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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咖啡因与藏书 ...

  •   第四章:咖啡因与藏书

      哥谭的雨终于在午夜时分落下。

      不是暴雨,而是一种细密、固执的潮湿,像整个城市在缓慢地渗出水来。雨滴敲打着蝙蝠洞入口的岩石,声音被洞穴的几何结构放大又扭曲,最终传入提姆耳中的是一种连绵不绝的白噪音——他有时觉得,这种声音比绝对寂静更容易让人保持清醒。

      清醒。此刻这是必要状态。

      提姆坐在蝙蝠电脑前,屏幕上同时运行着七个窗口:泰坦塔情感武器的实时监控(能量读数稳定在预测轨道内,距离阈值触发还有42小时)、设备改装进度报告(已完成73%)、达米安·韦恩今晚夜巡的GPS轨迹(那小子故意绕过了三个已知的毒品交易点,选择了更“刺激”的路线)、韦恩集团东南亚分公司的财务报表(数字中有三个异常波动需要标记)、以及……

      一个最小化的聊天窗口,静默地悬停在屏幕右下角。

      距离上次与“观星者”对话已经过去了二十八小时。案件——那个涉及中国艺术市场的洗钱网络——在昨天下午正式告破。布鲁斯亲自带队突袭了哥谭港的仓库,缴获了二十七幅高仿明清书画、三台专业鉴定造假设备、以及一个正准备离境的中间人。收网干净利落,所有证据链闭合得像完美的数学证明。

      必要性完成了。

      但那个聊天窗口还在那里,像一句没有说完的话。

      提姆的手指在键盘上悬停。他的左手边放着今晚的第三杯浓缩咖啡——不是杯,是一个小小的金属胶囊,里面是经过提纯的咖啡因凝胶,可以直接挤在舌下。效果比冲泡咖啡快47%,持续时间短31%,但适合需要瞬间清醒的时刻。

      比如现在。凌晨一点二十二分,他的生物钟正在经历每日最低谷,而达米安刚刚触发了第四个警报:他闯进了一栋按理说应该只是监视的建筑。

      提姆叹了口气。声音很轻,轻到几乎被洞穴的通风系统吞没。

      他调出那栋建筑的蓝图:废弃的纺织厂,三层,内部结构复杂,至少有十二个适合伏击的角落。达米安的信号停在二楼东南角,静止不动已经超过三分钟。太长了。

      提姆的手指开始移动,调取工厂周边的监控摄像头——公共摄像头被破坏了三个,但他在上个月悄悄安装的两个隐藏式热感探头还在工作。画面显示,工厂内有五个热源。达米安的热信号轮廓清晰(独特的身体姿态,总是微微前倾,像随时准备扑击),另外四个热源分布在一楼和二楼走廊。

      对峙?陷阱?还是那小子在玩什么愚蠢的“审讯游戏”?

      提姆正准备连接达米安的通讯频道,右下角的聊天窗口突然跳了一下。

      一条新消息。来自“观星者”。

      时间戳:中国时间下午一点二十三分。对方那里是白天。

      消息内容很简短:“案件报告已阅。收网干净。恭喜。”

      提姆盯着那行字。他的大脑同时处理两条线程:线程A评估达米安的局势(热源开始移动,两个向达米安位置靠近);线程B解析这条消息的潜台词(对方在关注案件进展,主动联系,用词正式但无官方意味)。

      他快速回复:“谢谢。你的分析是关键。”

      发送。然后立刻切回监控画面。达米安的热信号突然动了——高速移动,不是战斗的爆发式冲刺,而是撤退的流畅滑行。他正在离开工厂,另外四个热源没有追击。

      虚惊一场。或者那小子终于学会了“风险规避”这个概念。

      提姆呼出一口气,身体稍微放松了0.5度。他拿起咖啡因胶囊,挤了一滴在舌下。苦味瞬间炸开,像一颗微型的脑内雷暴。

      新消息抵达:“关键只是拼图的一块。你完成了拼图的组装和执行。那部分我无法参与。”

      提姆读着这句话。对方在划分界限:分析者与执行者。理论家与实践家。一种清晰的自我定位,但也隐隐透露出……某种距离感。

      他打字:“执行也需要正确的拼图。”

      停顿。然后补充:“你现在在线。这个时间,你那边应该是下午。”

      “论文死线。”回复几乎秒回,“还有四十二小时要交一万两千字。咖啡因摄入量已达到今日安全上限的170%,正在考虑是否接受‘过度但必要’的风险。”

      提姆的嘴角动了动。不是笑,是某种面部肌肉的共鸣性收缩。

      “我也在处理类似的计算。”他写道,“浓缩咖啡凝胶,舌下给药,生物利用度92%,但对心血管系统的长期压力系数是普通咖啡的2.3倍。”

      “有趣的权衡。”对方回复,“你选择效率。”

      “必要性要求效率。”

      “总有些必要性。”

      对话在这里暂停了七秒。提姆利用这七秒检查了设备改装进度——已经推进到79%。他的目光扫过屏幕角落的时间,意识到自己已经连续清醒十九小时。数据说,认知功能将在第二十一小时开始出现可测量的下降。

      但他现在感觉……清醒。不完全是咖啡因的作用。有一种奇特的、与另一个清醒大脑隔空共振的感觉,像两个在深夜里各自守夜的人,偶然发现了对方窗口的灯光。

      新消息跳出,改变了话题方向:“案件结束后,我整理了涉及的艺术史资料。发现了一些有趣的边缘关联——与本案无关,但可能对哥谭的文化犯罪模式有参考价值。你需要吗?”

      提姆的手指停在键盘上。

      风险评估:无。案件已结,信息无即时威胁。
      必要性评估:低。非紧急情报,可归档待查。
      但……

      他打字:“发送吧。我会看。”

      文件传输请求。不是加密文档,而是一个思维导图:中心节点是“艺术品洗钱”,分支延伸出十七个子主题,每个子主题下都有详细的案例摘要、学术引用、以及星玄阳自己写的评注。评注的措辞时而严谨如学术论文,时而跳跃如私人笔记,在某一处关于明代伪造画作的案例旁,他甚至写了一句:“此造假者晚年皈依佛门,在寺庙墙壁上画了五百幅完全相同的莲花——是忏悔,还是将造假推向了形而上的极致?”

      提姆滚动着页面。这个思维导图没有战术价值,但它有一种……密度。一种被精心培育的智力花园的感觉,每一株植物都被仔细修剪、标注、并思考过与其他植物的关联。

      他保存了文件。然后,几乎是无意识地,他打字问:

      “你经常做这种‘非必要’的资料整理?”

      回复很快:“我囤书。买的比看的多,整理的比用的多。这是……某种认知上的松鼠症。收集坚果,埋起来,然后忘记埋在哪里,直到某个冬天突然想起。”

      提姆看着那句话。洞穴的冷气顺着他的颈侧爬过。

      “我的备份计划也是这样。”他写道,手指的动作比思考快了半拍,“设计出二十三种撤离路线,实际用上的不超过三种。但另外二十种必须存在,否则那三种就不够完整。”

      这次停顿更长。十二秒。提姆能想象出屏幕那头的人——不是具体样貌,而是一种状态:坐在杂乱的书堆前,电脑屏幕的光映在眼镜片上,手指悬在键盘上,正在权衡如何回应这个突然变得私人的对话转折。

      最终抵达的文字很简洁:“所有的可能性共同支撑着被选中的现实。”

      提姆盯着那句话。他的大脑自动开始解析:这是哲学命题,也是心理学观察,还隐隐触及了量子力学的多世界诠释。一句话,多层意义,像一颗精心切割的钻石。

      他正要回复,达米安的通讯频道突然激活了。不是语音,是一段加密文字消息,风格一如既往的简洁傲慢:

      “工厂清理完毕。四个低级打手,已移交GCPD。建筑内部发现卡德摩斯科技的残余信号,频率与泰坦塔事件相关。坐标和采样数据已上传至蝙蝠服务器。完毕。”

      提姆立刻调取数据。确实——微弱的能量读数,与心之镜的波形有67%的相似度。不是巧合。卡德摩斯在哥谭还有残留据点,或者有人在故意散布他们的技术。

      新线程开启。新必要性诞生。

      他快速打字给达米安:“收到。不要单独追踪信号来源。返回蝙蝠洞进行装备消毒和简报。”

      回复只有一个词:“tt。”

      然后通讯切断。

      提姆深吸一口气。咖啡因带来的清醒感现在与新的危机感混合,形成一种尖锐的专注状态。他打开哥谭市地图,开始标记卡德摩斯信号的分布模式,大脑同时计算可能的源头、传播方式、以及与其他活跃案件的潜在关联。

      工作。必要的工作。

      但他没有关闭那个聊天窗口。

      十五分钟后,当他完成了初步分析模型,准备开始交叉比对数据库时,窗口又跳了一下。

      “你刚才说‘备份计划’。”消息写道,“这种思维模式——预先设想所有可能的失败路径,并为每条路径准备应对方案——它不会让你……累吗?”

      问题直白。太直白了,越过了一般合作者之间应有的界限,触碰到个人习惯、心理机制、甚至生存方式的层面。

      提姆的身体僵住了半秒。他的第一反应是防御:切换回完全专业的语气,用“战术必要性”来解释一切,结束这段过于私人的对话。

      但他没有。

      也许是连续清醒时间太长,也许是咖啡因让某些神经屏障变得脆弱,也许是……那个简单的问题里,没有任何评判的意味。只有好奇,纯粹的、分析性的好奇。

      他打字:“累是效率低下的表现。如果备份计划系统运行良好,累可以被最小化。”

      发送。然后,在对方回复前,他追加了一句:“但系统总有负荷极限。”

      这句话跳出屏幕的瞬间,提姆就后悔了。太私人。太……诚实。红罗宾不应该谈论“负荷极限”,红罗宾应该永远是那个无缝运转、永远有备用方案、永远撑得住的人。

      但撤回已经来不及了。

      回复在漫长的三十秒后抵达。三十秒,在数字对话中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我理解。”只有两个字。

      然后:“我这边也是。论文、家族事务、研究项目、还有……其他联系。所有线程同时运行,每个线程都声称自己有‘必要性’。有时候我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操作系统,在同时处理太多前台和后台进程。”

      提姆看着这段话。他的目光停留在“其他联系”四个字上——对方用了一种模糊的指代,但那个停顿的省略号,像一扇微微打开又迅速关上的门。

      他打字:“你用什么保持系统稳定?”

      “书。即使不读,光是知道它们在书架上,按照某种只有我理解的顺序排列着……就像备份计划。知道它们在那里,可能性就在那里。”

      “咖啡因呢?”

      “咖啡因是维持前台进程运行的临时补丁。书是存储在硬盘里的底层代码。两者都需要,但后者更……根本。”

      提姆向后靠进椅背。皮革发出柔软的摩擦声。他看向蝙蝠洞的深处——那里,在阴影中,陈列着历代罗宾的制服、蝙蝠侠的备用装备、以及无数被缴获的武器和犯罪工具。一切都按严格的分类系统排列:按威胁等级、按技术类型、按案件关联。

      他的书。他的“备份计划”的物质形态。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从未向任何人描述过这种感受——这种用秩序对抗混乱、用系统收纳可能性的生存方式。迪克会理解,但迪克的秩序更偏向于人际的温暖;芭芭拉会理解,但她的视角更偏向于信息的控制;布鲁斯……布鲁斯是这种系统的创造者,但他从不谈论系统对创造者本人的影响。

      而此刻,一个隔着半个地球的陌生人,用两句话就抵达了核心。

      提姆打字:“我这里有三个咖啡机。一个在蝙蝠洞,萃取时间控制在23秒;一个在卧室,预热时间比标准短40%;一个在泰坦塔,可以同时处理八种不同的豆子。”

      他停顿,然后补充:“但书不多。大部分是数字档案。”

      “数字档案也是书。只是载体不同。”回复道,“你刚才提到‘罗宾只是身份之一’。这句话,在你的档案分类系统里,它属于哪个分类?”

      提姆的手指在键盘上静止了。

      他想起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不是在这次对话里。是在更早的时候,某次关于多重身份的心理侧写讨论中,他无意间透露的。对方记住了。不仅记住,还在此时精准地引用了出来。

      防御机制开始启动。他的呼吸节奏改变了,从放松的腹式呼吸切换回战斗时采用的浅快胸式呼吸。大脑开始评估:对方在试探?在收集信息?还是有更深的意图?

      但理性线程同时运行:对方已经知道太多。如果真有恶意,有更直接的方式。这不是试探,这是……

      “共鸣。”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洞穴里没有回声。

      他打字,字句慎重:“那个陈述属于‘个人身份架构’分类下的子类别:‘必要性与选择性的角色分配’。但该分类的访问权限是最高级别。”

      “理解。”回复很快,“我不会请求访问权限。只是……那句话很有意思。‘只是身份之一’。这意味着你认可存在一个‘身份之外’的自我。很多人做不到这种区分。”

      提姆没有回答。他看向屏幕角落的时间:凌晨两点零七分。设备改装进度:82%。达米安的信号正在返回蝙蝠洞,预计十二分钟后抵达。他自己的连续清醒时间:十九小时四十五分钟。

      必要性在呼唤。

      他打字:“我需要处理新出现的危机线索。今天到此为止。”

      标准的结束语。清晰、礼貌、关闭通道。

      “祝顺利。”对方回复,然后状态显示为离线。

      提姆关掉了聊天窗口。屏幕恢复成纯粹的任务界面:地图、数据流、监控画面、进度条。一切井然有序,一切必要。

      他站起身,走向装备区。脚步在岩石地面上发出稳定、规律的声音。

      但当他经过那个放着三个咖啡机的角落时,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那些精密的机器——不锈钢外壳在洞穴的冷光下泛着硬质的光泽。

      然后他转身,走向蝙蝠洞深处的一个很少使用的区域。那里有一个老式的书架,上面放着一些纸质档案:杰克·德雷克的侦探笔记、布鲁斯早期的一些案件记录、以及……几本实体书。

      提姆很少翻阅它们。数字版本更便于检索和备份。

      但此刻,他伸出手,指尖拂过其中一本书的书脊。那是一本关于天文学的旧书,封面已经褪色,书名勉强可辨:《夜空中的图案》。

      他抽出来,翻开。书页散发出纸张和油墨的陈旧气味——一种与电子屏幕的臭氧味完全不同的、属于物质世界的味道。

      书里夹着一张书签:一张手绘的星图,线条稚嫩,是他八岁时画的。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哥谭,不知道蝙蝠侠,不知道罗宾。他只是个喜欢看星星的孩子,相信所有光点之间都有看不见的连接线,组成巨大的、美丽的图案。

      提姆看着那张星图。看了很久。

      然后他把书放回书架,转身离开。脚步声重新响起,稳定、规律、必要。

      但他知道——尽管他不会承认——刚才那短暂的几分钟,不属于任何必要性。

      那只是一个选择。

      一个“可能性”的选择。

      而在七千英里外,星玄阳关掉电脑,躺倒在床上。宿舍里很安静,只有空调出风口持续的嗡嗡声。

      他看着天花板,脑海里回放着刚才的对话。对方最后那段关于咖啡机的描述——精确到秒的数字,效率至上的逻辑——但在这之下,他感知到了别的东西:一种几乎被完美隐藏的孤独。

      不是情感上的孤独,是认知上的。一种只有自己理解自己的系统、自己维护自己的秩序、自己为自己设计所有备份计划的孤独。

      星玄阳翻了个身,面对着墙壁。

      他想,也许下次对话时,可以问一个更深入的问题。关于那些“备份计划”中,有没有哪一条是关于“如果不再被需要”的预案。

      但他不会问得太急。有些边界需要时间才能接近。

      他闭上眼睛。论文还有一万一千字要写,家族聚餐在后天,母亲昨天又暗示了关于“未来规划”的话题,zxz发来消息说周末有聚会问他去不去——所有线程都在等待处理。

      但此刻,他允许自己暂时离线。

      在入睡前的最后几秒,星玄阳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画面:一个看不见面容的人,坐在一个满是屏幕和机器的洞穴里,身边有三个咖啡机,却可能从未有人和他一起,单纯地喝一杯咖啡。

      不是为了清醒。

      只是为了喝。

      这个画面很模糊,很快就消散在睡意中。

      但它在消散前,留下了一丝很轻、很轻的涟漪。

      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两个高智商灵魂之间那片广阔而寂静的深湖。

      涟漪很小,但湖面很大。

      而涟漪,总是会扩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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