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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薛定谔的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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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华大学的上空乌云如墨,闪电交错,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般将这片区域笼罩。
正是课间时分,教学楼外的学生们仰头惊呼道:“快看啊!海市蜃楼!”
云层之中隐约可见数十座道观,宛如缥缈云烟,时隐时现。
不一会儿全校师生都沸腾了起来,这许多人都是第一次见到海市蜃楼,兴奋之余,不由得好奇——这种光影折射的奇景怎会发生在繁华的市区?
林晓露不喜热闹,正在历史学院的办公室专心备课,却被同事们拽着一起去看奇景。
到了外边,林晓露仰头看去,只见层层道观,古朴凝重,耸立云端,此时竟变得愈发的真实。
林晓露看着这奇景,顿感头晕目眩,心如刀割,突然两眼一黑,昏倒在地。
那海市蜃楼宛如云烟,渐隐渐淡,终至不可见。
等到她再次醒来已是在学校的医护室,一旁守着的正是张阳。
这个张阳是林晓露众多追求者之一,是地质学院的讲师,对气象学颇有研究。林晓露已经三十多岁却始终保持单身,这样学识渊博的大龄优质女性在高校工作自然免不了被介绍对象,张阳托了好几圈关系才终于认识到林晓露,苦苦追了她已有三年,可林晓露好像对男人没兴趣似的,始终不为所动。
林晓露醒来后朝着天花板愣了好一会儿,仿佛仍沉浸在那个梦中。
梦里,一个女道人倒卧在血泊之中,身上飘满了落叶。
她是谁?我为何总是梦见她?
林晓露半生都在被这个梦所困扰,近些年梦到这个场景愈发的频繁了。
她不知这是一个怎样的信号,又不知这意味着什么……
“林老师?你好点没?”
张阳的声音打断了林晓露的思绪,林晓露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一脸茫然的问道:“我不是在办公室备课吗?这是哪里?”
张阳关切的道:“这是校医护室,同事说你去看海市蜃楼的时候突然倒在了地上,你没有印象了吗?”
林晓露仔细回忆了下点点头道:“对,我想起来了,是看海市蜃楼,后边的就记不住了,可能最近熬夜太多了……”
张阳一脸担忧的道:“看来你对自己的情况还不太清楚,你刚才不是普通的晕倒,是心肌梗塞,医生说再晚来一分钟,只怕会有生命危险……”
“心肌梗塞?”林晓露喃喃自语道:“其实……这个方式也好……”
张阳安慰道:“你也不必太担心,医生说了,平时多锻炼身体,不要老是熬夜,慢慢就好了。”
林晓露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笑道:“原来才过了一个小时,我还以为睡了一天,我得赶紧去教室,马上四点了,我还有课。”
“这……你的身体行吗?”张阳担忧道。
林晓露边穿外衣边下床道:“没办法,毕竟不能临时调课,谢谢你了张老师。”
不等张阳再说话,林晓露便急匆匆走了出去。
虽是下午四点多钟,教室里已是昏暗一片。
林晓露正在讲台上授课,讲的是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历史。
她看了眼骤变的天气,发现玻璃窗上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雨滴。
学生们仿佛被这种天气感染,都在昏昏欲睡,一名学生离开座位去开灯,发现居然停电了。
林晓露显然早已习惯大学生的听课状态,兀自仔细描述着那段久远的历史,心里却不由得担心这场雨只怕来得不小,看来今天是回不去了。
窗外柳枝乱动,空中还夹杂着一些落叶。
看到落叶,林晓露眼前又浮现出那个满身落叶的女道人。
她是谁呢?
她为何会倒在血泊之中,她快要死了吗?
忽然一声惊雷落下,林晓露一怔,心脏仿佛被一直大手猛攥着喘不过气来,她强撑了一会儿,豆大的汗珠布满额头,手中粉笔终于控制不住的跌落在地。
屋外瞬间暴雨倾盆,此时的天气已是极端到了诡异的地步,颇有点世界末日的感觉,此时学生们都在低头议论,无人发现林晓露的异常。
“再等一下,等我上完这堂课……”
在林晓露意识消散前,脑海里的这句话又将她拉了回来。
她大口喘着气,这种感觉就好似快要溺死的人终于浮出了水面。
她敲了敲讲桌,维持好课堂纪律,讲完了永嘉南渡后,终于是把课上完了。
她抱着教材走出教室,正思绪纷飞间,手机忽然响了一下。
是张阳的信息。
大致意思是怕林晓露被大雨困在学校无法回家,自作主张开车过来接她了。
林晓露无奈叹了口气。
看来他早早的就等在了教学楼前,算着下课时间给她发的信息。
林晓露正皱眉盘算着该如何应对时,走廊尽头便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张老师,你好。”林晓露抱着教材面色尴尬的道:“其实不用来的,我在学校有申请教职工的临时宿舍,我已经决定今天要住在学校了。”
张阳闻言眼神黯淡了一下,连忙笑道:“可是我听说今天学校停电了,也不知要停多久,在学校住只怕不太方便。而且我开车来的,可以直接把你送到小区楼下。”
林晓露为难道:“这……”她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又抬头看了下外边的天气,还是低声说道:“不必了吧……”
张阳一下便听出了转机,立刻道:“没关系,我顺路送你,很方便。”
不等林晓露再推脱,旁边竟有几个围观的学生起哄道:“林老师,你就答应张老师吧!”
“是啊,张老师人又好,长得又帅,你就答应了吧!”
林晓露闻言登时脸红到耳根,张阳追她的这三年早已搞得本院系的师生尽人皆知,为了赶紧离开这尴尬的地方,林晓露只好硬着头皮道:“行吧,走吧。”
张阳闻言大喜,忙把雨伞撑起,给她遮得严严实实。
学生们见林晓露跟张阳回去,还在背后起哄。
“祝张老师和林老师幸福快乐!”
两人上了车后,张阳见林晓露面色尴尬,笑道:“不用跟学生们一般见识,大学生都这样。我那会儿上大学的时候也爱瞎起哄,学生嘛,本就喜欢惹是生非。”
林晓露“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只是紧抱着教材不再说话。
这是张阳追求她这几年来,两人第一次单独的坐在这狭小的空间,氛围有些许尴尬。
大雨哗啦啦打在挡风玻璃上,车子就像劈风斩浪的孤船一般慢慢的航行在雨水茫茫的天地间。
为表示关心,张阳轻声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身体没事了吧?”
林晓露脸朝窗外淡淡道:“没事。”好像不愿多说这个事情。
为了活跃氛围,张阳找了个话题道:“你看到今天的海市蜃楼了吗?很多人会觉得很奇怪,认为这个场景只会发生在海上,其实有时候也发生在市区,只是产生的条件苛刻一点。”
张阳原本以为林晓露会问什么条件,然而林晓露又“嗯”了一声,好像也不愿讨论这个海市蜃楼的话题。
张阳见状又道:“今天的天气很奇怪,我来的路上都是晴天,可唯独学校附近暴雨倾盆,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林晓露怔怔的看着窗外,好似没听见。张阳见她不搭话,就接着道:“可是这种现象我们有个专业术语可以很好的解释,我保证你一定知道。”
林晓露闻言不由得好奇,回过头道:“你们的专业术语,我怎么可能知道。”
张阳故作神秘道:“不仅你知道,而且绝大多数人都听说过。”
“那是什么?”林晓露问道。
张阳正色道:“这个就叫作‘局部地区有雨’。”
林晓露闻言不自禁得笑了一下,道:“你还挺幽默。”
她这一笑如春风化雪,张阳只感觉这昏暗的天地几乎都明亮了起来,忍不住道:“你笑起来可真好看……”
林晓露这一笑,心理压力也少了许多,破天荒的调侃道:“我不笑的时候就不好看了吗?”
“好看,好看。”张阳用有点暧昧的语气道:“无论什么时候,你在我心里都是最美的……”
林晓露虽平时寡言少语,内心却并不是那种不近人情的高冷女性。在这狭小的空间内,加上张阳多年表露的心意,林晓露闻言不自禁的脸色泛红。
张阳察觉到她内心的变化,想趁机再和她表白,可不等张阳先开口,林晓露很干脆的回答道:“张老师,其实这些年你对我的心意我很清楚,只是我们命中注定有缘无分的。”
张阳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终究不愿放弃道:“‘命中注定’是什么意思?是一种历史规律?还是说只是一种托辞?如果是前者我无话可说,如果是后者我是不会放弃的。”
林晓露叹了口气道:“张老师,你人很好,只是有些解释你未必会相信。”
张阳道:“我还是想听听。”
林晓露道:“有时候命运就像一本完结的历史书,所谓‘命中注定’就好比书里的历史人物那样,他们某年某月,某时某刻会成就什么会失去什么,早已写的明明白白,非人力所能动摇。”
张阳“嗯”了一声道:“你能把历史和命运联系在一起,这个想法是很独特,值得做一篇课题深入研究。可若照你所说,那人类社会的命运岂不是早已注定,那发展和生存岂不是显得毫无意义。”
林晓露摇了摇头道:“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简单。每个人的命运都是不同的。有的人的命运是完结状态,再挣扎努力也是无用。而有的人命运却是随机的,有无限种可能。”
张阳思考了一下,问道:“为什么会出现这两种不同的命运形态?”
林晓露道:“你知道量子力学里有个经典的理论叫作‘薛定谔的猫’。”
张阳笑道:“我知道,就是那个在盒子里生命状态属于既死又活的猫。”
林晓露道:“不错。在你观测之前,盒子里的猫是死是活,没有人知道。它的命运属于既死又活的叠加态。可一旦被人观测了,那么这只猫的命运就只剩下一个。要么是死,要么是活。”
张阳想了想道:“你说的这个我明白,我不懂的是,这只猫和你所说的历史命运有什么关系。”
林晓露道:“每个人的命运就像这只盒子里的猫一样,原本属于叠加态。可一旦被观测过,量子波函数便会坍塌,只呈现一种形态,便是我说的完结态。”
张阳恍然大悟道:“你意思是人与人之间的命运不同,便是有的被观测过,而有的没有被观测。”
林晓露道:“不错。”
张阳疑惑道:“猫的状态可以用肉眼去看,可命运如何去观测?”
林晓露道:“自古以来便有很多种方法,比如梅花易数、五行八卦、生辰八字、奇门遁甲甚至西方文化中的塔罗牌和星座学都属于命运观测的法门。通俗来讲,就是‘算命’。”
张阳笑道:“我当是什么新的学说,原来是算命,这岂不是很常见?”
命理学这种民间文化早已流传了几千年,上至帝王将相,下至贩夫走卒,无不热衷于算命。可若是按照林晓露的说法,这算与不算之间竟有此天壤之别。
林晓露道:“不错,张老师,你算过命吗?”
张阳摇了摇头笑道:“没有,我并不是太信这些。”随即转口道:“不过,你说的很有道理。人类社会的群体中,本就有这两类人,一类是信命的,一类是不信命的。”
张阳在追求林晓露的这几年里,从她的同事口中也了解过她的思想风格,虽说算不上迷信,可终归在高校教师群体中显得与众不同。
林晓露顿感意兴索然道:“我说过,这些解释你很难相信。”
张阳忙道:“你解释之前,我自然不信。可现在我觉得你说的不无道理,命理学流传至今,自然有它的奥妙之处。可我还真是第一次听到命理学和量子力学之间有所联系,这个说法很新颖,我觉得也可以申请一篇课题进行研究。”
林晓露“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气氛又变得有些尴尬。张阳又道:“那按照你的意思,你的命运是被观测过了?”
林晓露沉重的点了点头。
张阳笑道:“我觉得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若说算命这种事情,只怕全世界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是算过的,可也不影响人类社会的健康发展呀,你又何必放在心上?”
林晓露并不搭话。
为避免再次冷场,张阳又问道:“你是怎么算的?”
林晓露摇了摇头,本不想再聊下去,沉默片刻还是说道:“你相不相信,梦也是一种观测方式。”
“我相信。”张阳很干脆的回答。
在自己心仪的女神面前,张阳立刻调整说话的策略。
林晓露道:“不知是在现代还是在久远的历史中,有人通过‘梦’的方式观测过我的命运。”
张阳道:“你意思是说有神秘的人梦到过你。不知是古人,还是今人。”
林晓露点点头,张阳好奇道:“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林晓露顿感惆怅道:“在过去很多年里,我曾无数次梦见一个身穿蓝色道袍的女人,倒在血泊之中,奄奄一息。”
张阳随口问道:“为什么会梦见一个快死的道人呢?”心下却认为一定是林晓露白日里整天研究这些阴阳八卦,搞得夜里睡不安稳,但嘴上还是迎合她发问。
林晓露闻言又不搭话。
张阳只好又问道:“如果说这个道人就是观测你命运的神秘人的话,那也只能说明是你梦到这个道人,怎么能证明是别人梦到你呢?”
林晓露道:“你应该听说过庄周梦蝶的故事吧。”
张阳笑道:“这个自然知道,庄周做了个梦变成了蝴蝶,醒来后不知自己是在蝴蝶的梦中,还是蝴蝶在自己的梦中……”张阳说完这句话,忽然莫名的一阵凉意窜上心头。随即拍了拍额头笑道:“你说的这些或许只是你的猜测,我们学校心理中心的任老师,也研究过这种梦,她称为循环梦,循环梦往往暗示着身体上有些陈年旧疴。对了,你今天忽然晕倒,也可能跟这个有关系,我还是觉得需要陪你去医院再做个全面的检查。”
林晓露眼帘低垂,黯然道:“我说过你不会相信的。”
张阳一直都在像哄小孩一样,耐心听她说话,时不时的配合着发问,此时闻言顿感心疼,忙安慰道:“林老师我是一定相信你的,
只是咱们做科研的,你也明白,习惯性的想找到佐证。一个论点的提出,有假设是对的,可也需要相关的论据。我的意思是你在找到相关的论据前,不要因为这件事情导致你对自己的人生产生怀疑,这是不严谨的。”
林晓露点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所以我这么多年才会致力于研究命理学。”
张阳接下话题道:“那么根据你的研究,你觉得你的命运是什么呢?”
他早已发现,只有这些带点神经质的命理学话题,林晓露才有兴致和他对答。
其实除了张阳之外,少有人会耐心听她讲这些玄之又玄的事情,办公室的同事也是对她敬而远之。
说起命运,林晓露眼神不自觉透露出一股浓郁的悲伤,接着淡然道:“我命中注定早死,也许是不久的将来,也许就在明天。”
张阳闻言一怔,忙出言安慰道:“林老师,我觉得是你想的太多了。说句冒犯的话,我并不觉得这些理论有什么科学依据。也许只是你一家之言,茶余饭后倒可以作为一种天马行空的谈资,怎能因此把自己搞得心神不宁?”
林晓露闻言沉默半晌,忽然道:“假如,我是说假如,我若是注定难逃死劫,你会救我吗?”
张阳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打了个蒙圈,随即正色道:“我当然会救你,若是你不嫌弃,我愿意每天这样陪着你,照顾你。”
可林晓露却觉得他不够真诚,又仔细问了一遍道:“你会救我吗?”
张阳开着车,头也不回的认真答道:“相信我,我会的。”
林晓露道:“好吧。”于是把头扭向了窗外,可难免眼神中的失落被张阳捕捉到。
张阳不知自己哪里答的不好,又接着问道:“你若是会算命,也给我算一下呗?”
林晓露道:“你要算什么?”
张阳道:“算姻缘,我和你的姻缘。”
林晓露道:“你会有一段好的姻缘,可却不是我。”
张阳道:“为什么不是你?”
林晓露道:“因为我死了。”
张阳无奈道:“你好端端的怎么会死?”
林晓露道:“命中注定而已。”
张阳忙转移话题道:“那其他的呢,比如事业和财富?”
林晓露道:“你忘了我给你讲过的?我一旦说出口,你的命运便会注定。”
张阳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这个专业术语就叫作‘天机不可泄露’。”
林晓露不由得又笑了一下道:“孺子可教。”
张阳见她笑,顿时心底乐开了花,拍着胸脯保证道:“你放心,只要我活着,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
林晓露道了声:“谢谢。”
张阳忽然道:“那么命中注定的一些事情,有没有办法破解呢?比如你说的那些不吉利的事情。”
林晓露点了点头道:“有的,就像搭积木一样。一块儿积木如果要抽走,必然要填上另外一块积木,否则平衡就会被破坏。命运也是一样,所谓趋吉避凶,不过是在无形中把危机转嫁给了他人,所以民间有一种文化叫作替死鬼。”
暴雨拼命的拍打着车窗,仿佛在制止她说下去。
林晓露淡淡道:“一个人若不想早死,便要找个命格健全的人替她早死。”
张阳听到这不由得后背发凉,想起林晓露刚才一直在问他会不会救她,难道是要替她死?
虽说张阳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可心底难免有些疙瘩。若说林晓露真遇到生命危险,张阳打从心底觉得自己会以命相保,就算因此丢性命,他也在所不惜。
可若因这种玄之又玄的算命学说就让自己“填命”张阳扪心自问无法接受。
说到底,张阳还是不信林晓露所说的这些理论。
好在林晓露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停留,接着便道:“找替死的人其实并不困难,历来诸多邪魔外道有各种各样的方法转移危机,难的是找替活的人。”
张阳闻言一头雾水道:“替活的人?这是什么意思?”
林晓露道:“顾名思义,便是替人活着。”
张阳摇了摇头笑道:“这倒是奇了,还能替人活着。若是替人活着,那自己怎么办?”张阳好似忽然明白了道:“你的意思是那种双重身份的人吗?”
林晓露闻言不禁莞尔一笑,耐心解释道:“这种替活的人并不是简单的拥有两张身份证,而是要承担起另一个人的全部命运,过去、现在和未来,三界内无休止轮回的命运。”
张阳不解道:“可为什么要找人替自己活呢?”
林晓露道:“很简单,倘若人类的历史真是一个闭环,一切早已注定,若想跳出历史的枷锁,只能找人填补上自己的空缺。就好比秦汉时期的刘邦项羽,他们若在那个时期忽然明白一切早已注定,意兴索然下想打破命运,必然要有人替他们扮演刘邦项羽的角色,才能维持历史的平衡,不至于积木坍塌。”
张阳仔细思考着林晓露的话,道:“你是说刘邦项羽,其实并非刘邦项羽。”
这看似毫无逻辑的话,林晓露却很满意道:“是的,我非我,你非你,花非花。”
张阳道:“可是如果人人都按照你说的找寻什么替死鬼,替活鬼来着,那这世界岂不是早就乱了套了?”
林晓露笑道:“你放心,这个世界相信这些的人并不多。尤其是替活鬼的理论,只怕更是少之又少。你没发现吗?其实这个世界是允许一些误差出现的。比如地球的公转,每天的时辰。就好比积木搭建的世界,万物总和若是固定三千亿块,少一两块,还不至于坍塌。”
张阳道:“找替死鬼的是趋吉避凶之人,那找替活鬼的又是些什么人呢?”
林晓露道:“自然是一些求仙问道大彻大悟之人。”
张阳不由得好奇道:“真能靠这个方式成功吗?理论是不错,但没有科学依据啊……”
林晓露摇头道:“这些理论其实并无前车之鉴,就像你说的,不过是一家之言罢了。”
张阳道:“若是好不容易找到后,发现行不通该怎么办?”
林晓露道:“所谓求仙问道,本就是摸着石头过河而已,谁也不知道前路该怎样走。如果有一套完整科学体系,岂不是人人按图索骥,皆可成仙?”
张阳点头:“你说的有道理。那替死鬼是找活人替死,这替活鬼又要去哪里找?”
林晓露道:“替活鬼,自然是找死人替活。”
张阳闻言难以置信道:“死人替活?人都死了,又如何替活?这可真是一点都听不懂了。再说为什么一定要找死人?”
林晓露道:“因为活人无法同时承担两种命运,就好比一块儿积木不能同时搭建在两个不同的位置。所以一定要死人才行,而且还是那种不入轮回的死人。”
张阳越听越是入迷,接着问道:“那要是成功以后又会怎样呢?”
林晓露道:“那么我便不再受天地规律的制约,达到真正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她怕张阳听不懂,又加了一句道:“当然了这个‘我’,并不是指你眼前的我,你可以理解佛学中的‘本我’,又或者是咱们遗传学所讲的一种DNA。它生生不息,有万千化身,贯穿古今,却受限于固定的历史。”
张阳似懂非懂道:“总之,这些都建立在一种世界观上,就是命运是固定的,一切都是不变的,历史早已书写完毕,只是我们身处其中而不自知。”
林晓露道:“不错。”
张阳沉默半晌,皱眉道:“难道说人只要是算过命,都得永生永世受到命运的枷锁?”
林晓露道:“这个要细说的话也不全是,要分算功的高低。算功浅薄的只能测十年八年的命,度过这十年命运还是有无限种可能,可怕的是有些人的算功之高能前算五百年后算五百年。如三国时期的诸葛亮,不仅能测人,还能测王朝气数,算风云草木,甚至能定历史走向。”
话说到这个层次,张阳已不是该用何种语言来安慰她了,只得不停的问道:“你说有人用‘梦’观测过你,可能是古人,也可能是今人。那照你这么说,这个人一定非常厉害,能通过这种方式算透你的生生世世,是个比得上诸葛亮般的人物,这个人会是谁呢?”
林晓露道:“其实这些年我心中已有些猜测,只是还无法确定。她不知用了什么方式显现于我的梦中,甚至有可能不同时代中的我,都在做这同一个梦。”
张阳道:“就是关于那个女道人的梦?”
林晓露点点头。
张阳好奇道:“她为什么要出现在你们……哦,是你的梦中?”
林晓露摇摇头道:“我不知道,这些年梦中的场景始终只有她倒在血泊中的一幕,我有些害怕,至于害怕什么,我也说不清楚……”
张阳“哦”了一声,半晌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得笑道:“这个理论真挺浪漫的,今人在古人的梦里,古人又在古人的梦里。一朝梦醒,古人变今人,今人变古人。”
张阳看似半开玩笑的话,反而说中了林晓露一直在解释的真相。
林晓露赞赏的点了点头道:“谢谢你听我讲这么多,我知道这对你来讲一定很不容易。”
张阳哈哈笑道:“我时常也会对这个世界进行天马行空的描述,比如我们其实是电脑虚拟出来的,又或者被外星人设计好的。我并不觉得这种想法有什么不妥,相反我觉得有这种想法的人,她的内心一定很丰富。”
林晓露对男人少有感触,张阳这几年对她的包容和照顾加上今天的一番话,让林晓露不由得为之感动。
这场雨真的很奇怪,林晓露所住的小区真的是滴水未沾。尽管张阳努力放慢车速,可终究还是到达了目的地。
林晓露再次道谢,笑道:“今天多亏了你,给你添麻烦了。”
张阳道:“没关系,今天聊的很开心。”
林晓露“嗯”了一声抱着教材转身走向住所。
张阳忙跟过去,鼓起勇气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我们以后可以一起下班,一起回家,我很喜欢听你讲这些。”
阳光下,林晓露仔细抬眼看下看他,面前的这位同事这三年对她真是费尽心思,说她内心没有动摇过,肯定是假的。
她沉默片刻,终于还是叹了口气,低声道:“不必了。”于是转身上了电梯。
张阳怔怔的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显得很是落寞。
他一直觉得方才的对话只不过是一个历史系的大学老师对这个世界天马行空的一种畅谈,并未放在心上。
夜晚,林晓露又做了那个缠绕自己半生的梦。
梦中,一个女道人趴在血泊之中,身上的道袍好似湖水映着天空般湛蓝,她好像受了很重的伤,可右手握着的剑却纯净无暇不沾丝毫血腥。
她曾无数次想靠近她,她想看看她到底是谁,为何总是出现在她的梦中。
这次她终于鼓足勇气走了过去。
谁知她触手一阵冰凉,原来这女道人竟早已死了!
林晓露还是将她翻了过来,拨去她脸上的乱发和落叶,想看清她的容貌。
这一看,林晓露顿觉心痛,宛如万箭穿心!
原来这女道人,竟是自己!
不等她细想缘由,心痛却变得越发强烈和真实,窒息感汹涌而至!
那死去的女道人却缓缓睁开了眼睛,眼中一滴泪水滑落。
第二天下午,一侧消息让张阳如五雷轰顶!
——昨日,光华大学历史学院一名女教师在家中已死亡,初步排除他杀,具体细节仍在跟进。
正在上课的张阳在得知这个消息后,顾不得学生,直奔历史学院求证。
他一路都在祷告,历史学院那么多女教师,可千万别是林晓露。
可事实偏偏如此残酷。
林晓露果然如她自己所说,意外身亡了。
院系许多老师难以置信,私下讨论道:“这也太可怜了,怎会忽然心肌梗死……还这么年轻……”
“昨天去看海市蜃楼的时候她就忽然晕倒了,当时就应该劝她住院多观察几天。”
“哎,想着她主持的魏晋课题还没做完呢,也就没怎么劝她……”
一个同事神秘兮兮道:“有个事情就很奇怪,公安局的朋友说在她的床上发现了大量的落叶,可这个季节哪来这么多落叶?”
“兴许是窗户没关,刮大风落进去也没什么稀奇。”
“也许吧,总之他们把这些落叶都搜集了起来准备做检测。”
“有时候真不得不让人相信这就是命,她那天若是在学校住该多好,大家住一起还有个照应,偏那个地质学院的张老师非要给她送回家。”
“嗐,可别瞎说,现在最难受的就是张老师了。”
张阳失魂落魄的回到院系,回想起昨天下午在车里和林晓露对话的点点滴滴,不由得让张阳对命运这个东西感到既敬且畏。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呢?
可是她又是如何发现的呢?
张阳永远不会知晓答案了,因为林晓露已经不在了。
不,不对。
张阳猛然想起林晓露最后说的关于庄周梦蝶的理论。
她没有死,只是醒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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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一缕意识宛如游魂般穿梭在历史的长河中,四周是无尽的黑。这种黑不是颜色,而是一种觉障,它屏蔽了一切感知,没有时间,没有生死。
忽然一点白光透了进来,随着意识逐渐归拢,这点白光逐渐放大。
她醒了。
‘她’可以理解为林晓露,也可以理解为林晓露口中的“本我”。
她缓缓睁开眼,眼角还挂着一滴泪痕。
她宛如初生的婴儿般好奇的打量着这个世界,眼前一片人影模糊,四周不知何处,只闻一片嘈杂。
随着她的意识逐渐清明,她的知觉开始恢复。
她闻到了血腥味,是她自己的。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正趴在大理石做的太极图上。
她终于看清了眼前的场景。
眼前竟是一座气宇轩昂的道观,四周数不清的道士手持道剑,神情肃穆,纵横交错的将自己围在了广场中心。
她终于听清楚这些人在嚷着什么。
“这怎么可能?她刚才明明已经死了,怎么又活过来了?”
“刚才那一剑已经真切的穿透她的心脏,怎可能身上一点伤口也没?”
“难道这就是大梦春秋的特异之处?”
“果然是妖法,真是可怕至极!”
“凝神!戒备!”
“喏!”
满场道士眼见围杀之人死而复生,心下骇然至极!闻听令下,再次迅速组阵,三百六十五名道士层层叠叠,人踩剑,剑撑人,瞬间一座塔形大阵形成。
阵中之人缓缓起身,缓缓闭眼,过往岁月,恩怨纠葛皆敛入眼中。再一睁,已是见天地,晓众生。
这是南北十六国时期,一个命如草芥的年代。
这段历史可以浓缩成八个字:兵戈乱起,神州陆沉。
整个中华大地在频繁的改朝换代和征战杀伐中,从上至下弥漫着浓郁的戾气。
统治人心数百年的儒家,在礼崩乐坏的时代终于合上了史书,取而代之是佛学的大盛。
据史料记载上至王侯将相,下至寻常百姓,出家为僧者十之六七。
其时儒释道三教并存,儒教渐隐渐退,于是佛道相争!
由于道家学说大多晦涩难懂,因此道教门人相比如日中天的佛教弟子日渐衰微。
百年之后,脱身于道教学说的太一神教却因大梦春秋功法的传播以燎原之势风靡整个神州大地。
道门史书记载,叶玄子创大梦春秋,见梦中梦,现身外身,以求脱苦海,安享太平,数十年间几乎发展至与佛教分庭抗礼的地步。
此时阵中围困之人,正是道门奇才叶玄子。
只是她虽能参悟天地,创下不世功法,却始终参不透为何道门定要治她于死地。
她明明已被道门的天地双尊贯穿心脏,只不知她用了什么方法,竟能死而复生!
天地双尊是这三百六十五周天大阵的指挥者,亦是道门最高的武力代表。布阵者挑取的亦全是道门精英,个个武力超群,足可见这次灭杀叶玄子的决心。
可强如天地双尊亦无法解释叶玄子死而复生的现象,只得再度调动大阵,准备将她再次击杀。
大阵一动,登时风起云涌,可却只局限于这一方天地,叶玄子眼见上空风起云涌,脑海中却莫名的蹦出了一句“局部地区有雨。”
叶玄子眼角犹挂着泪痕,想到这不由得叹了口气,她方才发动大梦春秋,以梦中之人抵了自己现实中的一命,却不知拆了哪一世姻缘。
忽然手中一物微颤,叶玄子这才意识到手中还有把道剑。
“颠倒梦想。”
叶玄子唤出道剑本名,一瞬间修为恢复至巅峰境界。
叶玄子清楚的感知到这三百六十五周天大阵所笼罩的范围之内,除了自己,周围所有一切皆被大阵接管。
换言之,等同于这周天大阵可短暂的主宰这一方天地的所有的规律法则。
凡人如何能对抗天地法则?
叶玄子终归是凡人,自然也不能。
纵然她方才发动大梦春秋躲过一劫,可仍是想不出如何破阵。
更何况,她的大梦春秋也是有限制的,她的梦境只有三十三重,此时已然被破了一重。如果在剩下的三十二重梦境被破完之前仍然找不出破绽,只怕这次真的要身死道消了。
三百六十五把剑隐隐作声,三百六十五名惊才绝艳的弟子齐声结印。
叶玄子已然认出其中有好几个道士都是自己的徒弟,可她很清楚这些人一入阵中便化为大阵的一部分,纵然他们有心想让,亦是无能为力。
忽然一阵风压袭来,天地双尊一人指天一人指地,两道巨型剑气一个从天而降,一个拔地而起。
这叫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天上的剑是云气而成,地上的剑是土气凝结。
叶玄子脚下大地轰隆作响,地剑正在缓缓刺破土层,天剑也在缓缓砸下。
这两把巨剑如果相交,只怕叶玄子要粉身碎骨。届时,她连自己都不清楚大梦春秋还能不能再救她一命。
破绽是什么?
是误差。
叶玄子脑海中猛然跳出这个词。
不错,天地本不全,万物皆有误。
叶玄子立刻领悟到这三百六十五周天大阵的破绽在哪了。
好比闰年闰月,叶玄子发现这周天大阵每运转四次,便有一个方位会出现一人大小的空缺。
这个空缺处无法被大阵掌控。
这便是天地运转时出现的误差。
天剑地剑在交汇时,大阵刚好运转四周,三百六十五人谁都没意识到会少出一个人的位置。
叶玄子在两剑相交的瞬间,宛如一道流光般蹿出大阵缺口,直入天际。
两剑相交轰隆巨响,所炸出的强大气流波及尚未远离的叶玄子。叶玄子不得已临空换气抵挡冲击,就在这时数十道剑气层层激射而来,叶玄子仔细看时,顿时心惊。
这数十道剑气皆是道门弟子散去生机,以身化形而来。
这些剑气皆有自主意识,无限追踪叶玄子,使她挡无可挡,避无可避。
叶玄子看着这些道门弟子竟不惜以命相杀,心下五味杂陈,感慨万千,竟让她一度怀疑自己这条路是否真的天怒人怨?
叶玄子拼命拉开距离,只能拖到这些负载意识的剑气消散,可这些弟子们的意识竟如此强烈,好似无休无止。终于一道剑气追上了叶玄子。
“叶师叔,对不起了……”
剑气宛如一股风般穿进叶玄子体内,剑上的意识顿时消散无影。
叶玄子顿感神魂颠倒,四肢百骸好似逐渐瓦解,从云端直落而下。
余下的数十道剑气见状不再追击,意识也逐渐消散,终于化入风中,消失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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