,想起昨夜那个青衣人,也是穿着一身青。
难道……
她摇摇头,不再深想。马车驶进伯府后门,听竹苑里已亮起了灯。柳氏迎出来,见姐弟俩平安回来,这才松了口气:“今日怎么回来得这样晚?娘担心得紧。”
“铺子里事多,耽搁了。”玲珑笑着挽住母亲的手臂,“娘今日可好些了?咳嗽可还厉害?”
柳氏拍拍她的手:“好多了。倒是你,脸色瞧着不太好,是不是累着了?”她转身吩咐青黛,“去把炖好的燕窝端来,给姑娘补补身子。”
一家人围坐在暖阁里用晚膳,说说笑笑,仿佛外头的风风雨雨都与这小小院落无关。玲珑看着母亲温柔的笑脸,弟弟乖巧的模样,心里那股因危机而生的不安渐渐平复下来。
无论前路多难,她都要护好这个家。这是她对爹爹的承诺,也是对自己的交代。
夜里,玲珑将那本私账和焦布料重新藏好,又检查了门窗。躺下时,她听见屋顶传来极轻的一声响动,像是鸟儿落脚,又像是别的什么。
她没有起身查看,只是闭上眼睛,唇角微微扬起。
既然有人暗中护卫,那她正好可以睡个好觉。养足了精神,才能应对接下来的风雨。
窗外,月色清朗。而遥远的户部侍郎府书房里,烛火却亮了一夜。
“又失手了?”周显将茶盏重重搁在桌上,“一群废物!连个小姑娘都对付不了!”
阴影里的人跪在地上,声音发颤:“大人恕罪。昨夜原本万无一失,可不知从哪里冒出个高手,把咱们的人全撂倒了。那人身手了得,不像是寻常护卫……”
周显眯起眼:“沈玲珑身边还有这样的能人?”他沉吟片刻,“去查查,看看她最近和什么人来往。”
“是。”
“还有,正月十五灯会的事,安排得怎么样了?”
“都已妥当。届时人多,定能得手。”
周显点点头,挥退了下人。书房里只剩他一人,他盯着跳动的烛火,眼中寒光闪烁。
沈玲珑……倒是个有意思的对手。可惜啊,再有意思的对手,挡了他的路,也得除掉。
他端起冷了的茶,一饮而尽。茶很苦,可再苦也比不上他心里那股憋闷——十年前就该了结的事,十年后居然又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