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寺》鹤秋时

8、第八章

　　陆天没有回复楼玉陵的信息，也没有接他随后打来的电话。
　　他把自己沉浸在工作里，用近乎自虐的繁忙来填满所有时间空隙。
　　他见了苏婉，敲定了订婚宴最后的细节，甚至主动提出陪她去挑选订婚戒指，苏婉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温顺的配合。
　　他们去了曼谷最高端的珠宝店，店员热情地介绍着各种款式，苏婉试戴了几枚钻戒，手指纤细白皙，钻石的光芒闪烁。
　　她侧头征求陆天的意见，陆天却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不时掠过橱窗外，仿佛在期待或警惕着什么。
　　“陆天哥，你觉得这个怎么样？”苏婉轻声问。
　　陆天回过神，看了一眼她手指上的戒指，“不错，你喜欢就好。”
　　他的敷衍让苏婉眼神微黯，但她很快又扬起笑容。“那就这个吧，简单大方。”
　　选好戒指，陆天送苏婉回家，车上，两人沉默着。
　　苏婉看着窗外流逝的街景，忽然轻声说：“陆天哥，如果你不想订婚，现在还来得及。”
　　陆天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为什么这么说？”
　　“我只是觉得……你最近好像很累，心不在焉。”苏婉转头看他，眼神清澈，“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如果我们之间，只剩下责任和义务，那对彼此都不公平。”
　　陆天沉默，他没想到苏婉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一直以为，她和他一样，接受这场安排好的婚姻。
　　“没有不想。”最终，他只能说出这句干巴巴的话。
　　苏婉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送苏婉到家后，陆天没有立刻离开。
　　他坐在车里，点燃一支烟，夜色渐浓，街道两旁的路灯依次亮起。
　　他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又是楼玉陵，这次是一条很长的消息。
　　“我知道我大哥去找你了，他说了什么，我大概能猜到，陆天，我的世界确实不干净，但我对你的心思，干干净净，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好吗？别再躲着我。”
　　陆天盯着那行字，烟雾缭绕中，眼神复杂。
　　楼玉陵总是这样，直白，热烈，不顾一切，像一团蛮横的火，非要烧融他辛苦筑起的冰墙。
　　他掐灭烟，发动车子，没有回家，而是驶向了另一个方向。
　　车子穿过夜幕下的城市，最终停在了金山寺的山脚下。
　　夜晚的寺庙已经关闭，只有几盏长明灯在夜色中散发出微弱的光晕。
　　山门紧闭，万籁俱寂。
　　陆天没有下车，只是透过车窗，仰望着山巅那座在黑暗中只剩下模糊轮廓的金色佛塔。
　　那里埋葬着他的过去，他的恐惧，他无法摆脱的梦魇。
　　父亲染血的脸，母亲冰冷的身体，散落一地的佛珠，还有那句刻入骨髓的警告……
　　不要爱上任何人。
　　爱是穿肠毒药，是刮骨钢刀。
　　他以为这些年，他已经把自己修炼得足够坚硬，足够冰冷，可楼玉陵的出现，却轻易地撼动了这一切。
　　那个男人的眼神，温度，甚至是那份笨拙的真诚，都像是一种致命的诱惑，引诱着他走向那片被明令禁止的，名为“爱”的雷区。
　　他知道危险，楼玉珩的出现更是将这种危险具象化，那是一头更加庞大，更加不可控的猛兽，盘踞在楼玉陵身后。
　　踏入那个世界，意味着无穷无尽的麻烦，危险，甚至可能是……毁灭。
　　就像他的父母一样。
　　手机又响了。
　　这次不是消息，是来电。
　　屏幕上跳动着“楼玉陵”三个字。
　　陆天看着那个名字，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住，呼吸有些困难。铃声在寂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刺耳，执着地响着，仿佛不接听就不会罢休。
　　最终，他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陆天？”楼玉陵的声音立刻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和担忧，“你在哪？”
　　陆天没有回答。
　　“陆天，说话。”楼玉陵的语气沉了下来，“我知道你在听，我大哥是不是威胁你了？他跟你说了什么？告诉我。”
　　“他没有威胁我。”陆天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他只是告诉我，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楼玉陵的声音传来，低沉而坚定，又带着一股偏执的疯狂：“世界是人划分的，我想和你在一个世界，我们就可以在一个世界。”
　　“楼玉陵，”陆天疲惫地闭上眼睛，“别天真了，你有你的责任，你的家族，我也有我的生活，我的……婚约，我们之间，绝无可能。”
　　“绝无可能？”楼玉陵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压抑的怒气，“陆天，你以为感情是生意吗？说开始就开始，说结束就结束？我告诉你，我楼玉陵认准的事，认准的人，从来没有绝无可能这一说！”
　　他的语气霸道而偏执，听得陆天心头一颤。
　　“你讲点道理。”陆天试图让自己听起来冷静，“我们认识才多久？你了解我多少？我了解你多少？我们之间，除了那点荒唐的吸引，还有什么？”
　　“有！”楼玉陵几乎是吼出来的，“有心跳！有我想靠近你，你想推开我又忍不住看我的眼神！有我见你第一面就觉得这辈子就是你了的感觉！陆天，你告诉我，这些还不够吗？你也承认了，你也被我吸引了！”
　　他的直白和炽烈，像汹涌的浪潮，将陆天淹没。
　　陆天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撞得他肋骨生疼。
　　“不够。”最终，他只能挤出这两个字，冰冷而无力。
　　电话那头传来沉重的呼吸声，良久，楼玉陵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上了一丝自嘲和疲惫：“陆天，我从小在雨林里长大，没读过多少书，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道理，我只知道，我想要什么，就会用尽一切办法去争取，你是我二十多年来，唯一真正想要的人，你可以拒绝我，可以推开我，但你不能让我停下来。”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固执：“至少，别再躲着我，让我能看到你，行吗？”
　　陆天握着手机，指节泛白，夜色中的金山寺沉默伫立，像一座巨大的墓碑，镇压着他所有不该有的妄念。
　　他想起父亲临终前那双疯狂爱恋后又彻底绝望的眼睛，想起楼玉陵看着他时，那双永远燃烧着赤诚火焰的眼睛。
　　毁灭与救赎，毒药与解药，冰冷与炽热……界限模糊不清。
　　“楼玉陵，”陆天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而缓慢，“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
　　说完，他不等楼玉陵回应，挂断了电话，将手机扔到副驾驶座上。
　　车厢内恢复了寂静，只有他一个人粗重的呼吸声。
　　他伏在方向盘上，额头抵着冰冷皮革，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他知道，自己又一次退缩了，用冷漠和距离，保护自己，也……伤害了那个执拗得像火一样的男人。
　　可是，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爱上楼玉陵，等于踏入一个未知的，充满暴力和危险的黑暗世界，等于背叛父亲用生命留下的警告，等于将自己置于可能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承担不起。
　　夜色深沉，吞没了所有无声的挣扎。
　　金山寺的轮廓在黑暗中渐渐模糊，仿佛也化作了沉重梦魇的一部分。
　　而在城市的另一头，楼玉陵站在酒店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璀璨的夜景，手中的手机屏幕已经暗了下去，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簇火焰依旧在燃烧，只是添上了一层冰冷的阴翳。
　　“冷静？”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弧度，“陆天，你逃不掉的，你只能是我的！”
　　他转身，对一直沉默站在阴影中的阿南吩咐道：“去查查，我大哥这次来曼谷，除了见我，还见了谁，做了什么，还有，把陆天最近所有的行程，都给我盯紧了。”
　　“是，二少。”阿南应道，迟疑了一下，“二少，帮主那边……”
　　“大哥那边，我自有分寸。”楼玉陵打断他，眼神锐利，“现在，先把我的人看好了。”
　　阿南不再多言，转身退下。
　　楼玉陵重新看向窗外，曼谷的夜色，繁华而迷离，但他的目光，却仿佛穿透了重重楼宇，落在了那个正在金山寺下痛苦挣扎的男人身上。
　　“你说我们不是一个世界……”楼玉陵喃喃道，眼神坚定，“那我就造一个属于我们俩的世界，谁也别想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