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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梦魇残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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罡烈的劲风吹乱头发,双眼里好像被蒙上一层迷雾,如烟的雾气裹着巨大的黑洞像要吞噬天地,不见底的深渊越来越近,耳边呼响的只有猎猎的风声
谢青槐双脚踏在虚空,踩不到实处的感觉犹如抓不住浮木,胸膛的血液停滞了流动,浩瀚的宇宙仿佛凝固在这虚无的空间
青灰的僧袍在深渊的召唤下裹着飓风越飘越近
深渊幻化成一双漆黑的眼睛,带着神性的悲悯
黑暗中一团白色的身影像是黑洞流下的眼泪与他久久凝视,越是靠近,四肢百骸越是动弹不得
那沉重而压抑的痛从每个细小的感官传到眼睛,谢青槐不自觉淌泪
他想要抓住什么,伸出手,却只模糊地看到双手上斑驳的血迹
“ 谢青槐!”
女子撕裂虚空的呼喊振聋发聩,带着遥远的呼唤,随烈风击中心脏,谢青槐只觉心脏猛地一缩,狠狠地睁大了眼睛,迷雾似蛛丝剥开
“ 谢青槐! 救我!”
胸口的刺痛随着视线逐渐清晰,他屏息而游,奋力地向那黑压压的虚空靠近
女子的珠泪从被风吹散敷在面上,墨黑的长发狂风乱舞,她不受控制地被那深渊的巨口吞噬
他看不清女子的脸,只觉尖刀一般的痛汹涌而来,整颗心被揪紧,攥成一团,只能感受到脸上的一片濡湿
不要........
不要!
干涸的血液滚滚流动,谢青槐在茫茫白雾的阻力下艰难地伸手
那幽深的慈悲之眼却凝结成谢青槐的模样,青灰的僧袍融在虚空的黑暗,慈悲变得狠厉,与谢青槐一同伸手
白雾凝成霜剑,从高高的虚空破钧而下
“ 谢青槐!救我!”
女子凄厉的尖叫如雷霆万钧,万箭穿心而来
无形的桎梏陡然松懈,脚步动弹不得,谢青槐却奋力伸开了手想要企图靠近阻挡
绝情的利剑带着刺目的灼光滚滚而下穿透女子的身体
她颌下的泪如雨落在脸上,身形却像断翅的蝶落入虚空的漩涡,女子无力地闭上了眼睛,苍白的唇微动,鲜血如花绽放在白衣,悲戚地呢喃着他的名字
“ 谢青槐.........谢青槐.......”
剧烈滚动的血液骤停瞬间回笼心口,耳边只有一声玉碎的轻响,伴着死一般的宁静,白雾又拢在眼前
不要........
不要!
白玉叮咚落地,清脆而短促的声音在现实中清晰,谢青槐猛地睁眼,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
青色的僧袍因时常浆洗变得有些有些泛白被他紧攥在手里,手背因为太过用力而泛起了青筋,手下的胸膛急剧起伏,恍若还处在方才身临其境的梦中没有挣脱
额头的汗顺着鼻尖如泪似幻的滑落在下颌的轮廓,女子绝望而凄厉的呼喊还在耳边,他摸了摸脸,似乎能感觉到女子的眼泪滴在脸上,带着滚烫的温度,灼伤了心脏
他还在自己的僧房中打坐
寂夜的冷风卷过,濡湿的汗透心而凉,引得皮肤一阵战栗,黑暗中的檀香袅袅,升起雾雾白烟
一块晶莹剔透的残玉静静的躺在脚边,玉身泛着莹莹的光晕,一根红绳从中穿过,不知为何方才断开落在地上,谢青槐怔怔地看着,思绪还在梦中
漆黑宁静的房间鸦雀无声,只剩他沉重的喘息,僧袍在影影绰绰的月光下映在地上,显出一个孤独的黑影,谢青槐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做同一个梦境
她是谁?为什么看不清她的脸?
揪心的痛如潮水一般在四肢百骸滚过,像针扎般密密麻麻
梦里那个看不清脸的女子一遍遍呼喊自己,他想救却无能为力
漆黑的深渊又幻化成谢青槐的模样给女子穿胸一剑,他最后能看到的画面就是女子失了生机被黑暗吞噬,明明还差一点,就差一点就要触碰到她,却纵使全力也枉然
粘腻的汗水凉透了后背,谢青槐用袖抹了抹额间的汗将残玉捡起来拢在掌心,双手放在盘腿的膝盖上闭上眼调整呼吸开始念起般若心经,想以此平复方才的梦境
可女子被光剑穿胸而过的身影如梦随影,纵是心经念无数遍,都成了捆住自己的梦魇,他紧闭了眼,可心经无法将女子的声音抹去
经文不能解他困境,佛祖也不能
不知是念了多少遍的经文,卯时已至,半钟声从随风而来,旭阳从薄薄的黄色窗纸透过,驱散了他的影子,而黄纸上用朱砂绘制的符箓纹样却代替他的影子打在地上,简陋的僧房除了一方床榻和松木桌椅别无一物,檀香浸入心脾,谢青槐沉思的睁开双眼,出神的看了半晌薄窗,直至寺内的小沙弥来请
叩门声轻响,“ 师兄,怀尘主持在禅房请您去一趟”
谢青槐打开门,陈旧的木门嘎吱作响,小沙弥光亮的头在晨光照耀下显出淡青色的发茬,束发之年带着常年修行的沉稳,脸上是不符年纪的平和,他双手合十,虎口的佛珠垂下,见谢青槐出来,颔首鞠礼
这是挨着一座村落的古寺,隐在袅绕的半山腰间,晨雾四起,仿佛给寺院都笼罩上一层缥缈的轻纱
因为他特殊的体质,主持单独让人给他僻了一间僧房,坐落在寺庙后方深处,平日里打坐参禅鲜有人打扰,
他冲小沙弥客气的回礼,拉过木栓将门关上,随他一路去往寺中央的禅房
僧袍打散晨雾,沾着水露的湿,泥黄的石块路还有些不平,错落的道上,松树的枝丫遮了些阴影,两人一前一后步伐沉稳
穿过斋戒的佛堂,“德厚流光”四个字匾额映入眼前,小沙弥随至门口,恭敬而退
推开门,谢青槐踏过高高的门槛进去,铺面的檀香更浓,禅房内古朴而简洁,依旧黄纸糊窗,只有禅房四角的立柱上雕刻着八宝祥的纹样,比谢青槐简陋的僧房更显庄严
禅房正坐着一个白须和尚,他盘腿独坐暗处,双手双手手心向上放于下腹前结法界定印
他看起来耄耋之龄,此刻正凝思闭目,老僧入定,苍老的皮肤似年轮在脸上自然生长,厚厚的耳垂如佛祖慈悲,谢青槐见他正在入定,未曾打扰,只席地而坐盘膝在他跟前,学着怀尘主持的样子静坐
昨晚的梦魇,牵绪的痛苦仿佛在进来的那一瞬安定下来,谢青槐终于在主持的跟前终于找到了内心的平静
钟声又起,古寺开门迎香客,善男信女虔诚的叩拜声,祈祷声入耳,寺中央的菩提树沙沙作响,怀尘终于缓缓睁开浑浊的眼睛
他一辈子修行已知天命,看着眼前不过弱冠的男子,淡青色僧袍浆洗灰白,他未曾同意谢青槐剃发之请
于是他将墨黑的发用一根菩提枝丫作簪固在脑后,两鬓的碎发几缕自然垂落,平缓的清眉下是轻合的眸,眼尾呈上扬之姿,睫毛纤长如羽,一颗小小的泪痣带着怜悯众生的凄清,鼻梁高而挺,双唇浅薄,清瘦的轮廓如女子柔和
这般出众容貌,不像常年修行的僧人,倒像村落里口口相传见过的那勾魂的妖精
怀尘暗叹一口气,他眼底还泛着青色,想来昨夜又被多年的梦魇困住不得静心
如今妖鬼横肆,玄门之派护佑平民,他在谢青槐婴儿时将他捡回来,小小的婴儿在冬雪下被冻得青紫,奄奄一息,薄薄的襁褓除了一块残缺的白玉和一张写着生辰八字的黄纸别无他物
生于阴时又诞于槐树之下,伴生之物却是一块蕴含灵气的白玉,玉能驱邪避恶,恰好为他挡下出生时四面扑来的恶鬼
谢青槐从小就能看见常人不能见的东西,或将死之人的魂,或怨念深重的恶鬼,又或尚未修炼成型开了灵智的妖精,儿时的神智常被侵扰,幸得怀尘年轻时在玄门之地习得一些本事,将他拘在寺内,僧房常年贴着驱邪避恶的符箓,这才免他苦楚
怀尘昨日已感大限将至,以后恐怕是护不住他了
“ 我佛慈悲,梦之幻地如亦如缈,怀玉徒儿可曾想过为何夜夜被魇缠绕?”带着低沉的诵音,怀尘不疾不徐的开口
怀玉乃是怀尘为他取的法号
谢青槐睁眼,眸中清亮却困惑,探问的看向这个养育自己多年的老僧,他的双眼越发浑浊,面上发青,已是将死之像,只眉目还是一如既往的和蔼慈悲
谢青槐摇摇头,他从记事前就被梦魇缠绕,那女子的声音夜夜入心,梦中的场景摄人心魂,置身真实,仿佛那场面自己曾经见过一般
可他从小在寺里长大,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山下的村落,从未见过梦中的女子
更何况,他从未杀生,梦中的自己竟亲手杀了那女子
“ 你从小不与常人,我未予你剃发也是想或许你尘缘未尽,我如今大限已至,你自下山去解惑罢”
“ 师父.....”
怀尘身形威仪不动,苦修的一生快要结束,浑身都带着淡淡光晕,似要坐化成佛
“ 为师少时曾在净尘山学过几年术法,你下山后一路东去,去找我师兄怀济,或许,能驱你多年魇境”
怀尘能力有限,谢青槐身无长物,若是能有幸拜在净尘山下,学习术法,不仅能免于夜夜困扰,也能学习如何驱除被他体质吸引周边的恶鬼,这是他圆寂前能为谢青槐想到的最好的前路
他意已决,为这个从小带大的孩子指了明路,了却了此生最后的心愿
他缓缓伸出枯枝一般的手,轻柔的放在谢青槐头顶,带着长者的爱抚,慈眉善目
谢青槐鼻头一酸,千言万语梗在喉头,涌上水汽的双眸尽是不舍的依赖
“ 此去勿想归期,有缘自会再回,切记,那块伴生残玉一定保管好,不要丢弃”
“ 去吧 ”
怀尘放下手不再看他,仿佛对尘世无欲无求,轻闭双眼,恢复了方才的样子,只是这次的双手结的却是上品上生印,他在此禅坐等待佛祖接引,前往极乐
谢青槐睫毛颤抖,吞下喉咙酸涩的滚动,沉痛的闭眼,郑重的双手合十,对着再次入定的老僧像参拜佛祖那般,虔诚的叩拜三身
时间缓慢流逝,谢青槐动作却近乎凝滞,他深知这是自己此生能见到怀尘的最后一面,佛说世间感情如同虚妄,终有轮回因果,可眼前之人将他养大,心中哪能不泛涟漪?
叩拜礼闭,谢青槐缓缓站起,僧袍轻簌而落,怀尘坐立在暗处闻不见呼吸,袖中的手指紧攥,他终于决心转头离开禅房
古朴的房门被关上,方才的小沙弥已拿着包袱在门外等候,他是怀尘最小的弟子,或许是心感怀尘的圆寂,此刻的脸上也带着一丝悲戚
“ 主持师父吩咐小僧将这个交给师兄”
他将手中的包袱递上,谢青槐粗略的看了看,一身换洗的僧袍,一双厚厚的布鞋,还有一摞附了法术的朱砂黄符,玉光在黄符莹莹流动,全是老者的拳拳护佑
再也不忍,一滴咸泪划过眼底泪痣,谢青槐提着包袱的手微颤,引得小沙弥掩面失声
香客在不远处对着佛祖许愿,菩提树上绑了无数红布绸条,被风吹得飞飞扬扬,正午的阳光打在禅房的屋檐折在谢青槐身上,带着暖意,仿佛驱散了四周的鬼气,抬头而望,湛蓝的天无边无际,他却揣着残玉即将踏上未知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