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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烈火余烬出琥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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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点啊范梓,殿下又想要吃甜品了。”
同事的话语刚刚落下,回应对方的不是以往那香飘四溢的饭香,相反,突然席卷而来的厨房浓烟像是那上古时期的神话巨兽,妄图就此吞噬一切视线,刹那间在御膳房的梁柱间翻滚蔓延,烈焰火舌也一并延伸至面前,炙烤般的窒息炎热在这片空间迅速弥漫开来。
范梓最后记得的,是瓦罐中佛跳墙的馥郁浓香、刚刚切开在空中爆开来的的水果清甜与瞬时溢出的、木材燃烧的刺鼻气味相互交织在一起,灼热的气浪冲向所有人的面门,不小的空间里却在此刻充满了被热浪吞噬的惊呼与求救声。
范梓眼看着周围的朋友相互推搡着,有些侥幸地从那火海里逃离,有些则加速了自己的死亡、渐渐无声地倒在了角落,成为了大火的苦痛燃料。
而他则更加不幸,周围房梁突然的坍塌让他无法逃离,火焰带来的灼烧热气让他无法出声呼救,甚至慢慢地无法正常呼吸,浓烟与氧气的稀薄让他的目光缓缓难以聚焦,他只得无奈地尽力躲在暂时可能安全的位置,体力逐渐不支,自嘲地看看周围,留恋之中渐渐晕了过去。
弥留之际,范梓以为那就是尽头了——作为紫禁城最年轻御厨的一生,终结于广安十二年腊月的一场意外走水。他心有不甘,不仅仅是因为他还如此年轻鲜活、有大好年华,更主要的是他常年待在宫内,已经很久没有再好好地与母亲说说话,他甚至都不知道母亲那离别时有些微弯的腰肢如今可还安好,也不知道刚刚领旨出征的兄长可还安好,如果他就这样离世,他们会不会为自己担忧痛苦,而年迈的母亲离了他们兄弟俩又该如何存活……
他想活,他想回到家人身边,至少让他能看一眼他们还安好就好啊……
然而意识并未如他所想般消散于虚无。
反而,随之而来的是他之前未曾感受过的体验——初来的先是那种奇异、甚至可以说是诡异的失重感,仿佛是失足沉入深水,又似那缕微风轻柔地飘向云端。接着,一声声细碎的声响由远及近:是女子的轻柔笑语,又有那金属的轻脆碰撞,好似还有某种规律的、类似自己心脉的共频震动。
范梓在此刻努力地睁开了自己的眼,却意外地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僵住——世界变得无比陌生又无比巨大。
他曾有些熟悉的红木桌案此刻如同悬崖峭壁高耸入云,有点不同的青石板地面也在眼下延伸,如那校场射击的无边原野般辽阔,就连他日常所用的寻常上好瓷碗都在此时大如磨盘。范梓有些愣神,他以为自己是堕入了无边梦境,一时没有清醒,于是他又试图抬手去揉揉他有些迷茫的双眼,结果不当紧,却又意外地看见一只覆盖着土金色的短毛爪子伸到了自己面前,纤细优雅,连翻过来的爪垫都是晕开了淡淡的樱色。
“这小家伙醒了!”,温柔又清脆的女声从高处传来,带着欣喜,但对范梓来说,更带着一些奢望之外的陌生——这是他所熟知的女声,是母亲!而这声熟悉音频的呼唤,下意识地居然让他产生了些许莫名的安心与酸涩之情,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自己应该是在这三界之外才得以再次听闻母亲呼唤的错觉。
范梓还是没忍住,循着那自己无比想念的声音,大着胆子抬头望去,却意外地看见的是一张放大了数倍的、他日思夜想的面容——真的是母亲的样貌!不过仔细看还是有着些许区别,此刻的她仍然约莫四五十岁,眉眼依旧那样温婉似水,但穿着却是他从未见过的服饰——简洁的米白色高领针织上衣,下半身则穿着那稍稍收身的褐色鱼尾半裙,整体简约大气却也不失时尚个性,相反更多了些许典雅庄重的气质在,那领口别着一枚古典西式珍珠胸针,活像那西方贵族油画像里走出的贵族名媛,外搭一件丝绸开衫小披肩悬挂在她的白皙双臂之上,起到纽扣作用的宝蓝钻在日光的照耀下静静地折射着耀眼光芒。
“夫人您看,这小家伙多漂亮。”,“母亲”身旁的女子在看见范梓抬头后,随即便恭敬地笑着对她说道。
“母亲”的目光一直落在范梓身上,眼底闪过那一抹惊艳与难以察觉的柔情,扬起的柔和笑意一直悬挂于她的脸颊之上,太像离家以前、自己还年少时,与兄长在庭院里放肆奔跑嬉闹时,站在一旁默默看着他们的母亲了。
“这孩子确实无比非凡。”,“母亲”轻笑着微微俯身,与她优雅动作随之而来的是那带着淡淡的清香的气息,靠近时范梓甚至能够无比清晰地嗅到对方身上淡淡的木兰花香,“这孩子的毛色,真像落日时分海边的金沙;这眼睛像是那金光落下时的冰川耀光,也像是那……”
“母亲”的手指轻轻抚过范梓的头顶,出于人类警惕的本能他想要躲开,但这具身体却不受控制地不光没有躲开,反倒是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这具身体在享受着她的爱抚。
“琥珀。”,母亲朱砂般的丹唇依旧衔着那温和无比的笑意,在范梓耳边柔声道,“以后你就叫琥珀吧,和你的眼睛颜色一样。”
【琥珀?我的名字?我可有名字啊!】
范梓刚试图开口反驳,却没想到话真到嘴边了,只能从嗓子里发出一声细软又可爱的“喵——”
他僵住了,他彻底懵了。
【这是要干啥啊!】
越是反抗地想要发声,得到的只有一声接一声的喵喵叫……果不其然,她们真的误会了。
“听这声音,看来这位小朋友他很满意呀!不过真是温顺啊。”,母亲微笑地轻抚着范梓,语调里有着溢于言表的满意与喜爱。
【喵喵喵?ber?没人问过我的意见吗?】
“陈医师,你确定它是纯种阿比西尼亚?”,母亲转头对着一直以来保持着那谦卑神情的女人说道。而那位被称为陈医师的女子在听闻母亲的话后立即点头,随即回答道:“路总放心,它的血统证书齐全。阿比西尼亚猫是目前现存最古老的品种之一,相传源自古埃及,就连在法老墓中都有它们的壁画。您看看琥珀的体态,线条流畅高贵优雅,跑动时就像小猎豹;但性情却无比聪慧亲人,最适合陪伴,加上小少爷也一直很想要一只,高少一定会很满意这个礼物的!”
静静地听完了陈医生对自己的介绍,就只见路鸣玉将范梓自己——又或者说是“琥珀”猫猫——轻轻地温柔抱起。可这骤然升高的视角却让范梓一阵眩晕,很显然他还没有很完美地适应这具纤细有力的躯体,他下意识地伸出了爪子,却下意识地小心收起了指甲,只用肉垫轻轻攀住了母亲的手臂。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路总赞赏地轻轻勾起唇角,无比满意地摸了摸范梓的头,“还知道不乱伸爪子,真是个good boy。”
范梓彻底陷入混乱。他值得低头有些神游地看着自己毛茸茸的身体,稍深一些与那浅金交织的短毛在光线下泛着温暖耀眼的光泽。他开始尝试控制这条陌生无比的尾巴,才发觉它真的会随着自己的心意改变形态,可也非常难以控制,目前也只得在空中不安分地左右摆动。
【我真的穿越了。像是那些自己都觉得离谱的画本中所写的一样……只是,不是那寻常戏文里的功勋王侯将相,也不是自己梦中经常出现的传奇侠客仙人,而竟是成了一只富家子弟的宠物猫。】
【一只供人玩赏的宠物。】
愈想愈能感觉那耻辱感如潮水般涌来。他范梓,虽然不是什么高中状元的一代奇才,也不是那过五关斩六将的传奇武将。但他好歹年少就师承御膳房总厨,十六岁便能独立掌勺,二十岁已为皇上备过宴,如今却沦落成一只玩物……
【我真服了……还能再离谱点吗?】
有时命运仿佛总是能清楚听到自己的吐槽,并对症下药般的实施捉弄计划。
您别说,事实证明,还真能更离谱……
“路总,您确定要将琥珀送去英雨城吗?”,陈医师的声音打断了范梓内心的碎碎念,从他吐槽的思路中猛然将他拉回现实,“那么远的路途,对猫来说可能有些辛苦。”
英雨城?范梓竖起耳朵——虽然这双猫耳也不受他完全控制罢了。
【是他没曾听闻过的地方?这是什么鬼地方啊!不会是什么很可怕的地方吧,他才刚死里逃生啊……】
“我知道。”,路总好似是有些无奈地轻轻叹了一声,那修长纤美的手指温柔地梳理着范梓的背毛,“但棱戈那孩子,一个人在桥剑读书,最近视频时总觉得他又瘦了许多。问起来他也只说是什么课业忙、健身累,可我私下问了他那些个朋友,倒是一致的很,跟我说他饮食极不规律,有时一天也只喝些那难喝的要死的蛋白粉。”
不同于刚刚初见时那还稍带着一些轻快的尾音,她的声音里现在却早已满是担忧,毕竟是有关自己的孩子,怎么可能不担心:“我也问了医生,他给我说是轻度厌食倾向,需有人陪伴,多多调节心情。我本想是亲自过去照顾他一阵,可国内这边公司事务实在走不开。刚好他喜欢这些小朋友,就想着送只温顺聪慧的猫儿过去,至少能给他些慰藉,放松放松心情也好。”
“健康第一啊,真的不奢求其他的,就想让他好好的回来就好,照顾好自己就好。这孩子也不知从哪听来的,健身也得健康第一啊……”,再是看似气场如此强大的上位者,在面对自己孩子时却也是那么柔软细腻,难得的流露出了那份脆弱与悲伤。
范梓则在她的怀里安静地听着,心中翻腾。
一是因为厌食之症,他并不陌生——在他年少时,兄长也曾几何时因忧虑过度,茶饭不思日渐消瘦。母亲去药铺抓遍了药材、开了无数方子都不见效,最后还是他用了三个月拜师于他师父门下,仔细学了些手艺,以药膳慢慢调理,才逐渐恢复。其间复杂程度他是亲眼所见,倒也是个麻烦的事儿。
二则是此情此景,好似又与记忆里的母亲有所重合,他是真的难以袖手旁观,他无法看到这张面容再次因为孩子而落泪,如果他真的无法回去,那至少他要好好地守护这个世界的“母亲”。
食补不如心补,心补则需贴心。
【不过食补也很重要倒是……那边吃的不好吗?他不是少爷吗?贵族也会吃的不好?这个世界真是奇怪……】
“阿比西尼亚猫最通人性。”,陈医师见状赶忙俯身轻轻安慰道,“它们不像有些猫那样高冷,反而无比亲人黏人,会主动与人互动。有琥珀陪伴,小少爷的心情一定能好起来。”
路鸣玉似是赞同地微微点头,之后便将范梓慢慢地抱到面前,与他那琥珀色的双眸温柔对视:“小家伙,或许你愿意去陪陪我儿子吗?他会是个好孩子,也一定会很喜欢你,他会好好对待你的,就是他呀偶尔太要强,也总把自己逼得太紧,你能去陪陪他吗?”
范梓没有回答——他无法用人类的语言回答,同时他也一时语顿,这幅神情真的像极了自己的母亲。不知为何,看着她眼中那份真切的忧虑,他心中那点不甘与耻辱竟悄然淡去。
【也罢,既然天命如此,让他以这种方式重获新生,或许也真的自有安排。况且听这描述,她那儿子确实也需要帮助。等帮完自己就找回家的办法吧,或许这些个贵族也有办法让自己回家!】
就算不是,也就当是报答这一世的短暂收留之恩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