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簪染霜华》啊生

3、卷一·幽冥旧梦 第三章 书阁藏锋映簪光

　　柳轻絮送药来是在第三日清晨。

　　药篮里装着三只青瓷瓶，瓶身贴着“紫苏”“决明”“竹沥”的标签。她将篮子递给苏清鸢时，小指在第二只瓶底轻轻一推。

　　瓶塞是松的。

　　“连用七日，怨气可清。”柳轻絮笑吟吟的，发间白梅换了新朵，“浣花谷的规矩，送药须附方——方子在瓶里。”

　　苏清鸢接过篮子。

　　谢云辞立在檐下拭琴，琴穗已洗净，白流苏垂在晨光里一丝杂色也无。他抬眼扫过药瓶，未言。

　　柳轻絮福身离去，素白衣角消失在雾中时，苏清鸢拔开了第二只瓶塞。

　　瓶底压着张纸条。

　　纸是浣花谷常用的药笺，墨迹却非寻常——以赤阳草汁写“赤阳阁”，岚雾花粉写“青岚”，幽冥草根须的灰调墨，勾出“染指残魂”四字。

　　连起来是：赤阳阁染指残魂，青岚藏秘。

　　她指尖一颤。

　　谢云辞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药方可对？”

　　苏清鸢反手合上瓶塞：“对。紫苏配决明，佐竹沥三滴，正是驱怨气的古方。”

　　“古方。”他重复一遍，将寒雪琴横抱入怀，“启程罢。”

　　赴青岚宗的山路比前日更陡。

　　雾浓得化不开，谢云辞的琴音在前开路，青簪随音轻颤，簪身那层柔光映亮三尺内的石阶。走到一处窄道时，风忽起，琴穗荡过来，竟缠上了她发间青簪。

　　穗绳与簪尾的卷云纹勾住，解不开。

　　两人只得停在崖边。谢云辞背对她，她抬手去解，指尖触到冰凉琴穗时，他耳尖微微泛红。半柱香过去，缠结才松动，她松了口气，肘部不慎碰翻药篓——

　　几片甘草洒出来。

　　谢云辞弯腰拾起，递还时瞥见她鬓边碎发，指尖微动，终究没去拂。

　　山门在午时现出轮廓。

　　白墙黛瓦，云雾缭绕，匾额上“青岚宗”三字铁画银钩。门前立着七八个弟子，为首的是个灰袍老者，长须及胸，眼神如鹰。

　　“云辞。”老者开口，声音沉如古钟，“你带回何人？”

　　谢云辞横琴在前：“百草堂学徒，苏清鸢。”

　　“学徒？”老者目光钉在她发间，“她身上有幽冥殿的禁术气息。青岚宗祖训第三条——禁术者，必杀。”

　　身后弟子哗然。

　　谢云辞广袖一扬，寒雪琴嗡鸣一声。青簪同步泛起微光，光晕与琴音交融，竟在两人身前凝成一道浅青结界。

　　“魏长老。”谢云辞声音很平，“她是我带来的人。”

　　“你带来的人，便可违祖训？”魏苍松冷笑，“云辞，莫忘你霜弦仙君之责。”

　　苏清鸢忽然上前半步。

　　“禁术救人，何错之有？”她抬眼，目光扫过众弟子，“那日山脚七人，若非我用凝魂诀暂封怨气，等得到诸位长老驾临？”

　　年轻弟子中响起窃议。

　　有人低声道：“确实……那日我到时，伤者脉象已稳。”

　　“凝魂诀虽是禁术，但……”

　　魏苍松脸色一沉：“巧言令色！”

　　他袖中忽有金光乍现——是缚仙索。索尖直冲苏清鸢面门，寒雪琴却比金光更快。谢云辞五指扫弦，琴音裂空，竟将缚仙索震偏三寸。

　　青簪光芒大盛。

　　结界骤凝如实质，金光撞上光壁，碎成星点。

　　魏苍松后退半步，袖口翻飞间，苏清鸢瞥见半截玉佩——赤色，刻火焰纹。

　　她心头一紧。

　　谢云辞已收琴：“人我带走。残魂之事未了，宗内不宜内讧。”

　　他说罢转身，广袖拂开云雾。苏清鸢跟上，经过年轻弟子时，看见个女弟子正偷偷模仿她的发簪样式，插了支木簪在鬓边。

　　她低声道：“青岚宗弟子审美堪忧。”

　　那女弟子脸一红，缩回人群。

　　入夜时，残魂来了。

　　来的不是完整魂体，而是一缕黑气，从后山裂缝钻入，直扑藏书阁。守阁弟子被怨气所慑，昏厥前只看见一道黑影掠过，地上多了块玄铁令牌。

　　令牌落在青砖上，声音清脆。

　　谢云辞赶到时，魏苍松已执令牌在手。火光映亮令牌正面——赤阳阁的火焰纹，环绕一个“温”字。

　　“证据在此。”魏苍松将令牌掷向苏清鸢，“此女与赤阳阁勾结，引残魂入宗，当诛！”

　　令牌未落地。

　　苏清鸢指尖凝起一点青光，青簪随之发烫。光晕裹住令牌，竟映出其上缠绕的缕缕黑气——怨气浓得化不开，显然已沾染多年。

　　“此令牌，”她抬眼，“至少被怨气浸染十年。我今年不过双十年华，魏长老以为，我十岁时便能操纵赤阳阁圣物？”

　　众人静默。

　　谢云辞接过令牌，指尖抚过“温”字刻痕：“赤阳阁主温若寒，十年前闭关，令牌自此绝迹。”

　　他抬眼看向魏苍松：“长老从何断定，令牌是她的？”

　　魏苍松袖中玉佩又是一晃。

　　他终究退了一步：“……此事容后再议。”

　　但眼神阴鸷，如暗夜鸮鸟。

　　藏书阁在青岚宗最深處。

　　阁高三层，木梯盘旋，空气中浮动着陈旧纸墨与防蠹药草混合的气味。谢云辞引她至二层东侧，推开一扇暗门。

　　门内是间窄室。

　　四壁书架顶到房梁，架上古籍蒙尘，蛛网在墙角结了又破。谢云辞点起烛火，昏黄光晕里，他抬手为她拂去肩头飘落的书灰。

　　动作轻得像怕惊散雾。

　　“卷云纹的记载，应在此处。”他仰头望向高处某格，“青岚宗建宗三百年，所有纹样图谱皆录于《纹典》。”

　　苏清鸢踮脚去看。

　　那册《纹典》放在最上层，她伸手去够，指尖将将触到书脊时，脚下木凳忽然一晃——

　　谢云辞伸手扶住她腰侧。

　　她慌乱中抓住他衣袖，力道过大，竟将他拽得踉跄一步。两人撞上书架，顶层古籍哗啦啦倾泻而下，将他们埋了半肩。

　　尘土飞扬。

　　苏清鸢从书堆里抬起脸，看见谢云辞面无表情地摘掉发间一片残页，没忍住笑出声。

　　他耳尖又红了。

　　《纹典》找到了，但关于卷云纹第三式的记载，只有一行：“专刻于道侣信物”

　　谢云辞沉默翻页，烛火噼啪一响。苏清鸢却瞥见角落另一册书——书脊无字，以青布包裹。
　　她抽出来，青布散开，露出半本残破古籍。

　　封面写着：《禁术总录》。

　　她指尖发颤。

　　翻开扉页，烛光映出一幅简笔图——青簪与寒雪琴交错，簪身卷云纹与琴身刻痕严丝合缝。图下有题字，墨迹已褪，但她手中的青簪忽然发烫。

　　烫意灼人。

　　她将簪尖轻触书页，褪色的字迹竟缓缓浮现：

　　“幽冥殿主苏清鸢撰”

　　七个字，一笔一划，都是她的字迹。

　　谢云辞忽然伸手按住书页。

　　他指尖压着的那处，缺了一页。
　　撕痕残边，隐约可见半个“温”字的墨痕透过来——温若寒。

　　烛火摇曳。

　　记忆碎片刺破尘埃：藏书阁烛火摇曳，他为她翻找禁术典籍，说“若世人不容，我便护你”，那时的琴放在案边，穗子垂落在她手边。

　　而此刻，寒雪琴就在他身侧。

　　琴身刻的“鸢”字，在昏光里泛着极淡的莹白，与书页上浮现的字迹，遥相呼应。

　　谢云辞抬起眼。

　　他眸色深得像夜雾，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坠着千钧重：

　　“这书，你从前见过？”

　　苏清鸢掌心的青簪，烫得快要握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