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YES OF TWO WORLDS ：Sunflower's Requiuem》星野无尘

1、引子 The Sacrifice Across Worlds（双时空下的祭品）

　　艾瑟瑞亚中心实验室的穹顶高达百米，泛着冷白色的微光。艾琳·琼斯（Eileen ·Jones）站在穿梭舱的舷梯前，最后一次核对终端上的数据流。

　　每一行代码都完美得如同父亲那些永不出错的公式——她知道，这些公式曾让两个世界第一次相触，也曾让母亲消失在公式的另一端。

　　“所有系统正常。”她低声自语，指尖划过全息界面，最后一个绿灯亮起。

　　控制室的观察窗后，教授——她的父亲阿尔伯特（Dr.Albert）——正垂首检查着手中的清单表。

　　他的侧影被数据流的蓝光切割得棱角分明，却又在边缘处模糊成一团颤抖的阴影。

　　艾琳知道他在那里，她抬起手，朝着那面单向玻璃的方向挥了挥。她的动作和她母亲一样，手腕会先轻轻转半个圈，像在空气中画一朵看不见的花。

　　玻璃后的男人没有抬头。他只是握着触控笔，在清单表上机械地打着钩。一个钩，又一个钩。

　　他不敢抬头。不敢看那张在舷梯光晕中仰起的脸——那张脸与他的亡妻温多林（Windolin·Jones）二十二岁时的面容重叠得严丝合缝。

　　艾琳踏进穿梭舱。舱门无声合拢，将艾瑟瑞亚恒温恒湿的空气隔绝在外。她从制服内侧口袋里摸出一张微微泛光的相纸。那是母亲留在现实世界实验室里的最后一张照片——温多林穿着白大褂，倚在旧式天文望远镜旁，笑容里有种艾瑟瑞亚永远不会有的、带着尘埃温度的阳光。

　　等我，妈妈。

　　引擎启动的低鸣从舱体深处传来，像某种巨兽缓慢苏醒的呼吸。穿梭舱开始悬浮，脱离固定架，朝着实验室中央那团正在旋转的量子涡旋驶去。涡旋呈现不稳定的紫蓝色，边缘处偶尔迸溅出细碎的金色火花——那是两个世界的膜在摩擦。

　　艾琳坐在主控椅上，安全带自动扣合。有那么一瞬间，一个念头如冰水般滑过她的脊椎：量子涡旋的波动频率似乎比模拟数据高了0.03赫兹。

　　父亲说过，临界偏差值是0.05。还在安全范围内。可是……

　　她摇头将这个念头甩出去：她和父亲一起做过一千两百三十七次模拟穿梭实验，每一次都精确到毫秒。千分之一的故障率只存在于理论模型里，而父亲从来不相信概率，他只相信计算。

　　“计算不会出错。”她低声重复着父亲的口头禅，手指却不自觉地将母亲的照片握得更紧。

　　涡旋越来越近。舱体开始轻微震颤，像一片即将被卷入漩涡的叶子。艾琳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父亲曾描述过母亲所在的世界，是有着真实季节更替的世界。母亲曾说过，她最喜欢向日葵，因为那些花会固执地跟着太阳转，哪怕明天就要凋谢。

　　----

　　“Alert: Quantum turbulence exceeding threshold.”（警报：量子湍流超出阈值。）

　　冰冷的机械女声刺破她的想象。

　　艾琳猛地睁眼。主屏幕上，原本平稳的曲线突然炸开成锯齿状的尖峰。涡旋中心那团紫蓝色正在急剧变深，边缘的金色火花变成狂乱的闪电。

　　“Alert: Structural integrity at 87%... 73%... 59%...”（警报：结构完整度87%…73%…59%…）

　　震颤升级为剧烈的颠簸。艾琳被安全带给勒回座椅，撞击力让她的牙齿磕到了下唇，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散开来。她挣扎着去够控制台，手指在颤抖中按下一连串指令。没有回应。屏幕上的数字仍在疯狂下跌。

　　然后她看见了——在舷窗外，涡旋中心不再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通道，而是某种……正在张开的口。黑暗的、吞噬一切光的口。空间在它周围扭曲成诡异的弧度，像被无形的手揉皱的纸。

　　黑洞雏形。

　　理论课上提过千万分之一的极端情况，当两个世界的量子膜以特定频率共振时……

　　“不。”她吐出一个音节，迅速解开安全带。

　　舱体猛烈一倾，她摔倒在地，手肘撞上金属地板，剧痛让眼前发黑。但她爬起来，踉跄着冲向紧急控制室——那里有手动超载引擎的物理开关，是父亲设计的最后一道保险，而代价…是可能引发链式反应。

　　“Alert: Critical failure imminent. Evacuation protocol unavailable.”（警报：即将发生严重故障。撤离协议不可用。）

　　警报声越来越急促，与金属扭曲的尖啸混在一起。她抓住走廊两侧的扶手，每一步都像在对抗整个世界的重力。一段天花板突然塌落，擦着她的后背砸在地上，碎片划破了她的制服和皮肤。

　　她终于撞进了紧急控制室。红色的手动闸被保护在透明的强化罩后，像一颗等待被按下的心脏。她抡起墙上的消防斧，用尽全身力气劈下去。罩子碎裂，玻璃碴飞溅到她脸上，留下细密的血线。

　　双手握住闸柄，向下压。

　　一瞬间，引擎发出垂死巨兽般的咆哮。穿梭舱骤然加速，巨大的惯性将她狠狠拍在墙上。她听见自己肋骨断裂的闷响，疼痛如烈火般席卷胸腔。但她却在笑——因为舷窗外，那个黑暗的口正在被拉远。

　　然后，震动变了频率。

　　不是引擎的震动，而是结构解体的前兆。

　　金属疲劳的哀鸣从舱体每一个接缝处渗出。左侧的舱壁向内凹陷，管道爆裂，高压气体喷涌而出，形成一片白茫茫的雾。

　　在这片雾中，有一张小小的、长方形的影子飘落。

　　母亲的照片。

　　刚才的撞击让它从艾琳破碎的制服口袋里滑了出来，此刻正被乱流卷着，在空中无助地打旋。它落在一个角落里，距离她三米——隔着倒塌的仪表盘、裸露的电线和正在渗出的冷却液。

　　不。

　　每一寸移动都让断裂的肋骨摩擦、刺穿更深。她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抽气声，像一台坏掉的风箱。血从嘴角滴落，在地面上拖出一道断断续续的红线。

　　两米。一米。

　　她的指尖已经能感受到照片边缘的微凉。只差一点——

　　这时上方猛然传来金属撕裂的巨响。

　　她甚至来不及抬头。一根因扭曲而脱落的支撑钢筋，从塌陷的天花板直刺而下。时间在那一瞬被拉得极长，长到她能看清钢筋表面每一道锈迹和刮痕，能看见它旋转着、缓慢地、不容置疑地——

　　穿透她的胸膛。

　　将她钉在地板上。

　　世界在那一刻失去了声音。艾琳睁大眼睛，看着那根从自己身体里长出来的、冰冷的异物。疼痛来得迟了半拍，然后如海啸般淹没她。那不是一种痛，是千万种痛同时炸开——骨骼被挤碎的钝痛，内脏被刺穿的锐痛，血液从伤口涌出的温热与生命随之流失的冰冷。

　　冷汗瞬间浸透她的全身。她在剧痛中痉挛，手指抠进地板缝隙，指甲翻裂。但她仍然固执地、一寸一寸地，抬起那只还能动的手臂。

　　向着照片的方向。

　　指尖颤抖着伸出去，与照片的边缘始终隔着一段永恒的距离。每一次尝试都让钢筋在胸腔里搅动，更多的血从口鼻涌出，在地面上积成一滩粘稠的、映着警报红光的黑暗。

　　她开始用最后的力气，拖动自己被钉住的身体。肌肉撕裂的声音混在金属的哀鸣中，微不足道却又震耳欲聋。每移动一厘米，都像在刀山上滚过一轮。血从伤口喷溅，染红了照片的一角——刚好是母亲笑容的唇角。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

　　她用尽肺里最后一点空气，身体猛然向前一挣——

　　而就在一刹那间，照片却被一股突如其来的气流卷起。轻盈地，优雅地，像一片真正的羽毛，从她染血的指尖前方飘走。落在更远的、她永远无法触及的地方。

　　然后，有一束光打了下来。

　　不知是从哪个破裂的观测窗，还是从量子涡旋最后的回光。一束纯净的、几乎带着神圣感的金白色光芒，穿透弥漫的烟雾和飞舞的尘埃，精准地落在那张小小的相纸上。

　　光芒中，温多林的笑容被照得透亮。那些因为年岁而泛黄的痕迹消失了，那个二十二岁的女科学家仿佛就站在光里，依然倚着她的望远镜，依然相信着爱能跨越世界，依然不知道她的爱人会在某天将偏执错认为深情。

　　艾琳看着那束光中的笑容。

　　她的瞳孔开始涣散，但嘴角却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那是一个模仿自照片的、与母亲一模一样的笑。

　　下一秒，超载引擎的链式反应抵达临界点。

　　穿梭舱从内部亮起——那不是爆炸的火光，也不是希望的曙光---而是一种更纯粹、更彻底的毁灭性白色光芒！

　　它吞噬了金属，吞噬了血肉，吞噬了那张被光照亮的照片，也吞噬了那个凝固在少女脸上的、最后的微笑。

　　光芒膨胀，收缩，然后——

　　归于虚无。

　　实验室外的监控屏幕上，代表穿梭舱的光点突兀地消失了，没有爆炸信号，没有残骸轨迹，就像从未存在过。

　　控制台前，博士终于转过身来。他手中的数据板上，最后一行记录在系统彻底离线前传回：

　　【Cabin damage rate（舱体损毁率）: 100%】
　　【Life Signs（生命体征）: Reset（归零）】

　　他的手指悬在“实验记录”的删除键上方，颤抖着，最终没有落下。他只是关掉了屏幕，走到观察窗前，看着那片空荡荡的发射区。墙壁光滑如镜，倒映出他苍白的脸，和那双与艾琳一模一样的、此刻空洞无物的琥珀色眼睛。

　　窗玻璃上，一滴水痕缓缓滑下。

　　不知来自实验室的冷凝系统，还是某个再也不会有人看见的源头。

　　（引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