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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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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盼盼!盼盼你等等!”他在雪中追着,语气加快,生怕许盼听不到了。“你不能就这么走了!我是你爸爸!”
许盼不理,加快了脚步,但她忽略了一个赌鬼可以不管一切,哪怕是亲生女儿。他很快追赶上她,挡在她面前。
雪花落在他那凌乱不堪的头发,头发一捋捋的贴在额头上,加上雪花的添饰,让他看起来更加落魄。
“让开。”许盼说。
“你得帮帮我…”许国强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们真的会打死我的……盼盼,你就忍心看着爸爸死吗?”
“我忍心。”许盼觉得说出这三个字的,心像是被火与挤压般疼痛,那感觉不是对许国强的说的话,而是他对她说的,“因为你早就不是我的那个爸爸了。”
她绕过他继续往前走。许国强因没有达到目的,在身后声嘶力竭的喊道:“那我就去你学校!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不孝女!”
许盼的脚步放慢了,缓缓开口道:“你去吧。”
她的声音在雪风中显得很轻很轻,却字字清晰,“你去吧,你已经是我学校的大人物了,谁人不知道我有个赌鬼爸?”
“你去吧,我是个不孝女。”她抬起脚几乎是逃离的走了,只留下声音在身后久久回荡开来。
许国强呆立在雪中,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女儿。
眼前这个少女,不再是那个会拉着他的手撒娇的小女孩,她眼里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冰冷的决绝。
她这次再也没有为他停留下脚步,雪越下越大,落在她的头上、衣服,但她浑然不知。
街道两边的商店亮起灯,里面传来学生喜笑声音,仿佛这座城市与她格格不入,没有她的归处。
看着还未暗下去天空,许盼不知不觉的还是来到了家附近的公园。
雪似乎下的更大了,许盼裹紧围巾,将脸埋进毛线织物里,遮盖住她哭红的脸颊,像一只躲进壳里受伤的小兽。
主路上行人稀少,偶尔公园外部传来车辆鸣笛声,路旁的梧桐树光秃秃的枝丫上积了一层雪,像极了童话画册里北国的插图。
她沿着主路慢慢的走,长椅上积满了厚厚的雪,无人清扫。几盏老式路灯提前亮起昏黄的光,在飘雪中晕开一圈圈光晕。远处的小型游乐场里,秋千静止不动,滑梯上铺着雪毯,旋转木马的彩漆斑驳脱落,在暮色中像一群沉默的幽灵。
她用手拂去积雪,在长椅上坐了下来。寒冷透过裤子渗入皮肤,她却觉得这种真实的冷比内心的寒意要好受的多。
许盼望向远处,心口堵的厉害,不是悲伤,而是一种更接近虚无的钝疼,仿佛支撑很久的东西彻底坍塌了,留下一个呼呼灌着冷风的破洞。
天色渐渐又变成许盼再熟悉不过的暗淡,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踩雪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却目标明确的走近长椅上。
许盼没有抬头,她现在不想看见任何人,尤其是现在。
“原来你在这里。”是陆宇泽的声音,他的声音压的很低,裹在风雪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与担忧。
她依旧埋着头,手指在围巾粗糙的纤维里无意识的收紧。
陆宇泽没有坐下,他只是站在那里,替她挡住了些许从侧面吹来的寒风。
时间仿佛静止一般,只有那雪花落在他的深蓝色的羽绒服肩头,积成簿薄的一层才是时间流逝的证明。
终于,许盼极其缓慢的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一眼他。
路灯亮起落在他的脸上,眼镜片上蒙着一层水汽,看不清后面的神色。而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身上,看到她那红肿未消、泪痕交错的脸,没有惊讶、怜悯,只有一种深沉、复杂的了然。
陆宇泽张了张嘴唇,从怀里掏出一杯奶茶,递到她面前。“还是热的。”
许盼看着那个印着可爱表情的奶茶,没有接。胃里空荡荡的真实感,却没有任何欲望。
她只是看着他,目光里是直接的、没有掩饰的疲倦与询问。
陆宇泽看懂她的神色,只是轻轻的将奶茶放在她身边的长椅上,自己也终于在她旁边隔着一个位置的地方坐下,没有太近。
“这个……我偶然发现的。”他从随身的书包侧袋里,小心的拿出一个用牛皮纸做的信封,边缘带着时间摧残的痕迹。
他没有立刻递给许盼,而是握在手里,目光投向远处黑暗中被雪覆盖的游乐设施,像是在组织语言。
许盼手指发凉,蜷缩在袖子里,心跳不受控制的加快。
“里面有你和裴安的照片。”陆宇泽开始解释,语速不快,“向阳机构一楼门面是开着的,照片是我表哥偶然路过那里拍的。”
陆宇泽转过头,看向许盼,镜片后带着一种沉静的力度,他将信封递给了她。
许盼伸出手,指尖在触碰到信封时,微微颤抖了一下。
她接过,却没有立即打开,只是紧紧攥着,仿佛那轻飘飘的信封有千钧重。
“谢谢。”她低声说,两个字,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
陆宇泽抿了抿嘴,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雪,道:“那个奶茶……喝点暖暖身体。很晚了,我……送你到路口吧。”
许盼没有拒绝。她拿起那杯还带着余热的奶茶,也跟着站了起来。双腿有些麻木,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的轻响。
两人并肩,沉默的沿着公园路向外走去。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的很长,交叠在洁白的雪地上,又慢慢分开。
走到公园出口,临近车流稍多的街道,陆宇泽停下脚步。“就到这里吧,你……自己小心。”
许盼点了点头,抬眼看他。雪花落在他柔软的头发和睫毛上,让他看起来比平时少了几分班长的稳重,多了些属于这个年纪的清澈。
“陆宇泽,”她忽然叫住他,在他回头时,很清晰地说,“真的谢谢你。”
他呼出一口气,睫毛动了一下,语气带了点高三班长特有、对时间点近乎本能的紧迫感,道:“距离高考只有185天了。”
这句话像一颗冷静而又现实的石子,投入许盼翻涌着过往惊涛的心湖。
他停了一下,似乎在她消化的时间,声音放的更低,也更恳切了些,道:“很快就自由了,不是吗?”
许盼知道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让她暂时放下裴安,可缠绕九年的人真的能到放下的那一刻吗?
良久,她低声道:“……我明白了。”
许盼再次看了一眼陆宇泽,转身,独自走入纷飞得雪夜中。紧紧将信封贴着胸口,隔着厚厚的衣物,似乎仍能感觉到那份沉甸甸的、来自过去冰凉的触感。
她抬起头,望向漆黑无星、只有无尽雪落的夜空,深深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
她想:
裴安,如果你在,你一定也会让我暂时放下的吧?你总是比我看得更远,更知道“以后”的重要性。你教我认字,教我做题,告诉我外面世界的广阔,不就是为了让我有一天,能凭自己的力量走出去吗?
一股混合着酸楚和微弱力量感的情绪,慢慢从心底滋生。
走到母亲家楼下,她深吸了一口气,将信封小心的塞进书包最里面,拉好拉链。
将那微微余热的奶茶喝完后,整理了一下围巾和头发,尽量让脸色看起来不那么糟糕,才拿出钥匙,打开了那通往“母亲的家”的门。
温暖而嘈杂的声浪扑面而来,混合着饭菜余香、奶味和电视广告声。继父在沙发上看手机,母亲抱着弟弟轻轻哼着歌。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回来了?”孔明珠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只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间,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道:“锅里有热汤,要喝自己盛。”
“嗯。”许盼低声回应,换上拖鞋,没有取看他们的表情,径直走向自己那个用阳台隔出来的小房间。
关上门,隔绝了大部分声响。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一张床、一张书桌和一个旧衣柜,没有任何多余装饰。
她打开书包,心脏连带着全身都有些微微颤抖的拿出那封信。
她将那封信抽出。
是一张彩色大部分已经褪去的黑白照片,画面有些虚,像是室内光线不足的情况下抓拍的。背景是熟悉的、令她窒息的机构一楼六年级教室。其中三个独立与他人位置的孩子,坐在座位上,一个小男孩正在做着鬼脸逗着一个哭花脸的女孩子,另一个小男孩急切的关系的看着。
画面出现在眼前,许盼抿着嘴唇,心脏骤停,记忆像穿成串的泪珠翻涌而来。
那天是许盼真正来这里的第一天,也是她真正认识到向阳机构贪婪的一天。
太阳只露出一个小脚,许盼就醒了,她是在饥饿与寒冷中强制开机的。
这天的情况并没有好转。
早餐仍然是稀粥和半个馒头,一个学校的人排着队打饭,孩子的脸上都充斥的麻木。
但许盼注意到,赵老师和另外两个老师的饭菜明显不同,他们有馄饨、油饼…
许盼眼巴巴的看着,想要张口说话却被旁边的裴安捂住了嘴巴。
裴安看向她摇了摇头,那双过于沉静的大眼睛里,清晰的映射出她的一丝困惑与委屈。他没有说话,只是摸摸将自己将打好的饭端给了她,自己则是从新盛了一碗。
许盼不明白为什么吃的不一样,只是觉得她妈妈一定会将好吃的给她,不会像老师那样。
许盼低着头,用勺子慢慢的搅动着那稀的能看清自己的米汤。
早饭依旧难以下咽,但许盼吃的比昨天快了一点,因为裴安告诉她,等会要去上课了。
“上课”这个动词,像一个小小的火星落在她灰暗的心境里。她还没有上过小学,她是突然被父母送到这里来的。
那会学到很多知识的吧?努力学习爸爸妈妈会开心的吧?奶奶也会开心的,大家都会开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