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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考前综合症 ...

  •   决定去看画展后的几天,卿竹阮感到一种奇特的动力。
      她开始更高效地安排学习时间,甚至在课间也抓紧做几道题,为了在周六下午能腾出两三个小时。这种为了一个“非学习”目的而学习的状态,反而让学习过程变得不那么沉重——就像长途跋涉中看到了远处的绿洲,每一步都更有方向感。
      然而,绿洲尚未抵达,沙漠先展现了它严酷的一面。
      周四上午,班主任李老师宣布了一个消息:下周二、周三将进行本学期的最后一次大型模拟考试,也就是俗称的“一模”。
      “这次模拟考完全按照高考的时间安排和题型设置,”李老师严肃地说,“成绩会作为我们下学期制定个人复习计划的重要参考。希望大家认真对待。”
      教室里顿时一片低气压。卿竹阮能感觉到周围的紧张感像实体一样弥漫开来——有人倒抽冷气,有人小声抱怨,有人已经开始翻书,仿佛考试就在明天。
      “另外,”李老师继续说,“周五下午的心理健康讲座照常进行,主题是‘考前焦虑管理’。建议大家参加。”
      讲座?一模前?大多数同学的表情显示出同一个想法:有这个时间不如多做几套题。
      卿竹阮也在心里计算:如果周五下午听讲座,那么完成作业和复习的时间就更少了,周六去看画展的计划可能……
      她感到一阵熟悉的焦虑感从胃部升起,像一只冰冷的手握紧了她的内脏。
      这就是高三的节奏——每当她以为找到了一点平衡,找到了一点属于自己的空间,就会被新的压力打回原形。
      那天上午剩下的课,她发现自己很难集中注意力。数学老师在黑板上推导复杂的公式,那些符号在她眼前模糊成一片无意义的涂鸦。她的目光飘向窗外,看向西边平房区的方向——那扇破窗现在是什么样子?寒潮过后,那片冰融化了吗?窗框上会不会结了新的霜?
      “卿竹阮,”同桌用胳膊肘碰了碰她,“老师让你回答问题。”
      她猛地回神,站起来,茫然地看着黑板上的题目。
      “对不起,我没听清楚问题。”她低声说。
      数学老师皱了皱眉:“坐下吧。注意听讲。”
      她坐下,脸颊发热。这是她这学期第一次在课堂上走神到被老师点名。
      下课铃响后,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去接水或走动,而是继续坐在座位上,盯着摊开的数学笔记本。上面的公式和例题像天书一样陌生。
      “你还好吗?”前桌女生转过身来,“你刚才脸色好白。”
      “没事,”卿竹阮勉强笑了笑,“可能有点累。”
      “一模确实让人紧张,”女生同情地说,“我昨晚都没睡好,半夜醒了三次,每次都在想物理题。”
      原来不只是她一个人焦虑。
      午休时,卿竹阮没有去食堂,而是说胃不舒服,让室友帮忙带个面包回来。她一个人留在教室,想静下心来复习,但翻开任何一科的书,都感到一阵反胃。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天气预报说今晚可能下雪,云层低垂,空气中有种潮湿的沉重感。
      她尝试做“视觉深呼吸”,但今天连这个都不奏效了。窗外的景象——光秃的树枝,灰白的天空,空荡荡的操场——看起来只剩下萧条和压抑,没有任何美感可言。
      她的感官似乎又“冻结”了。
      这让她感到恐慌。好不容易开始复苏的感知能力,难道这么脆弱,一点压力就能让它重新关闭?
      她拿出手机,给清霁染发了条信息:“一模要来了,我好像又回到了那种冻结状态。什么都感受不到,只有焦虑。”
      清霁染没有立刻回复。可能在午睡或治疗。
      卿竹阮放下手机,感到一阵孤独。虽然周围都是同学,虽然父母关心她,虽然陈宇、前桌女生、甚至语文老师都对她表现出善意,但在这种时刻,她仍然感到无人能真正理解她的挣扎——那种在“应该做什么”和“想要做什么”之间的撕裂感。
      下午的课更难熬了。物理老师讲解去年高考的压轴题,步骤复杂,思路跳跃。卿竹阮努力跟着,但到了某个节点,她的思维就像撞上了一堵透明的墙,再也无法前进。
      她看着周围同学认真记笔记的样子,看着他们偶尔点头表示理解的表情,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别人都在同一艘船上,朝着同一个目的地航行,只有她,虽然身在船上,心却在水里挣扎,不知道是应该努力上船,还是干脆沉入水底。
      这种疏离感让她窒息。
      放学后,她没有去食堂吃晚饭,而是直接回了宿舍。室友们都在教室自习,房间里空荡荡的,安静得可怕。
      她坐在书桌前,盯着那本素描本。
      现在打开它,会画什么?
      恐怕只有混乱的线条,焦虑的涂鸦,或者干脆一片空白。
      她最终没有打开它,而是拿出了作业。
      但刚翻开物理练习册,看到第一道题,她的视线就开始模糊。那些字母和数字在纸上跳舞,拒绝组成有意义的句子。她眨了眨眼,强迫自己集中,但只是让眼睛发酸。
      她放下笔,趴在了桌上。
      窗外的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她没有开灯,任由黑暗吞噬房间。
      黑暗中,时间变得模糊。她不知道趴了多久,直到宿舍门被推开,灯光亮起。
      “卿竹阮?你怎么不开灯?”是室友小玲的声音。
      “有点头疼。”卿竹阮抬起头,揉了揉眼睛。
      “你晚饭吃了吗?我给你带了个包子。”小玲把塑料袋放在她桌上,“看你中午就没怎么吃。”
      “谢谢。”卿竹阮接过,包子还温热着。
      “一模确实压力大,”小玲一边整理东西一边说,“我刚在教室听到好几个人说失眠、没胃口。大家都一样。”
      “嗯。”卿竹阮小口吃着包子,胃里确实空得难受。
      “对了,”小玲忽然想起什么,“你那天班会分享的方法,我试了试。今天下午化学课特别烦躁的时候,我观察了一下实验台上的仪器——那些烧杯、量筒、试管,在灯光下反射的光还挺好看的,像一组几何雕塑。这么一想,好像就没那么焦虑了。”
      卿竹阮惊讶地看着她:“真的有用?”
      “至少那一刻有用。”小玲说,“虽然焦虑很快又回来了,但有过那么一刻的平静,就感觉能再多撑一会儿。”
      这句话像一道微弱的光,照进了卿竹阮心中的黑暗。
      有过那么一刻的平静,就感觉能再多撑一会儿。
      也许她不必追求完全的平衡,不必期待焦虑彻底消失。也许只需要在焦虑的海洋中,偶尔找到一块可以站立的浮木,喘一口气,就足够继续前行。
      “谢谢。”她轻声说。
      “谢什么,”小玲笑了,“是你教我的方法啊。”
      那天晚上,卿竹阮重新打开作业时,心态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她不再要求自己完全理解每道题,不再因为某个知识点卡住而全盘否定自己。她允许自己不懂,允许自己需要看答案,允许自己的学习过程是磕磕绊绊的。
      就像她允许素描本上有不完美的线条,允许“视觉深呼吸”有时失效,允许自己在压力下重新“冻结”。
      接受不完美,本身就是一种完美。
      她完成了当天的作业,虽然效率不高,虽然有几道题是半猜半做,但至少完成了。
      睡前,她看到清霁染的回复:
      “冻结是暂时的,就像河水冬天会结冰,但水还在下面流动。一模只是过程,不是终点。焦虑的时候,记得呼吸。一呼一吸之间,就是活着。”
      卿竹阮反复读着这段话。
      一呼一吸之间,就是活着。
      是啊,无论多焦虑,无论多困惑,只要还在呼吸,就还在活着。而活着,就有无限可能。
      周五早晨,她醒来时,看到窗玻璃上又结了新的冰花——这次的图案与上次不同,更稀疏,更纤细,像羽毛,像蕨类的孢子叶。
      她看了几分钟,然后起床。
      上午的课依然紧张,但她的心态已经调整。当焦虑感升起时,她不再抗拒,而是观察它——它在身体的哪个部位?是什么质感?像什么颜色?
      她发现焦虑像一团灰色的雾,在胃部盘旋,有时扩散到胸口,让呼吸变浅。它的质感粘稠而沉重,颜色是那种脏脏的灰褐色。
      这种观察本身,让焦虑变得不那么可怕——它只是一个现象,一个会在压力下出现的心理反应,不是她的全部。
      下午的心理健康讲座,她决定去听。
      讲座在学校礼堂举行,来的人不多,大约只有三分之一的高三学生。主讲人是学校的心理老师,一个温和的中年女性。
      “我知道大家时间宝贵,”心理老师开场说,“所以我会尽量讲得简洁实用。”
      她先介绍了焦虑的生理机制——大脑如何在对压力作出反应时,启动“战或逃”系统,导致心跳加速、呼吸变浅、注意力狭窄。
      “这些都是正常的生理反应,”老师说,“我们的祖先靠这个机制在危险中生存。但问题是,对考试的焦虑会反复触发这个系统,让我们长期处于应激状态。”
      她然后介绍了几种简单的调节方法:深呼吸、渐进式肌肉放松、正念观察。
      讲到正念观察时,老师举了个例子:“比如你现在感到紧张,不要试图赶走紧张,而是观察它——紧张在身体的哪个部位?是什么感觉?像什么颜色、什么形状?这种观察本身,就能改变你与紧张的关系。”
      卿竹阮认真听着。这不就是她今天上午尝试的方法吗?
      讲座的最后,老师说了一段让卿竹阮印象深刻的话:
      “高考确实重要,但它不是对你个人价值的最终审判。你的价值不取决于一次考试的成绩,而是取决于你是一个怎样的人——你是否善良,是否有好奇心,是否能在困难中保持韧性,是否能看到生活中的美。这些品质,比任何分数都更重要,也更持久。”
      礼堂里很安静。卿竹阮看到有几个同学在偷偷抹眼泪。
      讲座结束后,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等到人走得差不多了,才起身。
      走到门口时,心理老师叫住了她:“卿竹阮同学?”
      “老师好。”
      “我听了你在班会的分享,”老师微笑着说,“说得很好。保持对生活的感知,在高压环境中尤其重要。”
      “谢谢老师。”卿竹阮有些意外老师记得她。
      “我注意到你最近状态有起伏,”老师温和地说,“这是正常的。高三就像跑马拉松,有时候状态好,有时候状态差。重要的是坚持跑下去,即使速度慢一点。”
      “嗯。”
      “如果感到特别难受,随时可以来心理咨询室,”老师说,“不要觉得这是软弱的表现。寻求帮助,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卿竹阮点点头:“好的,谢谢老师。”
      离开礼堂时,她感到心里轻松了一些。
      不是因为焦虑消失了,而是因为她知道焦虑是正常的,知道如何与它相处,知道即使状态不好,也可以寻求帮助。
      更重要的是,她知道有人看到了她的努力,认可了她的尝试。
      回教室的路上,她经过宣传栏,又看到了那张美术馆的海报。
      “冬季之光”画展。
      她停住脚步,看着海报上那幅水彩画——蓝色的阴影,白色的雪,一丝暖黄色的光。
      她需要那些颜色,需要看到专业艺术家如何用画笔表现她只能模糊感受到的东西。
      她决定,明天下午一定要去。
      即使只能待一个小时,即使会耽误一些复习时间。
      她需要那一小时的色彩,就像在沙漠中需要一口水。
      那天晚上复习时,她不再强迫自己“必须完全掌握”,而是采用了更务实的策略:先确保基础知识牢固,难题能理解多少算多少,实在不懂的标记出来,等考试后再研究。
      这种策略反而让她效率提高了。她完成了计划中的复习内容,甚至还有时间看了一会儿素描本。
      她没有画新的东西,只是翻看之前的页面——那些“声音的轨迹”,那些抽象的光线,那页彩色的日出预兆。
      看着这些简单的线条和色块,她想起了创作时的心境:专注,平静,与当下连接。
      她合上素描本,决定把它放进明天要带的包里。
      如果看完画展后有什么感触,她可以立刻记录下来。
      睡前,她给清霁染发了条信息:“明天下午去看画展。我会把看到的颜色记下来,回来告诉你。”
      清霁染回复:“好好看。用眼睛吃下那些颜色,储存起来,等到需要的时候再拿出来。”
      用眼睛吃下颜色。
      这个意象让卿竹阮微笑。是啊,观看不就像进食吗?吸收视觉营养,滋养心灵。
      她关掉手机,准备睡觉。
      窗外的夜空没有星星,云层厚重,可能真的要下雪了。
      但她心中,已经有一小片晴朗的天空——那是明天下午的期待,是色彩即将到来的预兆,是压力海洋中一座小小的、彩色的岛屿。
      一模就在前方,焦虑依然存在。
      但她不再试图战胜焦虑,而是学会了与它同行。
      就像冬天的树木,不抗拒寒冷,不抗拒落叶,只是静静地储存能量,等待春天。
      她也一样。
      在压力的寒冬中,储存那些微小的美,那些瞬间的平静,那些色彩的闪光。
      等待属于自己的春天——不一定在高考后,不一定在某个特定的时刻。
      也许春天就在每一个呼吸之间,在每一次真切的感受中,在每一个不被功利目的污染的观看里。
      她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美术馆的样子——宽敞的展厅,柔和的灯光,墙上挂着的画作,空气中淡淡的油彩和松节油的气味。
      那是另一个世界,一个她曾经熟悉,后来远离,现在重新想要靠近的世界。
      明天,她将踏入那个世界,哪怕只有一小时。
      那一小时,将是她给自己的一份礼物,一次呼吸,一次对内心那个从未完全死去的艺术灵魂的确认。
      带着这个期待,她沉入了睡眠。
      窗外,第一片雪花悄然飘落,在黑暗中几乎看不见。
      但确实在下落。
      就像希望,即使在最黑暗的时刻,也在悄悄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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