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痣》今柒柒

1、0cm

　　.

　　车厢内放着舒缓的轻音乐，混杂在其中的除了呼呼的暖风声就是铅笔摩擦纸张的声音。

　　赵小俊握紧方向盘，目视着前方。车子开得蛮久了，暖风打在她的脸上有些干燥，她舔了舔干得起皮的嘴唇，将车窗开了一条小缝通风，眼睛透过后视镜往后看。

　　后座上的女人，坐相算不上好，黑色低领毛衣配上深色牛仔直筒裤，简单得体，但奈何脸长得漂亮，越简单反倒让人越移不开眼。她翘着二郎腿用来支撑着画纸板子，上半身歪在抱枕上，纤长白皙的手指间卡着一支铅笔，尺子比划着，手利落的带着笔在纸上画着，头低垂着露出一节白皙的后颈，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神情专注。

　　倘若忽略掉她眉眼间环绕的那团低沉情绪的话，赵小俊也会觉得她现在的心情应该还不错，毕竟还能耐下心来画图。

　　可事实并非这样。

　　就在刚刚他们才结束一场失败的社交现场。

　　叶绿绒不喜社交，都在一个圈混，不论混的好与坏多少都有点清高，而他们获得优越感大多来自踩低捧高地比较。她不喜欢这样，对她来说有那点时间不如多画几张图，但她不能不去。

　　前些日子她因为矛盾跟前公司解了约。虽说潇洒了单独成立了工作室，但工作室加上赵小俊也就两人，赵小俊左右不过是个助理，凡事都得从零学起，这不，到今天为止工作室已经三个月没盈利了。

　　所以又一次邀请后叶绿绒没有拒绝，那群人可能都知道她不怎么参加吧，都逮着这次机会让叶绿绒不舒服。叶绿绒在圈内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但今晚却不知怎么了，当场摔门走人。

　　赵小俊边回想边看向后座的女人。

　　别人不知道，但她心里门清，什么好脾气乖乖女，根本跟叶绿绒不搭噶。

　　许是这样坐太久不太舒服，女人起身将刚才随手扎的低丸子头拆了下来，一手拿着纸笔尺子，一手将抱枕放倒在旁边座位上，脑袋枕在抱枕上，身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来，又翘着二郎腿接着画了。

　　这些动作全被赵小俊看在眼里，她眨眨眼想到某个人说过的话，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

　　“绿绒姐，小淖哥说不让您躺着画画，对眼睛不好。”

　　“啧”的一声透露着些许不耐烦，但即使这样叶绿绒手上的动作也没停，她趁着换腿的间隙懒懒散散地开口回应：“小俊呐，谁给你开工资啊？”

　　“当然是你啊，姐。”

　　叶绿绒头被车把手硌了一下，有点疼，她起身用手揉了揉，“那你还替他管我，咱俩可是一条线上的，嘘，你不说他不会知道的。”

　　赵小俊听到这话被噎了一下，话是这么说，但是依蒋淖对叶绿绒的了解，这话就算她说出口，蒋淖也不信。

　　叶绿绒从后边放东西的隔层翻到了蒋淖放到车上的毯子，凑合一下总比一直硌着强，她在原先叠成小方块的基础上又叠了几下，按了按觉得厚度差不多了，便放在头前挡着。

　　放在中控台上充电的手机亮屏震动，赵小俊瞥了一眼，倒吸了一口气，说曹操曹操到。她分出一只手拔出充电头，将手机递给后座悠闲躺着画图的叶绿绒，轻咳了一声：“绿绒姐，小淖哥的电话。”

　　只听“蹭”的一声，刚才还躺在后座潇潇洒洒翘着二郎腿画图的女人坐直了身子，纸笔也不管了胡乱丢在一旁，双手接过递来的手机，下意识心虚地咽了口气，微瞪着眼睛看向驾驶位，“你告状了？”

　　赵小俊一听，吓了一跳赶忙摇头，“绿绒姐，我哪敢啊，我刚才都没碰手机。”

　　叶绿绒沉思了下，也是，就算借赵小俊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告状。

　　那又是因为什么？总不能是蒋淖在她车上装了监控，她刚才在车上的一言一行全被他看到了？

　　想着她还警惕的四处观察了下，那当然是什么都没有喽。

　　电话被接通，叶绿绒将手机听筒凑近耳朵，电话那头，男人的声音磁性，还带着点疲惫的沙哑，“绒绒。”

　　叶绿绒揉了揉泛着粉红的耳朵，即使听过蒋淖叫过她许多次，再听到时还是会觉得烫耳朵。蒋淖那边声音很嘈杂，像是在人流量很多的公共场合，果不其然，下一秒候机室广播的机械声音顺着听筒传过来，她眼底升起一抹了然，“嗯，小淖哥，你今天飞溪泉的航班吗？”

　　“对，马上登机了，差不多零点能到家，不用等我，你早点睡。”蒋淖说。

　　“嗯。”叶绿绒淡淡回应。

　　蒋淖又想到了什么补充道：“听说你今天去参加了聚会，怎么样，玩得开心吗？”

　　叶绿绒心下一惊，顺着后视镜瞪了一眼赵小俊，心里控诉着还说没告状。赵小俊接收到她的这一眼利刃，悻悻地目视前方，虽说是“背叛”，可蒋淖问了她总不好不说吧，她只好缩紧身子降低存在感。

　　“你听说的倒是快！”叶绿绒哼声。

　　蒋淖似乎听出了叶绿绒语气中的不爽，于心不忍替赵小俊解释了一番，“是我问的小俊，你别为难她。”

　　“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近人情？”叶绿绒撇撇嘴，半敛着眼眸看不清情绪。

　　“绒绒，我不是那个意思。”蒋淖尽管已经很累了，但还是会耐下心来温柔的哄她。

　　叶绿绒偏过脸看向窗外，垂在身侧的手指一下接着一下扣着刚才画图的纸张，纸张皱巴巴的卷起一个角，她小声的回了句“我知道。”

　　叶绿绒心情低落，她今晚本想硬头皮参加，时间一到了就走，谁知道他们说着说着就说到自己身上了，以前家里护着她，这些话根本到不了她耳边，跟蒋淖在一起后，蒋淖更是哄着她说话，可今天他们的每一句话都像一团棉花堵在她心口，那种有气堵在心口却张不开嘴反驳的滋味真的难受毁了。

　　叶绿绒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她，说她清高什么的她都知道，也懒得管这些，说就说吧反正她也没打算着改。但和蒋淖的关系就是她心里的红线，谁碰都不可以。

　　蒋淖听着没了声音，想着应该是受了委屈，不说话等着哄呢，他勾了勾唇角“怎么了，谁又欺负我们绒绒了？跟小淖哥说说呗，我们一起骂他。”

　　叶绿绒听出蒋淖语气中哄她的意思，要是别的事情她都不用蒋淖开口就已经巴拉巴拉骂个没完了，但是这次她却闭口不谈。

　　她心里不得劲，也不想蒋淖心里不得劲。

　　“我没事啊，我就是想你了。”叶绿绒捋了捋卷边的图纸。

　　“对了，你账收的怎么样了啊？没为难你吧？”

　　电话这头，蒋淖的腿上放着一本厚厚的账单，纸张泛黄带着卷边折角，上面的字迹有旧的也有新添上的。他揉了揉疲惫的太阳穴，年关将近，他这几天忙着要账，几乎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碰到痛快的还行，就怕碰到些难整的户，不管你怎么说怎么讲，都是那么一句我就是没钱你能把我咋滴！

　　以前刚从他爸那接手时，着急还债，那些人看他年龄小可劲为难他，他记得有次被耍着在家门口蹲了一个星期，结果人家一家子在外边美美过年假呢，到最后忍不了，他抄起路边的砖头按人头上放了狠话，人才乖乖拿了钱。所以那几年蒋淖没少要账弄到派出所，直到最近几年不那么难了才收敛起来。

　　“收的差不多了，回去请你吃大餐。”蒋淖说。

　　叶绿绒立马笑开了，“好！”

　　候机室广播声再次响起，蒋淖在听到自己航班后，将放在腿上的账本塞进背包里。这时才看到年轻男人握着账本的手上布满陈年老茧，还有这几天四处奔走留下的风霜痕迹，显得很粗糙。

　　如果叶绿绒在旁边的话，一定会跳到沙发上，借着沙发高度高出蒋淖半个头，皱巴着一张小脸数落蒋淖为什么不好好涂护手霜。

　　蒋淖想到这里不由歪头笑了一下，他在背包掏了掏，好多天没收拾过的背包，东西堆了很多，他翻到最底下才找到护手霜，叶绿绒随手塞进去的一支，草莓味的，很甜腻的味道。

　　叶绿绒听到蒋淖浅笑的声音，心底泛起疑惑，“你笑什么啊？跟我分享分享呗！”

　　蒋淖挤了一点在手背，盖好盖子放进背包里，手机被他夹在耳朵跟肩膀间，边抹开护手霜边回应她：“我说了你会生气的。”

　　叶绿绒觉得疑惑，换作别人这么说她是绝对不会再往下接话，都说了会生气，她再听不就是添堵嘛，但是这套原则对于蒋淖完全失效，只会让她更加好奇，她真诚保证：“我不会生气的，你说吧！”

　　蒋淖看了一眼排队的队伍，推着行李箱往那边走，不信地问：“真的？”

　　叶绿绒“嗯。”的一声，又觉得没有信服力，一本正经地保证一番，“当然！我保证不会生气的！”

　　蒋淖当然没信她，但还是告诉了她，“你放我包里的护手霜，我忘了涂。”

　　蒋淖听见电话那头深吸了一口气蓄力，他挑眉，赶在对方开口发问之前，说：“绒绒，说好了不生气的，我要登机了，先挂了。”

　　叶绿绒瞪大眼睛，蹙眉看着挂断的电话，牙齿咬着下唇，她打开蒋淖的聊天框。

　　叶绿绒：蒋淖！！！

　　句尾的连续三个感叹号足以证明叶绿绒对这件事很生气。

　　叶绿绒知道蒋淖向来对这些小事不在乎，以蒋淖的话就是男人过得糙没啥，老婆好看就行了。

　　对面并没有回，想来是已经上飞机了。

　　她又发了一句“起落平安”才暗灭手机，笔纸尺子早被她忘到了一边。

　　赵小俊透过后视镜看到这场景，忍不住噗噗笑了两声。

　　叶绿绒耳尖听到，看向她，不爽道：“你笑什么啊？看不到我生气呢！”

　　赵小俊知道叶绿绒现在在气蒋淖，根本没心思气自己，也就大着胆子回了句：“我笑绿绒姐和小淖哥像打情骂俏的夫妻。”她说完想起什么，讪讪别过眼。

　　叶绿绒怔愣，指尖下意识碰了碰无名指上的素戒，身子笼罩在黑暗里却又在一瞬间被迎面而来的车灯照亮。

　　他们……夫妻吗？

　　叶绿绒很少会正视她和蒋淖关系，别人怎么谈论她虽说心里不高兴但也不会管，因为在她看来，他们开始的没有起点是事实，掺杂着金钱也是事实。

　　突然，叶绿绒开口，“回工作室。”

　　“啊？姐，现在？过了红绿灯就到家了，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恰巧红灯，赵小俊将车停下来，转头去看后座的叶绿绒。

　　叶绿绒低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她肯定地点点头“嗯。”又看了眼时间说：“你在前面地铁口下车吧，我自己去。”

　　赵小俊也没多问，下了车嘱咐她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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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叶绿绒拿完东西到家，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了，她输入密码打开门，屋内灯光明亮，衣架上挂着件黑色长款羽绒服，玄关角落放着个小行李箱和黑色背包。

　　她按亮手机看了眼时间，蒋淖已经到家了。

　　叶绿绒眼底闪过一抹亮色，她换了鞋，快走几步到客厅，一个星期没见的男人此刻正躺在沙发上。

　　男人将黑色卫衣帽戴在头上，抱臂在胸前，下半张脸藏进衣领里。他看起来很累，天花板上的灯很亮，他紧闭着眉眼，呼吸平稳，偶尔睫毛轻轻颤下。

　　叶绿绒只留了几个小灯，慢慢靠近他，将叠在一旁的薄被打开，正要替他盖上，抬眸对上一双冷冽狭长的眼，手不经意地颤了颤。

　　蒋淖直起身来，揉了揉眉骨，视线落在她身上。

　　“不小心等睡着了，怎么那么晚才回来？”他问。

　　叶绿绒拿着毯子站着，蒋淖拉过她的手让她坐到沙发上，顺手拿过毯子叠起来放在一旁。

　　“我又去了趟工作室。”

　　蒋淖点头，人回来了，他也准备起身收拾下行李，手腕被人牵住，他顺着力度看过去“怎么了？”

　　“你，你不问一下我去干嘛了吗？”

　　蒋淖看她有话说，又坐了回去，两人的手没有松开，“你回去干什么了？”

　　叶绿绒用背着的手缓缓拿出个文件袋，透明地但背着看不清内容。

　　蒋淖若无其事的看了一眼，打断她“绒绒，我有事想跟你说。”

　　叶绿绒“啊”了下反应过来“我也有。”

　　她紧了紧手“那我先……”

　　“我先说吧。”蒋淖意外地再次打断她。

　　叶绿绒愣了一下，神色不变“哦，好。”

　　叶绿绒视线紧跟蒋淖，看着他穿过沙发拿起行李箱上的黑色背包，从里面拿出卡包，再拿出一张卡推到她面前。

　　她懵了，向下的视线落在那张卡上，心里涌上一股不安。

　　蒋淖没有坐回沙发，而是选择半蹲着跟叶绿绒平视，他揉了揉叶绿绒的头顶说：“这张卡你拿走。”

　　有些话不用说明白就能听懂。

　　时间有时候很残忍，它逼着蒋淖拼命成长，却又独留他一处柔软。

　　但从今天开始他便什么都没了。

　　他又用力揉了揉叶绿绒的脑袋，像是在制止，也像是在无声道别。

　　在无人注意的地方，叶绿绒捏着文件袋的手在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