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二章,第一原则 ...

  •   第二章:第一原则

      蝙蝠洞的恒温系统发出几不可闻的低频嗡鸣。提姆·德雷克坐在三块并排的显示器前,屏幕的光将他年轻的脸切割成明暗交错的区块。凌晨四点零三分,距离他与“观星者”的第一次数据交汇已经过去了十九个小时。

      这十九个小时里,他完成了以下必要事项:协助蝙蝠侠处理了黑门监狱的小规模暴动;为泰坦的月度装备维护提供了技术校准;出席了韦恩集团董事会的视频会议(全程静音,只在下属需要确认时敲击键盘);以及,在间隙中,三次重新检查“观星者”留下的所有数字痕迹。

      没有恶意。没有后门。没有二次接触。

      这本身就是一种信息。

      提姆的手指悬在加密通讯程序的启动键上。他的呼吸平稳——受过严格训练的横膈膜控制,能让心率即使在生死关头也保持稳定——但食指的指尖在离键盘一毫米处,出现了几乎不可见的微小震颤。

      风险评估:未知。对方身份:未知。动机:未知。

      必要性评估:洗钱网络的核心节点尚未定位,常规追踪手段遇到不明干扰。引入变量可能提高效率。也可能引爆陷阱。

      他闭上眼睛半秒。视网膜上残留着代码行如瀑布般流过的残影。当他重新睁开眼时,瞳孔已经完成了从“提姆·德雷克”到“红罗宾”的切换——一种细微的生理变化,只有阿尔弗雷德曾在某次早餐时指出过:“您思考时的眼神,少爷,会比平时更冷半度。”

      启动。

      程序界面展开,黑色的背景上浮现出银灰色的连接标识。这是他自己编写的点对点加密通道,理论上无法被任何已知系统追踪或截获——理论上。提姆从不完全信任理论,所以他在这条通道外层又包裹了三重随机跳转协议,像把一颗种子封在层层嵌套的俄罗斯套娃最深处。

      他敲击键盘,发送第一条信息:

      “我看到你重新排列了拍卖行的访问日志。”

      没有称呼,没有寒暄。直入核心,像手术刀切开皮肤。他等待着,同时打开另一个窗口监控网络流量,手指在触控板上轻轻画圈——这是他思考时的无意识动作,圈越画越小,最后停在某一点。

      回复在四十七秒后抵达。时间控制得很精准,足够完成一次风险评估,又不至于显得犹豫。

      “排列方式揭示了数据间被忽略的关联。按时间顺序是行政逻辑,按光谱顺序是美学逻辑。而在这个案例中,美学逻辑更接近真相。”

      提姆的眉毛几乎察觉不到地上扬了一毫米。

      对方用了“真相”这个词,而不是“事实”。微妙的选择。

      “解释。”他回复。

      这次等待时间更长。一分十二秒。提姆利用这段时间快速浏览了对方大学服务器上的公开论文——一篇关于明代画家徐渭的研究,题为《癫狂作为密码:绘画中的非理性表达与反抗编码》。文章写得……敏锐。过于敏锐了,字里行间透出一种近乎危险的解析欲望,像要把艺术家的每一根神经末梢都摊开在显微镜下。

      新消息抵达时,附带了一个压缩文件。

      “解释在附件中。但我建议您先查看第三页的图表——我用色彩饱和度和笔触方向重新分析了那批涉案画作。赝品和真迹在行政记录上完美无瑕,但在视觉逻辑层出现了系统性断裂。”

      提姆解压文件。屏幕上展开一幅复杂的数据可视化图像:几百幅中国山水画被分解成色块、线条、留白比例的数字矩阵,然后按照某种他从未见过的算法重新组合。结果清晰得令人不安——所有涉及洗钱的画作,无论文件鉴定如何,都在某个极细微的维度上聚集成簇,像夜空中叛变的星辰自行组成了新的星座。

      他盯着图表,大脑同时处理三层信息:视觉模式本身;生成这种模式的分析方法;以及,最关键的,设计这种方法的人。

      “你的专业是美术史。”他写道,陈述句。

      “曾经是。现在转向心理学。但所有学科最终都在研究同一件事:人类如何在限制中表达无法直接言说的东西。”

      提姆向后靠去。椅背的皮革发出轻微的呻吟。洞穴深处的某个角落传来滴水声,恒定而孤独的节奏。

      他打字:“为什么介入?”

      屏幕那头停顿了。这一次的停顿长到足以让提姆开始排查连接稳定性——但信号完美,对方只是……在思考。他能感觉到那种思考的重量,隔着七千英里、无数光纤和防火墙,像某种低频共振传过来。

      “好奇心。”最终的回答抵达,“以及,那个数据库的排列方式冒犯了我的美感。它本可以更优雅。”

      提姆看着那句话。然后,在无人看见的黑暗里,他嘴角的肌肉极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某种长期不使用的表情肌被意外激活。

      “美感不是调查的第一原则。”他写道。

      “但所有选择都有意义。”对方几乎秒回,仿佛早已准备好这句回应,“即使是无意义的选择,其‘选择无意义’这一行为本身,也构成了行为者的心理肖像。在这个案件中,洗钱者选择用艺术品而非加密货币,选择明清仿古画而非当代艺术,选择哥谭而非苏黎世——每一层选择都是密码。”

      提姆的手指在键盘上悬停。

      洞穴的冷气顺着他的颈侧爬升。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连续工作了二十八小时,咖啡因在血管里形成的虚假清醒开始出现裂缝,从裂缝里透出的是更深层的疲惫——那种嵌在骨头里、无法靠任何化学物质驱散的重量。

      而他几乎可以肯定,屏幕那头的人,也正处在这种状态。

      不是通过语言判断。是通过节奏:回复间隔的微妙变化,用词的精确度在某个瞬间下降了0.3%,附件文件名出现了罕见的拼写错误(“visulization”而不是“visualization”)。这些细节像体温计的水银柱,标示着另一个人类大脑的疲劳曲线。

      提姆删掉了原本要打的“我需要更多数据支持”,重新输入:

      “你的分析时间戳显示,你是在当地时间凌晨两点到四点之间完成这些图表。”

      发送。

      更长的停顿。这一次,提姆能想象出对方的表情——不是具体五官,而是一种状态:被看穿时的短暂僵硬,随即被理性快速覆盖,开始计算这次暴露传递了多少信息。

      “您也是。”最终回复只有两个字。

      不是反问,不是辩解。简单的陈述,像镜子一样把观察反射回来。

      提姆没有回应。他拿起手边的咖啡杯,发现液体已经彻底冷透,表面结着一层类似油膜的暗哑光泽。他放下杯子,金属底座与控制台玻璃碰撞出清脆的一声。

      他在对话框里输入:“合作可以继续。我需要你提供艺术市场内部的人际网络分析,特别是鉴定师与拍卖行之间的非正式关联。”

      发送前,他停顿了一秒,然后删掉“我”,改成:

      “案件需要。”

      必要的距离。必要的客观性。

      回复很快抵达,这次带着一个文本文件:“初步分析已附上。基于六度分离理论重构的行业关系图,红色连线代表已证实的地下交易关联,虚线代表基于行为模式的高概率推断。注意第三节点——那位据说‘从未失手’的鉴定大师,在最近三年内,经手作品的平均拍卖价提升了47%,而他的学生中有三人先后进入涉案拍卖行工作。”

      提姆打开文件。关系图精美得像蜘蛛网,每个节点都标注着详细的背景资料、交易记录、甚至社交媒体情绪分析。这不仅是情报,这是……艺术品。

      他慢慢呼出一口气。白雾在屏幕冷光前短暂浮现,又消散。

      “你的姓名或代号。”他写道。

      这一次,对方沉默了整整两分钟。提姆耐心等待——耐心是他最早学会的美德之一,早在他学会格斗或解码之前。他观察着连接指示灯稳定的绿光,听着洞穴深处蝙蝠振翅的沙沙声,感受着自己肩胛骨之间那处旧伤在长时间固定姿势后开始隐隐作痛。

      “观星者就可以。”回复终于出现,“名字是标签,而标签会预设认知框架。在现阶段,框架可能限制可能性。”

      哲学化的回避。提姆记下这一点——对方对身份敏感,可能出于隐私需求,也可能出于某种更深层的、对“被定义”的抗拒。

      他最后输入:“明天同一时间。我会提供新一批拍卖记录。”

      “期待看到数据背后的形状。”对方回复,然后状态显示为离线。

      连接切断。屏幕恢复成单一的监控画面:哥谭的夜景,雨已经停了,云层裂开缝隙,露出背后病态的黄褐色天空。

      提姆坐在黑暗中,没有动。

      他的大脑在复盘刚刚的对话,每一句话都被拆解成词汇选择、回应时间、未言明的潜台词。同时,他的身体在感受着那种奇特的共鸣——与一个完全陌生的人,隔着半个地球,在深夜里进行了一场完全理性的对话,却在这个过程里,清晰地感知到了对方与自己相似的某种东西:

      一种用精密思维构筑的堡垒。一种将自我价值绑定于“解决问题”的生存模式。一种深藏于高效能背后的、几乎从不示人的疲惫。

      提姆站起身。关节发出轻微的噼啪声。他关掉主显示器,但留下了一个小窗口——里面是“观星者”发送的那张色彩分析图表,在黑暗的屏幕上幽幽发光,像某种深海生物发出的生物荧光。

      走向蝙蝠洞出口时,他路过装备区。罗宾制服整齐地悬挂在防尘罩内,鲜艳的红绿黄在暗处依然刺眼。他停顿了一下,没有触碰,只是看着。

      然后他继续向上走,石阶冰冷而坚硬。

      在他离开后五分钟,自动清洁机器人开始日常巡逻。它滑过控制台,机械臂擦拭表面灰尘,传感器扫描到那个仍亮着的小窗口。

      按照程序,非活跃工作窗口应在三分钟后自动关闭。

      但就在倒计时还剩十秒时,提姆留在控制台下的远程指令生效了——窗口被最小化,但没有关闭。图表数据被保存,加密,备份到私人服务器的一个新文件夹里。

      文件夹名称:“可能性_观测记录_001”。

      而在七千英里外,中国某大学宿舍楼,星玄阳正盯着已经黑掉的电脑屏幕。窗外天色渐亮,晨光是一种浑浊的灰蓝色,与哥谭永远蒙着雾霾的夜空有种诡异的相似性。

      他转着手里的笔——一支廉价的中性笔,笔帽处有他无聊时咬出的牙印。转了三圈,笔掉在桌上,滚到一摞书旁。

      那些书是他这周“囤”的:犯罪心理学论文集、网络拓扑学入门、哥谭市历史地理(英文原版,邮费比书价还贵)。最上面一本摊开着,页面停留在一章标题:《必要性作为道德借口:论义务感对个体能动性的侵蚀》。

      星玄阳没有碰那本书。他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大脑里还在回放刚才的对话。对方的用词方式——精简、直接、每个句子都像经过压缩,剔除了所有冗余的情感修饰。那是一种长期处于高压决策环境中形成的语言习惯,星玄阳在研究中见过类似案例:急诊室医生、空中交通管制员、以及……某种他不愿直接说出口的职业。

      “所有选择都有意义。”他轻声重复自己说过的话,然后补充了没打出去的下半句,“但有些选择是必要的。”

      他想起对方那句“案件需要”。不是“我需要”,是“案件需要”。微妙的主语替换,像把个人动机藏进了客观事实的阴影里。

      星玄阳睁开眼。晨光现在更亮了,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在桌面上切出一道锐利的光斑。光斑正好落在那支掉落的笔上,塑料笔杆反射出廉价而鲜艳的红色。

      他伸手,用食指和拇指捏起笔,举到眼前。

      笔在光线下几乎透明,能看见内部墨水管残留的、如血般的深红墨迹。

      “红罗宾。”他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不是刚才对话中出现的词汇,而是他在追踪数据路径时,在某个极深的日志层里瞥见的签名碎片。一个传说中的人物,一个在哥谭阴影里活动的义警,一个在学术论文和都市传闻中都语焉不详的存在。

      星玄阳把笔放回桌上。笔杆与木质桌面碰撞,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然后他开始收拾东西:合上书本,整理笔记,把咖啡杯拿到水池冲洗。动作有条不紊,像在执行某种日常仪式,用以平复大脑里那些过于活跃的推理线程。

      但当他关上宿舍门,走向清晨第一堂课时,那句话仍然在他意识深处回荡,像一首听不见旋律的低音部:

      “但有些选择是必要的。”

      他不知道那句话是谁的哲学,也不知道它最终会引领自己走向何方。

      他只知道,当那个匿名的对话者打出这句话时,星玄阳隔着屏幕,清晰地感知到了一种深切的、几乎化为实质的疲惫。

      那不是身体的疲惫。

      那是灵魂的疲惫,被理性包裹得严严实实,却从每一个字的缝隙里渗出来。

      而星玄阳,这个以解析人类心理为业的人,在那个瞬间,产生了一种罕见的冲动——

      不是分析。

      是理解。

      晨光彻底铺满走廊时,他把这个冲动仔细折叠,收进了思维宫殿的某个抽屉,标签上写着“待观察”。

      但抽屉没有上锁。

      而远在哥谭,提姆·德雷克终于躺在了床上。窗帘厚重,将黎明彻底隔绝在外。他在绝对的黑暗里睁着眼睛,听着自己平稳到近乎机械的心跳。

      在他合眼前的最后一刻,脑海里浮现的不是案件图表,不是战术规划,而是那句话,那句来自陌生人的、关于“所有选择都有意义”的话。

      他把它和今天的咖啡因摄入量、装备损耗报告、哥谭未来三天的天气预报一起,归档在大脑的某个分区。

      然后他睡着了。

      睡眠很浅,像一层勉强覆盖在意识表面的薄冰。冰下,两个高智商的灵魂各自漂浮在属于自己的黑夜中,尚未意识到,他们刚刚完成的第一次对话,已经在彼此的世界里投下了第一颗石子。

      涟漪正在扩散。

      而必要的、与不必要的边界,开始出现第一道裂缝。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关闭
安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