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不只对我好》应钟寒

1、初识

　　辱骂，驱赶，贪婪，虚情假意。
　　母亲护在他身前，不停地磕头道歉，为什么，为什么啊……明明是那个臭小子，明明是对方，拿包了虫子的点心作弄他，他只不过是……只不过是……扔回去，骂了他们几句，不是他的错啊，母亲为什么要道歉，谈珥谦想上前拉起母亲，他想告诉母亲，他们没错，不用道歉，不该受这种屈辱，但是他被母亲抓住了手阻止，把他拦在身后，他太小了，母亲一只手就能把他制住，他什么都做不了。
　　母亲裙子上的尘土，淤青的额头，那些宗亲丑恶的嘴脸，是他多年的梦魇。
　　几日后，一条不起眼的小路上，行驶着一辆马车。
　　似是不想让外人看到自己的脸，前面的马车夫戴着斗笠，将自己包的严严实实，这是谈珥谦的母亲——阴晚晴拿着自己身上仅剩的金银，雇佣的江湖人士，护送谈珥谦去他姑姑那里。
　　车棚里的谈珥谦因为连日的赶路已经头昏脑涨，几近昏迷，突然，他感到一阵头皮发麻的凉意，让他陡然清醒。
　　“小心！！”
　　前面的人听到他的警告，立马拉停马匹，抽出刀开始戒备。
　　这次的雇主好像有某种神通，总能提前感知到一些危险之物，这一路靠着他的提醒规避了大部分灾难。
　　为了避人耳目，他专门挑选的都是人迹罕至的道路，难免会遇到吃人的野兽，或者休息补充水分时，不小心惊动了某条毒蛇，最凶险的其实还是追杀，不过按照雇主的指示，他们基本能提前避开危险。
　　现在已经快到淮南王的封地边缘，应该不会再有人追过来了吧。
　　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是侠客还是打起精神，辨别周围的情况，长时间的赶路让他有点透支，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
　　身后传来划破空气的尖锐声音，侠客迅速转身应付。
　　！怎么这么多人？
　　侠客努力支撑起来，他绝对打不过，得带着雇主逃，不然都得死在这。
　　侠客一边抵挡一边靠近车身，打算抄起人跑路。
　　远处有人看打不过他，示意身边的人冲着车身放箭，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死不死都无所谓，车棚里的才最重要，必须杀。
　　侠客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车身包裹的严实，从外面看其实根本判断不了里面谈珥谦的位置，但是侠客不敢赌，冲上前用身体挡住了车身，做他们这行的，即便牺牲自己也要保护运送目标不受损，是他们最大的信誉，不然谁敢花高价找他们。
　　“噗……”
　　侠客被射穿了肩膀钉在车身上，里面的谈珥谦听到了动静，他想起来帮忙，最起码能跟着这人跑也行，但是长时间的赶路，又没吃多少东西，他小小的身体已经扛不住了，根本没有力气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外面那个人要因为他死了。
　　外面的侠客强撑着拔下了箭矢，继续往里摸，他得带着雇主逃！
　　他又打开一个砍过来的刀，钻进去抱起谈珥谦打算跳车逃跑。
　　一出门迎面而来的就是一把利刃，已经躲不开了，侠客背过身，打算用身体抗下这一击。
　　预想中疼痛没有传来，侠客小心地抬头看向四周，刚刚看向他的那人已经被一箭射死了。
　　是有人来接应了，太好了，怎么不早点来啊我靠，都**快赶到家门口了，才慢悠悠的出来，侠客带着满脑子脏话，然后放心的昏了过去。
　　淮南王府在南方，主要封地是淮河以南地区，气候潮湿闷热，谈珥谦是从北方来的，北方这时候的天气干燥寒冷，谈晚晴，也就是谈珥谦的母亲，走之前给他套了好几层衣物御寒，一路的颠簸让谈珥谦头昏脑涨，母亲将他送走的太着急，身上除了母亲塞给他的值钱首饰和几块干饼，再什么都没有，一同随行的只有母亲找的那位侠客，而这位江湖人士除了要保护他的安全之外，还要驱使马车，时间紧急，根本顾及不了太多。
　　条件有限，淮南王府派来接应他的人也只能给他擦擦脸蛋，喂些吃食补充体力。
　　所以等他到了王府之后，热的一身汗，头发也乱糟糟的，几日没有梳洗导致身上有一股很难闻的味道，谈珥谦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见到的沐璟。
　　沐璟衣着华丽，扎着总角，矜贵的站在他面前，后面跟着一群人伺候，和他形成鲜明的对比，这是他第一次，对眼前这个漂亮人儿产生厌恶，彼时他九岁，沐璟十岁，那时候小小的谈珥谦还不知道这种感觉叫嫉妒。
　　场面一时有点安静，沐璟是王府世子，身份尊贵，平时都是别人费劲心思找话题，遇到他心情不好，不想理便不理了，从来不需要他主动讨好什么。
　　谈珥谦曾经也是被捧着的小主子，现在傲气仍在，乍一下来到陌生的环境，满心防备，躲在刚刚博得他信任的，那个给他喂食物的护卫身后，抓着人家的衣服，探着个小脑袋看出去，同样不会开口，护卫默默抓紧自己的衣服，夏天穿的薄，别给扯下来了。
　　谈珥谦的姑姑谈姝站在沐璟身后看着，但是不能上前说些什么，沐璟才是主家的小孩，理应先由主家人接待。
　　两个小团子就这么面对面站着，谁也不先开口，沉默了一会，沐璟先动了，他从旁边的奴仆手里接过一个食盒，掀开盖子，走上前递到谈珥谦面前。
　　在谈珥谦来之前，沐璟就知道家里会来一个比他小一岁的“亲戚”，好像是他的……伯母的……哥哥的……额……捋不清，反正是打了好几个弯的亲戚关系家的小孩，长辈们说那是一个好孩子，很适合当他的伴读，要沐璟好好待他，他倒是没什么感觉，但是作为家中长子，他理应尽到长子责任，所以沐璟还是带了一份自己很爱吃的糕点去迎接他。
　　那个小孩应该和他是平辈，可以称一声弟弟，他眼睛很大，脸圆圆的，皮肤有点黑，穿着不合时宜的衣服站在家仆身后，小小的脸上满是防备，好像还比他矮一点？沐璟不确定。
　　反正，他不讨厌他。
　　所以，这是沐璟头一次主动示好，父母想让这孩子当他的伴读，他也想和这个孩子和平相处。
　　然后，手里的东西被谈珥谦打掉了。
　　精致的糕点翻出来撒落一地，沐璟的手有几分无措的僵在半空，然后又立马收回来，仿佛刚才没有失态。
　　周围的家仆都惊呆了，也是头一次有人这么不给小世子面子，沐璟毕竟是他们的主子，比起旁的，主子的尊严和安危最重要，旁边的几人瞬间就想上去给谈珥谦点教训，还有几个蹲下来查看沐璟有没有事，但是没想到谈珥谦看见几个高大的家仆向他围来，他完全不害怕，甚至龇牙咧嘴的想跟这些人干一架，整个人就像个，努力炸毛保护自己的小兽一样，但是其实没有什么威胁性。
　　旁边的淮南王妃陈止岚制止了所有人的动作，示意谈珥谦的亲姑姑去安抚一下孩子，谈姝这才红着眼眶上前，拉着谈珥谦的小手小声安抚。
　　谈珥谦其实没有恶意，只是前不久才有本家的小孩拿着点心捉弄他，害的自己母亲毫无尊严的下跪道歉的场景，和沐璟给他点心的场景重叠，让他有点应激罢了，现在唯一熟悉的姑姑安抚他，他才找到了安全感，冷静了一点。
　　那边陈止岚并没有安抚沐璟，沐璟是世子，要学会应付各种突发场面，如果总让人护着，安慰着，以后又怎能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庇护者。
　　沐璟明显能看出来生气了，毕竟年龄还小，情绪都摆在脸上，一张漂亮的小脸垮的都快掉下来了，忍了又忍，还是做足了礼数：
　　“听闻和熙名讳已久，今日终得相见，快请进府休息。”然后转身就走。
　　谈珥谦并未回应，他很讨厌这些穿着华丽的贵公子，这种人都爱仗势欺人，谈姝轻轻拉了拉他的手示意他跟上，他才迈起小短腿跟着走。
　　谈珥谦先被带着去梳洗了一番才去前堂见淮南王，路上他问：“姑姑，送我来的那人呢，他好像受伤了，还好吗？”
　　“他被带去救治了，不会有事。”谈姝有点惊讶，没想到谈珥谦会在乎这样一个不重要的人安危，是了，她与哥嫂书信往来时就听说过，和熙总是很善良，哥嫂还为此忧愁过，怕孩子在外面被欺负，但是，作为高位者，善良也是好事，想起自己的哥嫂，谈姝倍感心酸。
　　进了前堂，淮南王沐渊及其弟沐澈正等着，沐璟规规矩矩的坐在旁边，后面站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男孩子，一身奴仆装扮，应该是专门指给沐璟陪伴他长大的侍读。
　　这个人刚刚就跟在沐璟身后，但是谈珥谦注意力都被沐璟吸引了，没看到他。
　　在前堂，谈珥谦除了姑姑，无任何人引导，因为分开的匆忙，母亲只来得及叮嘱了他去别人家不要任性，所以他只知道姑姑嫁到了淮南王府，其他不了解。
　　淮南王是个面相和善的中年男人，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他笑着招手让谈珥谦过去，拉着他的手细细看他，谈珥谦经过一番梳洗，又换上王府早就备好的上好丝绸制成的衣服，俨然一副贵族小公子的模样，只是赶路的疲惫让他原本白嫩的脸蛋有些清瘦。
　　“和熙远道而来辛苦了，来了这里，就全当是自己家，不要拘束。”沐渊笑着和他说道。
　　面对这样慈祥的长辈，谈珥谦紧绷的精神稍微松懈一些，难得露出一丝笑意，抿着唇点点头。
　　“真是个好孩子，我进京朝见时曾同你父亲交流过。”
　　“那是很好的人，你也不要太伤心，既来了这里就好好过，大家都是很好的人。”
　　关心过后沐渊就开始给他介绍：“这是我弟弟沐澈，也是你的姑丈，你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
　　“姑丈好。”沐澈点点头没说话，他是个挺严肃的人。
　　“这是我儿子沐璟，字怀瑾，刚你们已经见过，叫哥哥就好。”沐渊笑眯眯的介绍，没提刚刚闹出的矛盾。
　　“怀瑾哥哥好。”谈珥谦乖乖巧巧的叫着，摆礼貌，他已经从应激状态下缓过来了，但是对这种贵公子，他持保留意见，只表面功夫做到，所以也没对刚才的事主动道歉。
　　“嗯。”沐璟冷淡的应了一声。
　　“这是璟儿的侍读，文砚，比璟儿小三岁。”沐渊继续介绍到。
　　“是很聪明的孩子，你们三个年龄相仿，今后好好相处。”
　　沐渊说完，堂内的人都诧异的看向他，就连沐璟都变了表情，看向自己的父亲。
　　谈珥谦有点莫名，为什么要专门介绍一个奴仆？世子的侍读明面上是平等的，但其实会因为家世高低而存在隐形的等级，淮南王并没有介绍这个人的家世，那应该就是从普通人中选拔上来的，是不起眼的，为什么要专门介绍？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在吗？
　　谈珥谦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他看其他长辈的反应，也知道这人应该身份低微，那如果跟着称一声弟弟，把这等身份低微的人放到跟沐璟同样的位置，那就是对世子的大不敬，会得罪一家子人，但是淮南王又明显很重视这人，这该怎么办。
　　谈珥谦一时拿不定注意，还好陈止岚这时出来打圆场了：
　　“这孩子一直跟着璟儿，你称一声文砚兄就好。”
　　王妃都这么说了，谈珥谦立马微微俯身：“文砚兄。”然后抬眼偷偷打量着这个特别的人，看着并不讨厌，而且……为什么和沐璟稍微有点像。
　　沐渊满意地笑了笑，继续介绍：“这是内子，你跟着你妹妹叫婶母就好。”
　　“婶母好。”谈珥谦回神，立马恭敬的附身打过招呼，是位很端庄持重的女子，谈珥谦对她颇有好感。
　　“你姑姑和姑丈给你生了个妹妹，叫沐华君，年纪尚小，不便出门见客，在房里由下人带着，你等会用完饭就能见到了。”
　　谈珥谦附身称是，这个妹妹他是知道的，当时听到姑姑生了妹妹后他还满心欢喜的期待着要见一面，现下这个家中还有同他血缘相近之人，让他心中有点安慰。
　　至于刚刚那个特殊的伴读，谈珥谦很快就把人抛诸脑后，毕竟谁都没有世子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