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普宁寺
寒风凛冽,残月如钩。
初冬时节,天光未破,薄雾弥漫,入眼云雾缭绕,淡白冷清。
曾经香火旺到不行的寺庙,此时却是一番破败景象。
墙角有坍塌,砖头掉了一地,台阶上长满了草。在这残垣断壁,杂草丛生的寺庙里,最偏远的一处殿门外,跪着一主一仆。
为首的素衣女子,白纱掩面,明亮娇美的眼眸空洞而迷茫,像是在寻找某种答案,却又不知该怎样去寻找。她身侧的丫鬟面带愁容,眉宇间挂着焦急之色。
“求少将军见一见我家小姐。”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慧明大师手持佛珠出来,立于门侧,目光慈悲却又无奈的望着跪在青石阶上的主仆二人。
玄姝额头抵着冰冷的青石,口中喃喃,声音几不可闻。
慧明大师轻叹:“缘起缘灭,强求不得。”
玄姝抬头,眼中泪带决绝:“大师慈悲,我只是想求一个答案。”
寒风骤起,卷起满地残叶。
慧明大师手握佛珠,眼底闪过悲悯:“痴儿……这是他让转交给你的。”
大师看破红尘,也终是不忍,他将纸笺递给玄姝,便退了进去,房门再度关闭。
玄姝颤抖着手接过,踉跄起身,上面仅有寥寥数语:“戴罪之身,仰仗圣上慈悲,普宁寺清修余生,你自珍重,勿念!”
殿门斑驳朱漆上,如一道泣血断痕。玄姝倏然攥紧心口衣襟——那声音竟比北风更利,剐得人神魂俱碎。
殿内,佛像前跪着一位斯文俊美的男子,他听到丫鬟锦罗的声音时,瞳孔微缩,呼吸一滞,檀香裹着寒意沁入骨髓,他跪姿笔直如断剑插进砖缝。此刻望着身侧摆放简单的剃头工具,缓缓合上眼,冷下心肠。
方丈在剃度之前,善言道:“剃刀落下,不可回头。出家后的修行苦,你能否承受?出家人,要谦卑。荣华富贵皆要摒弃。无缘大慈,同体大悲。剃发为僧,落发易,修心难。你可想好了,真要剃度?”
男子沉默无言。
方丈怕男子他日后悔,凝重说道:“当真不见她一面?”
“求师父剃度。”君竹掩下心酸,神色郁郁,语气里唯余决绝。
方丈被他浑身散发的忧伤震撼,他叹了口气:“心不死则道不生。”
墨迹在寒风中晕散,像极了宫宴那夜泼洒的葡萄酿——琉璃盏中胭脂红的酒液,此刻化作普宁寺阶前刺目的冰渣,扎进她眼底。
玄姝最惧严寒,以往这时,她定是早早将狐裘加身,日日如蛰虫般蜷于暖阁。
寒风里玄姝身上带着凉意,渐渐神智有些恍惚。她忆起与墨君竹的初见和少女慕艾的往事。
玄姝记事起,母亲对她的约束就极为严苛,甚少许她出府。她记得清楚,那日陪母亲用膳后,她苦苦央求了许久,母亲念在她生辰勉强允了她出府。
那时临近祭月节,家家都在准备祭祀活动。那天,临安城的夜被月色浸透,东西大街两侧的青铜灯盏次地亮起,青石板路照得如流淌的星河。
南来的北往的客商赶着牛马车队来到临安,牛马背上,更有那坦胸露腹的异族舞女,她们蒙着面纱,手臂脚腕戴满银钏金链,所行之地,银铃声清脆。临安百姓们新奇不已,驻足观望。
那舞女娇滴滴,笑盈盈,随手甩出的巾帕引得人争前恐后的哄抢。玄姝和锦罗被拥挤的人群冲撞,人群推搡中玄姝不慎扭伤了脚,摔倒在地,险些卷入行驶的车流。墨君竹,他就像画本里的侠士,从天而降,救玄姝于蹄下。
在大梁国,墨君竹这个名字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是护国大将军的幼子,三岁习文,十二岁作得一手好文章,连当朝太傅都赞不绝口,十三岁时更是在殿试的千名考生中脱颖而出,深受帝王赏识。
墨君竹不仅饱读诗书,德才兼备,他的长相更是俊美无双。
大将军之子,大梁国人人称许的才子。能守着这样的人过一生,那得积攒几辈子的福分?玄姝不敢奢想,她只能在心里默默地记下恩人的名字。
永明二年春,景帝去世,六皇子楚玄策继位。
国丧期满,新帝封了谢丞相的嫡女婉莹为后,大赦天下,举国同庆。
新帝封后不久的宴会上,玄姝遇见了墨君竹,只是淡淡的一瞥,落座相隔甚远。
大约,墨君竹早已不记得她这么一个人了。她不过是墨君竹顺手救下的一个人。于他而言,救人不过是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
救的是男是女,姓甚名谁,又有什么关系?
玄姝的心,在这一刻,涩意蔓延,十分不舒服。
玄姝将视线专注在面前的美酒佳肴。
她端起酒杯,轻轻饮了一口,试图断了自己的妄想,可偏偏眼神不由自主的就飘到那人的身上。
“哐当”玄姝措手打落酒杯,酒水飞溅,瓷杯碎裂。
顾不得众人惊愕不已的眼神,玄姝连忙跪下,叩头请罪:“臣女失仪,罪该万死!”
新帝眉头微微蹙起,抬眸,看清是玄姝后,扫了一眼众人,最后温和说道:“这场宴会是中宫皇后一手操办,要请罪,也该向宴会的正主请罪才是。”
“臣女失仪,请皇后娘娘责罚。”
谢婉莹的目光在玄姝身上打量,脸上带着温柔笑意:“今日酒水甚美,鱼小姐酒误非故,本宫便罚你今日不可再饮。青鸢,带鱼小姐去换身干净的衣服。”
“臣女谢过皇后娘娘。”
玄姝换了衣服,行至御花园,青鸢姑姑突然停了下来,“鱼姑娘,可是吃醉了,不妨先在这里清醒清醒,待解了酒意,再去宴会,以免冲撞了贵人。”
微风卷花香掠过眉梢,香气凉意沁入身心,倒是解了三分醉。
想起看到的那一幕,玄姝惊魂未定,面露难色。
青鸢瞧她欲言又止,猜到她的顾虑,言道:“皇后娘娘那边奴婢会替姑娘回禀。”
“那便有劳青鸢姑姑了。”
晚风轻拂,吹起玄姝鬓边散落的青丝,更添了几分迷离与哀愁。她双眼望向远方,一滴泪悄然滚落。
“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玄姝被突然介入的声音一惊,葱葱玉指慌忙整理了仪容,看清来人,骤然像见到了骇人的东西,吓得浑身一抖,赶紧低眉垂眼。
“你果然……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