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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破产厂主和他的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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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东滨海工业区阳光玩具厂:下午5点】
“哐当!哗啦——!”
一通疯狂地打砸发泄,陈垒总算冷静了些。指尖划过遥控车的残骸碎片,捡起半截裂开的挖掘机吊臂。那吊杆在空中滑稽地晃了晃,黑色铲斗就掉了下来,塑料外壳在陈垒脚下裂开,发出沉闷的“嘎吱”声。
声音不大,却像抽走了他最后一丝力气。他喘着粗气,蹲下来,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满地狼藉,耳朵里还回荡着律师的声音:“……负责人完全失踪……资产被缉私局严控调查中……法律援助,走流程至少要半年……”
半年?他还能撑到那个时候吗?借着假日,厂里休了几天,工人就已轮班在外面蹲着,怕他也像那个该死的负责人一样跑路了。
他摸出手机,屏幕亮起——银行催款信息刺眼:【本月贷款本息:82,400元,逾期将启动资产查封】。
指尖被碎塑料划了道口子,血珠渗出来,他也没觉得疼。心里堵着的那团东西更沉了,压得他肺叶都张不开,想不到客户跑路是扯上走私,货款怕是没那么容易追回。这会哪怕申请破产清算,工人工资,最多也只能拿三成。
老王家孩子的学费、小张还要给他妈交医药费、强子刚结婚,老婆还怀上了……
他眉一紧,突然发狠,抓起吊臂又往地上一砸,那点钱,够做什么?!那帮兄弟,陪了他那么久,大家把一切都赌他身上了,现在,全被他拖着往地狱扔!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没有资金,这破厂,还要怎么救?!
“阿垒哥,你这‘行为艺术’挺费钱啊?”
轻飘飘的港腔刺破耳鸣。陈垒抬头,逆光里撞进一双浅淡的猫眼——银白色头发挑染冰蓝,发梢沾着点仓库的灰,手里转着支旧钢笔,笔帽在光里划出虚影,跟这满地狼藉格格不入,像只误入废墟的流浪猫。
“许聿?”陈垒认出这张脸——房东许世勋的“废材儿子”,前几天他来商量租金,倒是“爽快”:钱可以缓,甚至能免一部分,条件是把他这个“不成器”、“需要吃点苦头”的儿子塞进来,说“学点实干”,还夸他在国外学的营运,说不定能帮他处理那批货……
当时陈垒被债务逼得眼前发黑,哪有选择?哼,这些有钱没地花的主,跑国外学营运?还不如放直播间当两月的托来的实在。说什么帮忙,算了,只要能缓租,就当多个吃闲饭的,大不了当个摆设。
现在看来,这摆设不仅扎眼,还带刺。
陈垒把骂人的话硬生生咽回去,喉咙发腥。黑着脸,一言不发,转身就往二楼的办公室走。
许聿却毫不客气地跟了上来,霸占了他的办公椅,舒服地往后一靠。
“啧,这椅子……”他拖长了调子,“硬过祠堂的跪垫哦。我爸让我来学‘实干’?在这种地方……”他目光随意扫过桌面,然后顿住。
两根干净得过份的修长手指,捻起了桌上那张银行催款单,抖得哗哗响,嘴角勾起一抹不羁,“300万?!你这厂子,资不抵债啊。我看我不是来学实干,是来填海的呀?”
被一个绣花枕头似的臭小子当面揭短,陈垒的耻辱感像火一样烧起来。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强忍着动手的冲动,手一指:“聿少要是嫌脏,门在那儿,好走不送。”
“当真?!”许聿身子一歪,跟只没骨头的猫似的,一下就凑了过来。冷感的香水味,连着他的呼吸几乎喷在陈垒耳廓,坏笑着威胁,“那我可叫我爸现在就来收租了哦?”
陈垒狠狠瞪着他,拳头攥得死紧。忍!必须忍。这可是行走60万(租金)啊!
他清晰地认识到,这个外表像精致猫咪的小鬼,内里藏着尖锐的爪子。
许聿溜达到窗边,望向堆满滞销品的仓库。就是这一批毒刺,把陈垒压垮了,几个月前,这人可还是附近有名的有为青年,想不到客户卷款失踪留下这么一个烂摊子,一下就把他砸倒了。
“哇,这塑料厂的味儿,绝了!”许聿夸张地咳嗽,眼角的余光却悄悄瞟着陈垒的反应,这个犟骨头,到底还能撑到什么时候?这破厂子,真救得活?
陈垒猛地转身,一把扯过桌上那叠合同文件,纸张哗啦散落一地。
“清闲够了?”他嗓子沙哑,指着对面堆成山的货箱,“你爸不是让你来学实干?废话少说,现在就去,把那堆贴牌的破遥控车都给我搬里面仓库去!清出地方来!”
许聿脸上的戏谑瞬间冻结,银发下那双猫眼瞪得溜圆,瞳孔里写满了‘你竟敢使唤本少爷?’的不可思议。
“你让我……干苦力?!”他指着自己反问。
“不然呢?!”陈垒把半截挖掘机吊臂踢过去,“要么干,要么滚蛋。”
这时,手机震动。陈垒看了眼,是前女友高小婕的短信:【地皮卖了,你的本金加溢价共82万,这两天会陆续到帐。留着还债吧。】
陈垒喉咙发紧。三个月前吵架分手,她摔门时说“你眼里只有厂子,没有我”,现在却同意卖了婚房用地……
【谢谢】他手指发颤,回了句。
【不用,地留着,关系就断不了,结束了。】
短短数字,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他使劲揉了揉脸,把所有情绪都咽了回去。不再纠缠,现在这德行,拉着她就是拖累,复什么合,不能再害了她。
许聿瞧着他背着自己又望着外头发呆,干咳了两声引起注意,走是不可能走的,反而故意奚落他:“阿垒仔,你可别想不开就跳下去,这才二楼,摔不死,就半残,到时候问题解决不了,你也没被解决掉不是更麻烦?!要不……”
许聿那轻飘飘的尾音还在空气里打转,戳过来的钢笔就像锤子猛地砸了陈垒一下,只听见他玩笑般的话语挠过他紧绷的神经:“我借你,哦,不,我入股……你这废品厂,我收了!以后~听本少爷的!保证给你盘活这堆垃圾!”
“滚你的!!!”积压的怒火瞬间爆燃!陈垒劈手夺过那支钢笔,想也没想就往旁边狠狠一扔!
许聿瞳孔一缩,身体反应极快,几乎是本能地侧身一接,钢笔险险捞回手里。他脸上那层轻浮的假面瞬间剥落,眼神冷了一瞬。但下一秒,他又恢复了那副懒散的样子,只是手指紧紧攥住了笔杆。
“一个靠爹的二世祖,懂个屁的做生意!滚出去!”陈垒没注意到他那一闪而逝的表情,只余怒火灼烧着理智。
许聿低头,看了眼手中那支老旧的钢笔,肩膀慢慢松垮下来。他把笔小心插回胸前口袋,然后慢悠悠弯腰,捡起地上那半截挖掘机吊臂,在手里掂了掂。
“行啊,阿垒仔,脾气够爆。”他拖着欠揍的长腔,用裂口虚点陈垒,哼着不成调的粤语歌谣:“聿仔唔系垃塌塌,系阿妈嘅金笔笔~”踢踢踏踏往外走,到门口又回头,下巴朝仓库扬了扬:“你是想存着当传家宝吗?这批货,可是连收废品的都不敢惦记哟~”
这句话,精准无比地捅在了陈垒最痛的伤口上。因为是贴了别人品牌和专利的货,公司负责人跑了,货出不去,品牌方又不愿承担。而官司又将这批货推到风口浪尖,但凡有一只专利产品出仓,品牌方都能反手告他侵权!
他胸腔里那口浊气被许聿这晦气的话堵得更厉害了,刚因高小婕卖地皮汇来的钱而稍微松动的心弦再次绷紧。
“用不着你操心!”陈垒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眼中是困兽般的红,“能干就干,不能干就滚蛋!你也少在这里碍眼!你个傻仔金笔笔!”
许聿像没听见,拿着那半截吊杆晃出去,回头咧嘴一笑,刺眼又让人捉摸不透:“放心,我这就去搬。不过阿垒哥,你别光搞产品,也多看看‘国际贸易法’……还是说,”他故意拉长声音,“你也参与了?”
银发晃荡,不等陈垒回复,他就哼着曲,趿拉着那双限量球鞋,真的朝仓库那片狼藉晃荡过去,留下陈垒一个人站在原地。
夕阳像脏污的金箔,落在他脸上,半明半暗。
刚才那话……什么意思?参与什么?走私?哦不,那个负责人王海龙跑路后,他才知道那人私下有暗活,还被缉私局盯上了。只是这个纨绔废材,怎么会提这个?还知道国际贸易法?被坑的事……连这种废物也要拿来当笑话吗?
陈垒心里那团乱麻一紧,抬头看向临时仓——许聿那小子擅自拆了货,正拿着个遥控车的底盘,对着夕阳研究,姿势依旧吊儿郎当,但脸上那点惯常的轻浮似乎淡了些,竟显出几分专注的侧影。
夕阳的余辉照在他那头扎眼的银发上,在堆积如山的货箱里显得特别别扭,又有点说不出的怪。
陈垒心里咯噔一下。一种混杂着危险直觉与强烈好奇的悸动,顺着脊椎悄然爬了上来。
房东说的他能帮忙处理那批货……不是随便说的,而是有路子?
“我入股”
陈垒想到了他刚说的,或者,听他的?
哦,不!那就是个纨绔子弟,懂什么,这厂子,再经不起折腾了!
陈垒使劲地晃了晃脑袋,好像要甩掉什么脏东西。
这只像猫一样、突如其来闯入他濒死世界的二世祖……
真的,能只当个碍眼的摆设,放在那里不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