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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章(②)边界 ...

  •   第九章:边界测试

      辩论模拟程序启动的瞬间,星玄阳感到一种熟悉的、近乎生理性的兴奋沿着脊椎攀升。

      屏幕被均分成两半:左侧是他的虚拟形象——一个中性的人形轮廓,代表“立场A”;右侧是提姆的虚拟形象,同样中性,代表“立场B”。程序是他们合作设计的,最初目的是为了训练泰坦成员的逻辑辩论能力,但现在,星玄阳决定用它来做一些……不那么标准化的测试。

      测试对象:提姆·德雷克。更准确地说,是提姆·德雷克的核心防御机制。

      测试方法:一场精心设计的、看似关于哲学但实则针对个人心理边界的模拟辩论。

      星玄阳深吸一口气。窗外的夜色已经深沉,宿舍楼里只有零星几盏灯还亮着,像黑暗海洋中孤独的浮标。电脑屏幕上,加密通讯频道显示提姆已经接入,状态为“准备中”。

      这是他计划了一周的对话。不是突然袭击,而是一次有预谋的边界探测——他知道这很危险,可能破坏他们之间刚刚建立起的脆弱信任。但他必须这么做。

      因为有些问题,不在安全的边界内提出,就永远得不到真实的答案。

      “晚上好。”提姆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平静如常,“程序界面看起来不错。”

      “谢谢。”星玄阳说,手指在键盘上敲击,调出今晚的辩论主题,“今晚的议题是:‘自我价值与外部需求的辩证关系’。你准备好了吗?”

      短暂的停顿。然后提姆回答:“随时可以开始。”

      星玄阳点击开始按钮。

      程序的第一阶段是立场陈述。他选择先发言。

      “立场A认为,”星玄阳开口,声音平稳,用词精准,“个体的自我价值本质上是一种内生属性,独立于外部世界的评价或需求。即使一个人在世界上不被任何人需要,其作为有意识存在的事实本身,就构成了价值的基础。”

      他停顿,观察提姆的虚拟形象——没有任何变化,但耳机里传来极轻微的呼吸调整声。

      “该立场基于以下逻辑链,”星玄阳继续说,“第一,价值判断需要一个判断主体。当个体将自我价值完全绑定于‘被他人需要’时,实际上是将自己的价值判断权交给了外部。第二,外部需求具有流动性和不可控性。今天被需要的特质,明天可能变得无关紧要。如果将自我价值建立在这种不稳固的基石上,个体的心理结构将长期处于脆弱状态。第三——”

      “反驳。”提姆打断了他,声音依然平静,但节奏稍微加快,“立场B提出:人类是社会性动物。个体的意义在很大程度上是通过与他人的连接、通过为集体做出的贡献而实现的。‘不被需要’的状态,在生物学上等同于被群体排斥,在心理学上与抑郁、存在主义危机高度相关。你所说的‘内生价值’在理论层面或许成立,但在现实层面,它无法提供足够的心理动力支撑个体度过困境。”

      星玄阳感到嘴角微微上扬。提姆上钩了——不是字面意义上的陷阱,而是逻辑的吸引。提姆无法抗拒一个清晰定义的问题,尤其当这个问题触及他生存的核心逻辑时。

      “追问,”星玄阳说,调整了语气,让它听起来更像纯粹的学术探讨,“假设存在一个个体,其生存的全部动力、所有选择、每个身份——都建立在‘被他人需要’的基础上。这个个体是高效的、可靠的、在系统中不可或缺的。但请思考:如果有一天,系统不再需要他?如果那些依赖他的人找到了其他解决方案?如果‘被需要’这个基石突然消失,这个个体还剩下什么来定义自己?”

      沉默。

      不是几秒,是长达十二秒的、沉重的、几乎能听见电流声的沉默。

      星玄阳盯着屏幕。提姆的虚拟形象依然静止,但耳机里传来的呼吸声——变了。从平稳的腹式呼吸变成了更浅、更快的胸式呼吸。那是压力反应。

      “这是一个假设性问题。”提姆最终说,声音里有一层薄冰般的防御,“在现实中,系统总是需要维护者,问题总是需要解决者。‘不再被需要’是一个伪命题,因为它假设了问题的终结,而经验表明问题永远不会终结。”

      聪明的回避。将讨论从个体心理转移到系统功能,从“我是谁”转移到“世界需要什么”。

      但星玄阳不打算让他这么轻易地撤退。

      “让我们具体化这个假设。”星玄阳说,声音变得更柔和,但逻辑链条更紧密,“假设这个个体是一个……出色的战术家。他总能找到最优解,总能预见危机,总能在混乱中建立秩序。但有一天,出现了一个比他更优秀的战术家。或者,系统发展出了不需要人类决策的AI。或者,世界突然变得和平,不再需要战术家。在这个假设中,那些‘被需要’的特质——他的高效、他的预见性、他的秩序构建能力——都变得无关紧要。那么,剥离了这些功能之后,这个个体还剩下什么?”

      更长的沉默。

      星玄阳能感觉到那种沉默的重量——它不是空无,而是某种过于沉重的东西在提姆的思维中缓慢旋转,像黑洞吞噬光线。

      “他会有其他特质。”提姆说,但声音里的确定性出现了裂缝,“每个人都是多面的。”

      “但如果我们讨论的这个个体,从未发展过那些与‘被需要’无关的特质呢?”星玄阳追问,像一个耐心的外科医生,刀刃精准地切入,“如果他从很年轻的时候就开始训练自己成为‘必要的人’,以至于‘必要性’已经成为他身份的内核?如果他的整个自我认知架构,都是以‘解决他人问题’为基石搭建的?”

      耳机里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吸气声,像某人被无形的东西击中腹部。

      “这是一个极端的假设。”提姆说,声音现在变得异常平稳——过于平稳,像暴风雨前的死寂,“大多数人在成长过程中会发展出多重身份认同。”

      “但有些人不会。”星玄阳轻声说,知道自己在逼近某个危险的红线,“有些人,因为环境、因为责任、因为……爱,将自己塑造成了单一功能的工具。高效的工具,不可或缺的工具,但终究是工具。而工具的价值,永远由使用者的需求定义。”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星玄阳就后悔了。

      不是后悔提出这个问题,而是后悔用“工具”这个词。太尖锐,太残忍,太可能被误解为指责。

      但他没有收回。有些话一旦说出,就像射出的箭,无法回头。

      通讯那端陷入彻底的死寂。连呼吸声都消失了,像提姆突然屏住了呼吸,或者离开了通讯器。

      星玄阳等待着。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紫罗兰色的眼睛紧盯着提姆的虚拟形象,仿佛能透过那个中性的轮廓,看到七千英里外那个真实的、此刻可能正在经历某种内心地震的人。

      他想起自己设计这场测试时的初衷:不是要伤害提姆,而是要测试——测试提姆的自我认知是否真的如表面那样坚不可摧,测试他是否能在不启动防御机制的情况下面对这个核心问题,测试他们的关系是否能承受这种程度的真实。

      但现在,他怀疑自己越界了。

      太远了,太快了。

      就在他准备开口说“我们可以暂停”时,提姆的声音回来了。

      声音变了。

      不再是辩论中的冷静理性,也不是日常对话中的克制平静。而是一种……星玄阳从未听过的、深沉的、几乎像从地底传来的声音。

      “那么,”提姆说,语速极慢,每个字都像从沉重的土壤中费力挖掘出来,“这个个体需要学习重新定义‘必要性’。”

      星玄阳的呼吸停滞了半秒。

      不是防御,不是反击,不是撤退。

      是承认。一种赤裸的、不带任何伪装的承认。

      “重新定义?”星玄阳轻声问,小心翼翼地。

      “是的。”提姆说,声音里有一种奇特的、近乎破碎的清晰,“如果外部不再提供‘必要性’,那么就必须从内部生成。如果‘被他人需要’的基石消失,那么就必须找到其他基石。也许……也许是‘选择’。主动选择做什么样的人,而不是被动地回应他人的需求。也许是‘可能性’。探索那些从未被需要、因此从未被发展的面向。”

      他停顿,然后,用一种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补充:“但这很难。因为当一个人习惯了用‘必要性’作为所有选择的理由时,‘选择’本身会变得……陌生而可怕。”

      星玄阳感到胸腔一阵紧缩。不是胜利的喜悦,不是探测成功的满足,而是一种深切的、几乎疼痛的共鸣。

      因为他听出来了:提姆不是在回答假设性问题。

      他是在描述自己。

      “定义权。”星玄阳说,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更柔,“你刚才提到‘选择’。但选择的前提是,个体相信自己拥有定义‘什么是有价值的生活’的权力。而这个权力,在长期将自我价值外包给他人之后,可能已经被……”

      “被遗忘了。”提姆接上,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情绪的波动——不是愤怒,不是悲伤,而是一种沉重的、疲惫的认识,“是的。我知道。”

      对话在这里达到了某个临界点。

      星玄阳知道,他可以继续深入,可以追问“那么你如何重新学习定义权”,可以探讨具体的心理重建策略。但那会变成一场治疗对话,而他们的关系还没到那一步。

      更重要的是,提姆已经给出了他能给出的最多。

      于是星玄阳做了一件他很少做的事:主动撤退。

      “今晚的辩论很有启发性。”他说,切换回学术语气,“你的反驳立场提出了一个重要观点:即使在假设性情境中,个体也保有重新定义自我的能力。这本身就是一种‘必要性’之外的生存韧性。”

      他听到提姆那边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呼气——像是松开了某种紧绷的东西。

      “是的。”提姆说,声音逐渐恢复到平常的平稳,“辩论的价值就在于……拓展思考的边界。”

      典型的提姆式回答:将一场深刻的情感碰撞,重新包装成智力训练。

      但星玄阳接受了这种包装。因为有时候,包装是必要的——它让难以承受的真实变得可以处理。

      “我保存了辩论记录。”星玄阳说,“也许以后可以作为泰坦培训的材料——关于如何在压力下保持逻辑清晰。”

      “好主意。”提姆说,然后停顿,“我需要去处理一些夜间事务了。”

      “当然。”星玄阳说,“晚安……或者,早安。”

      “晚安。”

      通讯切断。

      屏幕暗下去,只剩下程序界面,两个虚拟形象依然面对面站立,中间隔着一条象征立场分界的细线。

      星玄阳坐在黑暗中,很久没有动。

      窗外的城市已经彻底沉睡,只有远处高速公路上的车流声如永不停息的海浪。

      他回想着提姆最后那句话:“那么这个个体需要学习重新定义‘必要性’。”

      不是“我会重新定义”,也不是“我可以”。是“需要学习”。

      一种谦卑的、承认自己不完美的、开放的可能性。

      星玄阳关掉电脑,走到窗前。夜空无星,厚重的云层遮挡了所有天光。但他不需要看星星——他脑海中已经有了一个清晰的画面:一颗习惯了围绕他人轨道运行的行星,第一次意识到,也许它可以寻找自己的轨道。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种复杂的情绪:一部分是担忧(改变是痛苦的),一部分是尊重(提姆的诚实需要巨大的勇气),还有一部分是……希望。

      他回到书桌前,打开一个加密日记文档。这个文档他只为自己而写,从不分享。

      他打字:

      “日期:今晚。
      事件:边界测试。
      结果:目标没有启动全面防御,而是承认了核心脆弱点。这超出了预期。

      观察到的重要细节:

      1. 当被问及‘如果不再被需要’时,目标的第一个反应是系统化反驳(预期内),但当假设具体化后,出现了认知停顿。停顿时长12秒,远超常规思考时间。
      2. 在停顿后的回应中,目标使用了‘需要学习’这一表述。这表明他承认自己在此领域存在技能缺失,而非简单地否认问题的存在。
      3. 最后撤退到‘辩论训练’的框架中,是典型的重新建立安全距离的行为,但承认已经发生。

      个人反思:
      我可能越界了。问题过于尖锐,可能造成不必要的痛苦。但另一方面,目标允许这次越界发生,并在一定程度上保持了开放。这本身就是一个重要信号。

      警示记录:
      目标的核心身份建构确实如推测般,高度依赖‘被需要’这一外部验证。这解释了为什么他在‘非必要’事务上表现出明显的不适应(如自我关怀、纯粹休闲等)。

      需要记住的底线:
      未来的互动中,需要确保不将这种认知用作操纵或控制的工具。定义权必须始终在目标自己手中。任何试图替他定义的行为,都会重复他长期经历的、将自我价值外包的模式。

      最后:
      今晚,我看到了一堵墙上的第一道裂缝。裂缝很小,但真实存在。我的任务是:不强行扩大裂缝,但确保光线能照进去。”

      写完,星玄阳保存文档,加密,关闭。

      他感到疲惫——不是身体的累,是那种深度情感劳动后的精神消耗。

      但他也感到一种奇特的清晰,像迷雾散开后露出的地形轮廓。

      他知道,从今晚开始,他和提姆的关系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不再是纯粹的合作者,不再是保持安全距离的对话者,而是……某种更复杂的、共享脆弱认知的盟友。

      这种关系很危险。也很珍贵。

      星玄阳躺上床,闭上眼睛。

      在入睡前的朦胧中,他脑海中浮现出提姆的声音,那句“需要学习”,像一句咒语,在黑暗中缓慢回响。

      而在哥谭,提姆·德雷克确实没有去处理什么“夜间事务”。

      他坐在蝙蝠电脑前,盯着已经暗下去的通讯屏幕,一动不动。

      医疗监控系统在侧边栏显示着他的生命体征:心率72(比基线高13%),呼吸频率16(比基线高33%),皮肤电导率出现异常峰值——典型的压力反应生理指标。

      但他几乎没有注意到这些数据。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脑海里回放刚才的对话,尤其是星玄阳那个问题:

      “如果‘被需要’是你存在的唯一基石,当不再被需要时,你定义自己为何?”

      问题像一颗子弹,穿过所有他精心构建的防御层,击中了某个他很少允许自己直视的、柔软而疼痛的核心。

      他不是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在无数个不眠之夜,在受伤后的恢复期,在看着蝙蝠侠选择达米安作为罗宾的那个时刻——这个问题都以某种形式浮现过。

      但他总是能迅速地将它压制下去,用新的任务、新的危机、新的“必要性”来覆盖它。

      因为直面这个问题的答案太可怕了。

      如果剥离了“红罗宾”,剥离了“侦探”,剥离了“问题解决者”,剥离了“家族粘合剂”……提姆·德雷克还剩下什么?

      一个喜欢咖啡因过量的少年?
      一个擅长整理数据但不太懂与人相处的怪胎?
      一个父母早逝、在巨大庄园里感觉像客人的孤儿?
      一个……空壳?

      这个想法让他感到一阵生理性的眩晕。他伸手扶住控制台边缘,金属的冰冷触感将他拉回现实。

      然后他想起了自己的回答:“需要学习重新定义‘必要性’。”

      那是一个即兴的回答,一种本能的、在压力下脱口而出的求生反应。

      但说出口后,他意识到,那可能是……真实的。

      不是他已经知道如何重新定义,而是他承认需要学习。

      而承认需要学习,本身就是一种定义:定义自己为一个尚未完成的作品,一个有能力进化的人,而不仅仅是一件已经定型的工具。

      提姆深吸一口气,慢慢呼出。

      他打开一个新的加密文件,标题是:“个人发展项目:身份架构多元化探索”。

      在第一行,他打字:“假设前提:自我价值不应完全依赖于外部需求验证。”

      然后他开始列出条目:

      1. 识别当前身份中完全基于“被需要”的部分。
      2. 探索可能的“非必要”兴趣或活动(示例:天文学?古典音乐?某种非实战武术流派?)
      3. 设定每周固定时间进行“非产出性”活动(定义:不产生战术价值、不解决他人问题、纯粹出于个人好奇或愉悦的活动)。
      4. 记录这些活动的体验和反思。

      写到这里,他停顿了。

      这个列表看起来……陌生。不像他的风格。太柔软,太内省,太不实用。

      但星玄阳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当一个人习惯了用‘必要性’作为所有选择的理由时,‘选择’本身会变得陌生而可怕。”

      提姆盯着屏幕上的列表。看了很久。

      然后他保存了文件,加密级别设为最高。

      他没有删除它。

      这是一个开始。微小,几乎看不见,但真实。

      他站起身,走向装备区。夜巡时间快到了,哥谭在等待。

      但在穿上制服前,他做了件不寻常的事:他走到蝙蝠洞的一个角落,那里放着一台老式天文望远镜——是布鲁斯很多年前买的,几乎从未使用过。提姆自己也很少碰它,因为“观测星空不产生战术价值”。

      今晚,他掀开防尘罩,调整了镜筒的角度,对准洞穴入口处能看到的一小片夜空。

      云层很厚,什么也看不见。

      但他还是透过目镜看了三十秒。三十秒里,他没有思考犯罪模式,没有规划巡逻路线,没有计算任何效率指标。

      他只是看着那片黑暗,想象着云层背后那些他叫不出名字的星星。

      然后他盖上防尘罩,转身,走向制服。

      当他戴上红罗宾的面具时,那个问题依然在脑海中回响:“如果不再被需要,你定义自己为何?”

      但这一次,回声里多了一个新的声音,他自己的声音:“那么我需要学习重新定义。”

      学习。

      一个开放的、充满可能性的词。

      夜巡很漫长。哥谭一如既往地需要他。

      但今晚,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时刻,提姆·德雷克允许自己思考:也许有一天,他可以学习如何需要自己。

      这个想法很陌生,有点可怕。

      但也有一点……希望。

      而这份希望的种子,是在一场跨洋辩论中,由一个聪明到危险的人,用一道尖锐的问题,在他心灵防线上撬开的裂缝里,悄然种下的。

      裂缝很小。

      但光已经开始渗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九章(②)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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