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簪染霜华》啊生

1、卷一·幽冥旧梦 第一章 雾起遇青衫

　　晨雾裹着百草堂的药庐。

　　青砖院墙沁出湿意，檐下晾晒的草药在雾里褪成深浅不一的灰影。药香混着露水漫进衣袖，苏清鸢指尖捏着株晒干的白英，发间那支青簪凉得像浸了霜。

　　“这白英比仙门弟子还娇气。”她将药草翻了个面，“晒不得烈阳，受不得夜露，偏又要挂在檐下通风。”

　　药篓搁在青砖上，篾条缝隙里还夹着昨日的艾叶碎。她俯身整理时，指尖划过药篓边缘的竹刺，下意识摩挲了下青簪——簪身粗粝，卷云纹早被岁月磨得模糊，只在晨光里透出点暗青的底色。

　　雾忽然浓了。

　　药香里掺进别的气味，像雪擦过竹叶的凛冽。苏清鸢手一顿，青簪毫无征兆地发起烫来。

　　不是暖，是灼。

　　簪身贴着鬓发的那处皮肤刺疼，她抬手欲摘，琴音便在这时穿雾而来。

　　第一声很轻，似冰棱坠地；第二声急，如骤雨打竹；第三声尚未落定，院门已被风撞开。雾被撕开一道口子，来人广袖青衫，怀里横着一架琴。

　　琴身似寒玉，弦凝霜色。

　　苏清鸢指间的白英掉进药篓。

　　那人立在雾中，目光先扫过满院草药，最后钉在她发间。琴音止了，余韵却还在青簪里烧——烫得她几乎要听见卷云纹嘶嘶作响。

　　“百草堂何时有你？”

　　声音也冷，像琴弦震出来的。

　　苏清鸢将药篓往身前拢了拢：“捡来的学徒罢了。”

　　话刚出口，心底便咯噔一下。火光忽然舔舐记忆——幽冥殿的匾额在焰里扭曲，他的琴音震耳欲聋，她攥着青簪喊“谢云辞”，却只看到他垂眸时，睫毛上的霜珠坠落在琴弦上。

　　碎片一闪而过。

　　眼前人正是谢云辞。青岚宗的霜弦仙君，白衣裳，寒雪琴，袖口绣着流云暗纹——只是此刻那纹路被晨雾浸得模糊，倒衬得他眉眼越发清晰。

　　他向前一步。

　　苏清鸢退后半步，脚跟抵住药篓。

　　“残魂气息到此而绝。”谢云辞的视线没离开青簪，“你今日可见过异状？”

　　“只见了雾。”

　　“雾里有无黑影？”

　　“黑影没有。”她顿了顿，“青衫倒有一件。”

　　谢云辞眸光一沉。

　　寒雪琴忽地横转，琴弦未拨，风已起。院里晾晒的草药哗啦作响，几片艾叶打着旋儿扑向苏清鸢面门。她反手将药篓一翻，晒干的艾草、白英、忍冬藤纷扬而起，竟真在身前竖起一道草墙。

　　琴风撞上药草，簌簌落了满地。

　　谢云辞广袖一扬，人已至檐下。琴穗随动作荡起，穗尾的白流苏扫过她发梢——

　　青簪瞬间冷却。

　　烫意褪得干干净净，簪身恢复粗粝的凉。而琴穗上沾了点儿艾草碎末，白流苏缀着星褐，突兀又扎眼。

　　两人皆是一怔。

　　苏清鸢先反应过来，低头瞥见他白衣下摆溅上的药汁——方才翻药篓时，篓底残余的褐色汁液正正泼出一道痕。

　　“青岚宗的衣服，”她憋笑，“倒比百草堂的药布还不禁脏。”

　　谢云辞面无表情垂眸，取出素帕擦拭。动作一丝不苟，耳根却泛了点红。

　　雾又聚拢。

　　院里的对峙被这插曲搅散三分。苏清鸢趁机将青簪往发髻深处推了推，谢云辞却在这时抬起眼。

　　“那簪子。”

　　她指尖一紧。

　　“卷云纹是青岚宗旧制。”他声音压得低，雾好像也跟着沉了沉，“百草堂的学徒，不该有。”

　　苏清鸢掌心生疼——是簪尾硌的。

　　“捡来的。”她重复道，“也许是从前哪位仙君遗落，被我师父收在药柜底。上月整理药材，才翻出来。”

　　谎说得流畅，心跳却撞得耳膜疼。

　　谢云辞没接话。他指尖摩挲着寒雪琴身某处刻痕——那动作很轻，像在确认什么。晨光终于穿透浓雾，照亮他侧脸，也照亮琴身上一道极浅的旧痕。

　　“这簪子的卷云纹……”

　　话音戛然而止。

　　他忽然收声，目光从青簪移到她脸上，又移回簪子。雾在他身后翻涌，将那道未说完的话吞得干干净净。

　　苏清鸢等着下文，他却只是将寒雪琴重新抱回怀中。

　　“残魂既已无踪，今日叨扰。”

　　转身时，白衣下摆那抹药渍在雾里晃了晃。他走到院门处，又停步。

　　“百草堂近日少开东窗。”谢云辞侧过半张脸，“雾从那边来，不干净。”

　　说罢，青衫没入雾中。

　　琴音再未响起。

　　苏清鸢立在原地，直到掌心的疼蔓延到腕骨。她缓缓松开攥着簪尾的手，低头看时，掌心已被卷云纹硌出深红印子。

　　晨雾忽然浓得化不开。

　　青砖地上，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她的孤零零映着药篓，他的早已消散在门边。只有琴穗扫过时沾走的艾草碎末，还零星落在门槛上，白流苏的一点褐，像谁的欲言又止。

　　檐下铜铃终于响了。

　　风来的方向，正是东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