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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一章、非必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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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非必要联系
哥谭迎来了一个罕见的、清澈的夜晚。
不是晴朗——哥谭的天空永远蒙着一层工业时代的灰黄色薄纱——而是清澈。云层散开,露出一片深沉如墨的靛蓝色,几颗最顽强的星辰突破光污染,在天空高处微弱地闪烁。风从海上吹来,带着咸味和凉意,暂时驱散了街道上惯常的腐败气息。
提姆站在蝙蝠洞的入口处,没有穿制服,只穿着一件黑色的运动衫和长裤。他抬头看着那片罕见的深蓝色夜空,呼吸着相对干净的空气。这个姿势保持了整整两分钟——对他而言,这是奢侈的、非生产性的时间浪费。
他的大脑应该在这两分钟里分析夜巡路线、复盘白天收集的情报、或者规划下周的装备升级方案。
但它没有。
它在想星玄阳。
准确地说,在想星玄阳三天前说的那句话:“最喜欢的深蓝色‘像深夜无人时的天空’。”
提姆现在看着的天空,大概就是那种颜色。一种深沉、静谧、几乎能吸收所有声音的蓝色。不是忧郁,不是冰冷,而是一种……包容的黑暗。像宇宙本身的眼睛。
他微微摇头,将这个诗意的联想从脑海中驱逐。然后转身回到蝙蝠洞内。
控制台上,七个屏幕显示着不同的数据流:哥谭警局的实时报警记录、韦恩集团安全系统的状态监控、泰坦塔的能量读数(心之镜事件后稳定在安全阈值内)、达米安今晚的行动轨迹(那小子又擅自更改了巡逻区域)、以及——
右下角那个小小的、深蓝色的聊天图标。
距离上次正式通话已经过去了七十二小时。按照新修订的“长期顾问协议”,他们不需要每天联系,只需要在项目有进展时同步信息。关于仪式符号的分析,星玄阳承诺的三天期限还没到,理论上提姆不应该期待任何消息。
但他发现自己会不自觉地瞥向那个图标。
这不是有效率的行为。分心会降低任务表现,而他的任务表现直接影响哥谭的夜间安全系数。他调出一份神经科学论文摘要——关于多任务处理对认知资源的损耗——快速阅读,用数据强化自我警告。
然后他又瞥了一眼图标。
静止的。深蓝色,像此刻窗外的夜空。
提姆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专注于手头的工作:分析一起珠宝店抢劫案的监控录像。劫匪使用了新型的声波干扰设备,导致店内所有电子设备瘫痪了三点七秒——足够他们清空三个保险柜。
他放大画面,逐帧分析劫匪的动作模式:左撇子主导,右侧肩膀有旧伤导致的微小不对称,步态分析显示可能受过军事训练……
工作。必要的工作。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标注特征点,链接数据库,启动面部识别算法的模糊匹配程序。所有动作流畅、精确、高效。
但在意识的最边缘,那个关于深蓝色的念头,像背景噪音一样持续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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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玄阳发现自己正在重读聊天记录。
这不是计划内的行为。他原本在修改一篇关于“明代文人画中的隐逸符号”的论文,需要引用之前与提姆讨论过的、关于艺术品洗钱案件中伪造画作的心理侧写部分。他打开加密通讯记录,搜索关键词,找到相关段落。
然后他就停不下来了。
他滚动页面,从最近的对话开始,向上回溯。不是系统性地重读,是跳跃式的:这里停一下,看那段关于咖啡因与藏书的对话;那里停一下,看那段关于面具长进皮肤里的深夜坦白;再往前,看第一次案件协作时的纯粹专业交流。
文字在屏幕上排列,记录着两个陌生人如何逐渐变成……什么?合作者?朋友?某种更复杂、尚未被定义的关系?
星玄阳暂停在一段对话上。那是大约两周前,提姆在凌晨三点发来的一段信息,关于达米安又一次“测试”他的安全系统:
提姆:他在我的咖啡机里放了无害但味道诡异的植物提取物。理由是测试我对意料之外污染的警觉性。
星玄阳:你喝了吗?
提姆:喝了第一口。识别出异常,吐掉了。然后我修改了咖啡机的生物检测协议,现在它会扫描所有液体的化学成分。
星玄阳:这是第几次他测试你?
提姆:本周第三次。按照这个频率,到月底我应该能拥有一套理论上能防御所有已知毒物的生活系统。
星玄阳:听起来像是他在用破坏的方式……关心你?通过迫使你建立更完善的防御?
提姆:(停顿18秒)这个角度我没有计算过。
星玄阳盯着那段停顿的标注——18秒,在他们通常秒回的对话节奏中,这是一个漫长如世纪的沉默。他能想象提姆坐在蝙蝠洞里,盯着那句话,大脑在全速运转,重新评估达米安所有挑衅行为的数据集,寻找“关心”这个变量的存在证据。
然后提姆的下一条信息是:“需要你分析一下东南亚黑市上出现的新型神经毒气的分子式。附件已发。”
典型的转向。当对话触及过于私人的领域时,提姆会迅速拉回专业轨道。
但星玄阳注意到了:在那之后,提姆提到达米安时的语气出现了微妙变化。少了一些纯粹的“需要处理的麻烦”,多了一丝……观察的兴趣。仿佛开始将那个十岁少年不仅仅视为一个战术问题,而是一个需要被理解的、复杂的人。
星玄阳关掉聊天记录。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下来,校园里的路灯次第亮起。他应该继续改论文,或者准备明天小组讨论的材料,或者处理母亲发来的关于家族聚餐的询问。
但他打开了一个新的浏览器窗口,开始搜索:“哥谭市夜空能见度 观测条件”。
这不是学术需要。也不是案件分析需要。
这是纯粹的好奇。他想知道,提姆此刻看到的天空,是否真的是那种“深夜无人时的深蓝色”。
搜索结果弹出:哥谭气象台的数据显示,今晚云量30%,大气污染物浓度处于季度低点,理论上可以看到少数亮星。天文爱好者论坛上有人兴奋地发帖:“罕见!今晚居然能看到天鹰座的阿尔泰尔!”
阿尔泰尔。天鹰座最亮的星,距离地球16.7光年。
星玄阳打开星图软件,输入哥谭的经纬度和当前时间。屏幕上,虚拟的夜空展开,星星以精确的位置闪烁。他找到天鹰座——那只展翅的雄鹰,在夏季夜空中清晰可见。
他想,提姆如果此刻抬头,应该能看到阿尔泰尔。那颗星发出白色的光,但在大气折射下,可能会带上一点淡淡的蓝。
这个联想毫无实用价值。但它固执地停留在星玄阳的脑海里,像一颗粘在思维网上的微小露珠。
他关掉所有窗口,强迫自己回到论文修改。手指在键盘上敲击,文字在屏幕上流淌,但注意力的焦点始终无法完全集中。
论文的某一页,他写道:“隐逸并非逃避,而是一种主动选择的边界设置,通过物理或心理的撤离,来重建被过度渗透的自我完整性。”
写到这里,他停下来。
边界设置。过度渗透。自我完整性。
这些学术词汇突然有了具体的指向。他想到提姆,那个生活在无数“必要性”渗透中的人,那个自我完整性可能早已与各种身份角色交融难分的人。所谓的“隐逸”,对那样的人意味着什么?如果无法物理撤离,心理的边界又该如何建立?
星玄阳没有答案。但他感到一种强烈的冲动,想和提姆讨论这个问题——不是作为案例分析,而是作为……两个都在学习如何设置边界的人的交流。
但他没有发起通话。
协议说:项目进展时联系。仪式符号的分析还没完成,他没有正当理由。
于是他只是坐在那里,看着窗外渐深的夜色,想着十六光年外的一颗星,以及七千英里外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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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姆完成了珠宝劫案的分析报告,发送给戈登局长。他瞥了一眼时间:晚上十一点四十七分。按照日程,接下来应该进行一小时的格斗训练,然后准备夜巡装备。
但他没有走向训练区。
他打开了那个树木生长程序。三天来,这棵树又长高了一些——新的枝条,新的叶片,根系健康指数现在是71/100,比之前提升了4点。程序记录显示,过去七十二小时他的咖啡因摄入减少了22%,睡眠总时长增加了三小时。
数据不会说谎。改变确实发生了。
提姆放大树冠部分。在某个枝条的末端,他看到了一片新生的叶子——不是常见的三角形或圆形,而是一个小小的、五角星的形状。他调出数据日志,发现这片叶子对应的输入事件是:“凌晨2:14,饮用清水,无咖啡因,持续工作时长4.7小时后。”
清水。不是咖啡。在连续工作近五小时后,他选择了一杯水。
为什么?当时他正在分析一组复杂的金融数据,大脑需要警觉度。按照惯例,应该是一杯双倍浓缩。但他伸手拿起了水瓶。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选择几乎是下意识的。仿佛大脑深处有个微弱的声音说:试试别的。试试不需要化学刺激的清醒。
而那个声音,提姆怀疑,与星玄阳和这棵树有关。
他关掉程序,打开通讯软件。光标在输入框闪烁,等待着他打出文字。
没有项目进展要汇报。没有新的数据需要分析。没有“必要性”作为借口。
只有……一个观察。
他打字,字句从指尖流出,未经太多审核:“哥谭今晚的天空,是你描述的那种深蓝色。看到了天鹰座。”
发送。
然后他立刻感到一阵轻微的不适——像暴露了不该暴露的侧翼。这句话太私人了,太不必要了,太……像在分享感受,而不是交换信息。
但他没有撤回。
他等待着,目光盯着屏幕,同时用余光监控着其他数据流:哥谭警局的频道很安静,达米安的位置在预期范围内,韦恩集□□统无异常。
三分钟。没有回复。
提姆开始计算概率:星玄阳可能在睡觉(中国时间下午三点四十七分,午睡可能);可能在上课(但今天是周六);可能在处理家庭事务;或者,他只是看到了消息,但决定不回复——因为这条消息不需要回复。
合理的。符合逻辑的。
但提姆感到一种陌生的、轻微的失望。像期待一个不会响起的铃声。
他站起身,走向训练区。该进行格斗训练了,该将注意力拉回到必要的事情上。
就在他的手触碰到训练假人的瞬间,通讯提示音响起。
提姆转身,步伐比必要的更快了一点点。
消息来自星玄阳,很简单:“真巧。我正在看天鹰座的星图。阿尔泰尔应该就在你头顶偏南30度,高度角大约47度。”
提姆抬头。他走出蝙蝠洞入口,按照星玄阳的指引寻找。是的,那里——一颗明亮的、带着淡蓝色调的星,在深蓝天幕上静静燃烧。
他打字:“看到了。”
“它发出的光需要16.7年才能抵达地球。”星玄阳回复,“你现在看到的光,是它2007年左右发出的。那时候你……”
提姆快速心算:2007年,他十三岁。刚刚成为罗宾不久,还在学习如何不搞砸一切。
“那时候我刚成为罗宾四个月。”他打字,然后停顿,惊讶于自己如此轻易地分享了这个信息。
“那时候我刚上初中,开始对心理学产生兴趣,因为发现它能解释为什么班上某些同学的行为模式如此……可预测。”星玄阳回复,“我们都在成为现在的自己的过程中。”
一个简单的观察。但提姆在其中读出了某种深意:我们的人生轨迹在2007年毫无交集,但我们都走在各自注定会相遇的路上。
他不确定这是过度解读,还是星玄阳的本意。
他打字:“天文学和心理学有什么联系?”
“都在研究光。”星玄阳的回复很快,“一个研究物理的光如何在宇宙中旅行,一个研究意识的光如何在心灵中显现。都关于距离、时间、以及跨越距离和时间的理解。”
这段话太……诗意了。不像星玄阳平时那种精确、分析性的语言。
提姆盯着那句话。他发现自己无法用纯粹的逻辑回应。某种更深层的东西被触动了。
最终他打字:“你的仪式符号分析有进展吗?”
话题转向工作。安全的地带。
“初步框架完成了。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那些符号不是纯粹的东方或西方系统,而是一种混合体,像是有人在尝试创造新的宗教图标语言。附件已发,你可以看看第三节关于‘倒置东北角’的解读,我认为那可能是关键。”
专业。高效。回到他们熟悉的领域。
但在这段工作交流之后,星玄阳又追加了一条信息,与前文无关:
“你提到的那片深蓝色夜空……我有点羡慕。北京的光污染很少让我看到那样的颜色。”
提姆读了两次这条消息。然后他走出蝙蝠洞,举起手机,对着夜空拍了一张照片。照片很粗糙,没有专业设备,只有手机摄像头在低光下的噪点和模糊。但深蓝色的基调还在,阿尔泰尔的光点隐约可见。
他发送照片。没有文字说明。
几秒后,星玄阳回复:“谢谢。它很美。”
然后:“我得去处理一些家庭事务了。下周我母亲生日,需要准备礼物。她最近迷上了哥特式建筑史,但中文资料有限。如果你在资料检索时偶然看到相关文献……”
他没有说完。但提姆听懂了:这是一个请求,也是一个测试。测试这种“非必要”的交流是否被允许继续。
提姆快速调取记忆:蝙蝠电脑的数据库中确实有哥特式建筑史的学术文献,是布鲁斯多年前为了一个涉及大教堂走私的案件收集的。大部分是英文和法文原版。
“我会留意。”他打字,“需要哪方面的?结构力学?象征符号?还是装饰艺术?”
“象征符号优先。她喜欢那些滴水兽和玫瑰窗背后的故事。”
“收到。找到后发你。”
“谢谢。那么……下次联系。”
“下次联系。”
对话结束。
提姆站在蝙蝠洞入口,夜风吹拂着他的头发。他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那张照片——粗糙的、不完美的、但真实地记录了这个罕见夜晚的深蓝色。
然后他做了另一件非必要的事:他将照片保存下来,加密,放在那个存放着父母照片和童年星图的私人文件夹里。
文件夹的名称很简单:“非必要性记录”。
他关掉手机,回到蝙蝠洞内。训练假人在那里等待,夜巡装备需要检查,哥谭的夜晚需要红罗宾。
但在开始所有这些“必要性”之前,他允许自己多站了三十秒,抬头看着那片深蓝色的夜空,想着七千英里外有一个人,也在看着同一片星空——通过星图软件,通过一张粗糙的照片,通过十六光年外的一颗星的微弱光芒。
这个认知没有战术价值。不提高任务成功率。不保护任何人的生命。
但它存在。像一颗新长出的、五角星形状的叶子,在一棵由咖啡因数据构成的树上,静静地、不必要地生长着。
提姆走向训练假人,开始热身。
他的动作依然精准,思维依然专注。
但在意识的最深处,有什么东西发生了改变:他开始期待那些“不产出战术价值”的联系。
而这个期待本身,已经改变了他与这个世界的连接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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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北京,星玄阳放下手机,看着窗外被灯光染成橙红色的夜空。
他想着提姆发来的那张照片——粗糙,但真诚。一个不擅长分享感受的人,用他唯一知道的方式分享了一片天空。
星玄阳打开一个新的笔记文档,标题暂时空白。
他打字,不是分析,不是理论,只是一段私人的记录:
“今天,我们交换了一片夜空。他用照片,我用星图。没有案件需要,没有数据要分析,只是……分享。这超越了‘高频低强度’的情感范式。这变成了……某种频率和强度都在增加的东西。”
他停顿,然后继续:
“我开始区分‘分析提姆’与‘关心提姆’的不同。前者是我的专业习惯,后者是……一个选择。一个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常做出的选择。”
他保存文档,加密,放入一个名为“自我观察-关系动态”的文件夹。
然后他关掉电脑,准备去处理母亲的生日礼物问题。
但在离开书房前,他最后看了一眼窗外。橙红色的光污染中,他想象着那片遥远的、深蓝色的哥谭夜空。
想象着有一个人站在那里,抬头看着星星。
想象着他们之间那条由数据和星光构成的、纤细而坚韧的连接。
星玄阳轻轻呼出一口气。
然后他关掉灯,走出房间。
夜色深了。
在两个不同的半球,在两种不同的黑暗里,两个高智商的灵魂各自继续着他们的生活——充满了必要性的生活。
但从此以后,这些生活里,都多了一小片非必要的深蓝色。
像夜空中的一颗星,虽然遥远,但确实存在。
并且,在每一次抬头时,都会被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