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权利才是利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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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覆盖下的冬，愈发凌冽寒冷，
中洲毗邻的晋州南城一朝水患，荒民横死暴毙在天子脚下，朝臣无一人在意如蛀虫般吞噬着赈灾银两，徭役赋税压得人喘不过气，百姓民不聊生。
统治者无为，奸臣当道、朝堂腐朽、庆元王朝命数已尽。
平民为求温饱，多少不可言说的肮脏交易暗暗展开，中洲城外的幽暗小巷院内，雪沫子带着血腥味砸在史兰君紧缩的心脏。
“滴答……”
“滴答……”
刀柄泛着血色裹挟着腥热，顺着刀刃滴落在史兰君身侧，她耳边不再是男人咄咄逼人的叫嚣声，只有寒冷刺骨的风，漫天大雪纷飞如千斤重压在眼睫。
她……杀人了。
史兰君眼神发酸紧紧地盯着眼前死不瞑目的男人——她的父亲。
不，已经不配称之为父亲。
史兰君出生在恰逢水患的晋州，因天灾人祸全家北上中洲，可嗜赌如命的男人在钱财亏空之际，先变卖家产仍不知悔改，后抛弃卖掉了她的母亲，现在又妄图将她卖给城中一隅的富商做外室。
那富商她打听过，是中洲有名的粮商，水患到来将粮石价格翻涨数倍大发国难之财，此人肥头大耳满口黄牙，眼珠一转均是算计，月初娶女子入府，不到月末就会抬出一巨巨女尸。
史兰君冷静下来，
她……要逃。
否则天大亮，富商上门与男人商量婚嫁之事，东窗事发就是史兰君的死期。
她抬手拭去溅在脸上肮脏的血液，蹲下身扫过男人因惊讶张大的嘴巴，刚才温热的口中还吐出刺冷下流的戏谑，现在已经覆满皑皑白雪，背后浓墨般的血液气味挥发，像此时凝团而起的雾，黏腻恶心。
史兰君将刀擦拭干净，把男人身上斑驳的痕迹一并清扫，收拾好仅剩的吃食，借今晚漆黑月色笼罩，拖着男人一步一步来到三里外的城郊。
若说中洲城内贫民磋磨着最后的生息，郊外更是人间炼狱——横尸遍野，一摞摞白骨铺陈开，腐臭冻肉直冲鼻息。
史兰君神情有些麻木，但心中的酸涩还是让她眼眶发红。她将尚有余温的男人尸体随手丢在荒草边，琥珀色的眼眸中对待这个“父亲”不含一丝真情，心中筹划着该往东洲跑还是远一点的儋州逃。
“你这女人，心也忒狠了些。”
深夜里，清亮少年嗓音如同鬼魅，打破了史兰君长久紧绷的神经，
是谁？！
这件事……她绝对不能被发现！
史兰君咬咬牙，一不做二不休地掏出包袱内开刃的小刀，向声源处黑暗的方向掷了过去！
“装神弄鬼，出来！”
史兰君不知道来者何人，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只得紧紧攥着方才和自己浴血奋战的短刀，这是给予她唯一安全感的来源。
“说你狠，你的刀差点刮坏朕……我、我的脸！”
来者语气有些愤怒掺杂着委屈，从高空一跃而下，骤然出现在史兰君身后，
史兰君瞳孔一缩，利落转身，反手欲将刀插入这个人脖颈，瞥见此人身穿明黄色华服，不禁有些惊讶，明黄非皇亲国戚不可僭越，难道他是——
史兰君分神期间，明黄华服男子则避开了令人致命的刀刃，抬脚将史兰君踹飞出去！
"你竟然想杀我？！"
“唔！”
史兰君翻滚在枯黄的野草堆，咽下喉咙涌出的腥甜，这一脚险些让她心脏移位，
已知来人天潢贵胄，且貌似常年习武，凭借她三脚猫的功夫压根打不过。
思罢史兰君捂着心口艰难起身，将短刀利索地掷在华服男子脚下，垂下眼睛忍着疼痛对背影轮廓抱拳行礼，
“阁下，取您性命非我本意，只求阁下能将今夜所事忘掉，放小女一条生路。”
“呵。”
男子慢慢转身靠近，史兰君抬眼打量着此人，倒是与她年纪相仿，走来时身材修竹挺拔，下颌线利落清晰，一双丹凤眼极其出挑自带锋芒，此刻漆黑如墨的瞳孔泛着几丝冷意，语气夹杂不满，
“我不过是一个好心提醒你的过路人，你竟这般狠毒！”
史兰君骤然低头，声音颤抖带着哭腔，弑父毫不手软的人此刻变成了受惊的兔子，不时地伸手抹掉泪痕，啜泣道，
“小女……小女惊吓过了头，一时冲动，还请、请阁下恕罪！”
宋珏彻底懵了，呆愣地站在原地，
怎么刚才还要喊打喊杀的姑娘，顷刻间就变成了这般要死要活娇弱的模样？！
宋珏今日出宫本是为体察民情，瞧皇城内白骨枯的景象实在不忍，才来此地寻一处静谧之地，没想到城郊更是重灾地，还瞧见一瘦骨如柴长相清秀的姑娘妄图抛尸荒野。
如今这世道，贫民尚不能果腹，一介女子生逢乱世，若非被逼到绝境，又怎么会忍受惧意拿起刀呢？
宋珏坐在树上隐匿许久，实在没忍住，想提醒这位姑娘几句切莫误入歧途，从此好好走康庄大道，没成想她竟还想杀了自己灭口？！要不是自己反应快，怕是也要变成和那男人一般作刀下亡魂了！
宋珏有些后怕，可看着垂眼流泪面色苍白的姑娘……终是不忍心，叹了一口气，轻柔地将看似吓得魂飞魄散的史兰君扶起，
“你不用如此怕我，我并非心怀不轨之人，若非我唤你，你也不会情急之下出手。”
宋珏停顿了下，颇为理解地放缓声音，
“你一介弱女子，不过是想在乱世之中活下去罢了。”
史兰君泪珠含在眼眶里，心道此人看着精明莫非是个傻的，她杀人未遂不说，竟还说些大道理来宽慰她。
不过……还好，她逃过一劫。
史兰君脸上的表情好了一些，仿佛听明白了宋珏这是放过她的意思，颇为感激地又向少年道谢，面上愈发温顺。
她顺着宋珏搀扶起身，指尖不经意擦过他袖口精致的云纹刺绣，史兰君一摸便知这是宫里独有针法，寻常皇亲根本用不上。
史兰君暗暗有了决断。
宋珏见史兰君沉默，还当是被她说中了心事，瞧见少女杂乱无章粘有野草的黑发，本就破败不堪的襦裙前印着不知名污秽的脚印，不乏有些心虚愧疚，对女子动手并非君子所为，
他退步弯腰捡起史兰君妥协丢掉的短刀，这般行径令史兰君有些不解，只见此男真挚地将刀递给她，语气中怀有歉意，
“姑娘，还望海涵。”
史兰君:……
史兰君无措道，
“阁下倒也不必如此……”
史兰君顿住，少年对自己毫无防备愚蠢的模样，令她心念一动，顺势将刀收回鞘中，声音比先前稳了几分，
“那就多谢公子了，今日能遇君子，是小女所幸……”
史兰君趁机点了点宋珏尚未收回的漏出绣面突兀纹路，
“我见公子袖口的绣纹，倒像是宫里才有的样式。如今中洲不宁，公子既用得上这般衣料，想必……是朝廷有所施恩了吧？”
宋珏闻言一怔，显然没料到史兰君会突然提这个，多了几分狐疑，先前的愧疚淡了些，
“姑娘竟识得此纹？”
史兰君眼泪说来就来，豆大似得雨滴砸在草地上形成一个个小水洼，右手轻捂在嘴边，抽抽涕涕道，
“灾情未发生前，家母曾在宫中做过绣娘，偶然提过这云纹来历。”
史兰君垂眸掩去眼底情绪，缓缓收起眼泪，语气带了点刻意的轻描淡写，
“只是如今朝野动荡，连绣纹都流落到了城郊……想来这天下，早已不是从前的模样了。”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宋珏心里，他原本只当史兰君是寻常受难女子，此刻倒生出几分同频的感慨，
“姑娘看得通透。如今内有蛀虫异动，外有蛮族窥伺，这天下，确实如履薄冰。”
他往前半步，语气不自觉放软，
“先前是我唐突，不知姑娘竟对时事有这般见地，”
“朕……咳咳我的确是朝廷命官，奉圣上之命前来赈灾，姑娘可愿相信朝廷？”
史兰君忍住讽刺戏谑的嘴角，笑意盈盈充满期待地盯着宋珏，热泪盈眶，
“自是相信的。”
鲜衣怒马少年郎的心性总带着炽热，不知是黑夜将感官放大，还是宋珏被史兰君浓烈的信任感染到了，忽然握紧拳，丹凤眼亮得惊人，
“你信我，总有一天，这天下不会再有水患饿殍，不会再有卖妻鬻女，我会让所有人都能安稳活下去。”
史兰君猛地抬头，琥珀色的眸子里满是探究。
她进中洲听过太多关于这位圣上的传闻，沉迷玩乐、荒废学业，上个月还因酒肉池林被百姓咒骂，怎么看都该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可此刻他眼底的认真，却不似作伪。
史兰君想，果然生逢乱世，全都成为了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玩意儿。
宋珏则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想起这位柔弱的姑娘定未带盘缠，伸手摸了摸腰间，想掏些碎银给史兰君应急，指尖却只触到空荡荡的荷包。
他顿了顿，干脆解下腰间一块暖玉，玉佩上雕着繁复的龙纹，边缘还泛着温润的光泽，
“我今日没带现银，这块玉你拿着，能换些盘缠。”
史兰君:如此明显的身份象征，她不是很想收……
见史兰君无动于衷，宋珏将玉佩硬塞进她手里，又补充道，
“三日后巳时，你可去城南的悦来客栈找我。今日我踹了你一脚，也算赔罪，到时候再给你指条安稳路。”
史兰君攥着那块温热的玉佩，指腹摩挲着龙纹，温文尔雅却攀附家主生长绣娘的母亲，给予了她第一重馈赠。
看着宋珏转身离去的背影，明黄色的衣角在风雪中划出弧线，史兰君忽然低头看向不远处男人的尸体——
而她名义上的父亲，给予了她第二重馈赠。
今夜所经事，一股念头毫无预兆地从史兰君脑海中冒出来，
权利才是利器啊……
比她的刀更快更锋利，静默中杀人不眨眼。
宋珏一句话，就敢许诺天下太平，
一块玉佩，就能让她衣食无忧，
甚至方才那一脚，若再重些，她此刻早已是荒草堆里的另一具尸体。
她忽然想起宋珏假惺惺的歉意，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在这乱世里，天真是最没用的东西。若今日换作是她，看见有人抛尸，绝不会现身多管闲事，更不会轻易放过一个可能泄露秘密的人。
宋珏身为山河破碎的帝王，有这样的手段，太过柔弱，根本撑不起他口中的“天下太平”。
风雪渐大，覆住了地上的血迹。
史兰君将随意玉佩抛在树边，没有留意一眼，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权利才是利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