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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晨雾里的选择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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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点四十分，厨房里咖啡机发出蒸汽的嘶鸣。
林薇站在灶台前，用木铲轻轻翻动平底锅里的煎蛋。蛋液在橄榄油里滋滋作响，边缘泛起金黄色的脆边。旁边的小锅里，燕麦粥正冒着细密的气泡，肉桂粉的香气混合着咖啡的苦涩，构成了这个十月清晨的背景气息。
“妈妈，你煎蛋的火候总是很精确。”
林小轩的声音从厨房门口传来。十岁的男孩穿着熨烫整齐的校服白衬衫，深蓝色背带短裤，头发用少量发胶整理过——这习惯是他自己养成的，说“看起来比较专业”。他手里拿着一本《时间简史》青少年版，书签夹在第三章。
“早，宝贝。”林薇关火，将煎蛋滑入白瓷盘中，“观察力不错。但今天怎么起这么早？不是七点二十才需要出发吗？”
“我计算了时间。”小轩坐到餐桌旁，把书放在一边，“你今天九点有重要会议，从家到出版社需要四十八分钟地铁加十二分钟步行，算上可能的延误和电梯等待时间，你应该在七点五十分前出发。而你需要二十分钟洗漱化妆，十五分钟早餐，所以六点四十起床是合理的。”
林薇把早餐摆上桌，忍不住笑了：“你还计算了什么？”
“我还计算了你的焦虑指数。”小轩拿起勺子，仔细地将燕麦粥表面的果干均匀分布，“你昨晚改策划案到十一点半，比平时晚睡四十七分钟。今早比闹钟早起六分钟，说明睡眠质量可能只有平时的百分之七十二。而且你检查了三次会议材料，这是压力反应。”
林薇握着咖啡杯的手微微一顿。小轩的观察力有时候敏锐得让她心疼——这不像一个十岁孩子该有的细致。
“我只是想确保会议准备充分。”她轻描淡写地说，切下一块煎蛋，“你的科学展项目呢？今天下午三点开始对吧？”
小轩咀嚼的动作停顿了一秒，非常短暂的一秒，然后继续平静地咽下食物：“是的。不过张浩宇的妈妈会帮忙拍照，我可以晚上给你看照片。”
林薇的心脏像被轻轻捏了一下。她放下刀叉：“小轩，妈妈真的很抱歉——”
“不必道歉。”小轩打断她，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物理定律，“这是成本效益分析的结果。你的会议关系到我们下个季度的财务稳定性，我的科学展只是非学术性的课外活动。从优先级角度，你的选择是合理的。”
“小轩...”林薇伸手想碰他的脸颊，但男孩微微侧头避开了。
“我理解，妈妈。”他站起身，收拾自己的餐盘，“而且李奶奶说她可以接送我。你完全不必担心。”
李奶奶是楼下的邻居，一个独居的退休教师。林薇每个月付她一些费用，请她在自己加班时帮忙照看小轩。
“我会尽量早点结束，也许能赶上展览的尾巴。”林薇说，但这话连她自己都觉得苍白。
小轩已经走到水槽边，熟练地冲洗自己的碗碟：“根据你以往会议的平均时长，加上与新合作方首次见面的社交时间，你最早离开出版社的时间应该是下午五点之后。而科学展四点半结束。所以概率是百分之三左右。”
他转过身，用擦手巾仔细擦干手指：“不过没关系，张浩宇答应给我录视频。”
林薇看着儿子冷静分析的模样，喉咙发紧。小轩从小就这样，聪明得超出年龄，情绪稳定得不像孩子。心理医生说这是创伤后应激的一种表现——三年前父亲的突然离世，让他过早学会用逻辑代替情感，用分析代替需求。
“好了，我该去整理书包了。”小轩看了看墙上挂钟，“你还有二十三分钟准备时间。建议你穿那套浅灰色西装，比深蓝色的看起来更具亲和力但又不失专业。”
他走出厨房，脚步稳当，背脊挺直。
林薇坐在晨光里，慢慢地喝完那杯已经微凉的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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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点四十分，林薇站在玄关镜子前做最后检查。浅灰色西装套装，米白色丝质衬衫，珍珠耳钉——简洁得体，符合出版行业“知性优雅”的潜规则。她的化妆很克制，只是用粉底遮盖了熬夜的痕迹，睫毛膏和唇膏选了最自然的色调。
挎包是五年前买的经典款，边缘已经有些磨损，但皮质仍然光亮。她仔细检查里面的物品：会议材料文件夹、笔记本电脑、充电宝、备用丝袜、一小管口红、还有...她伸手摸到那片早上捡的梧桐叶，顿了顿，还是把它留在包里。
“妈妈，你的车卡在左边口袋。”小轩背好书包站在门口，手里拿着自己的水壶和科学展作品——一个用纸板、黏土和小灯泡制作的太阳系模型。
“谢谢提醒。”林薇检查口袋，果然在那里。她蹲下身，最后一次整理儿子的衣领：“今天要好好展示作品，好吗？妈妈为你骄傲。”
小轩点点头，然后很认真地注视她的眼睛：“你也要好好开会。如果合作方提出不合理要求，记得用‘我需要与团队协商’作为缓冲，不要当场承诺。”
林薇笑了，眼眶却有些发热：“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
“上周六你看的职场剧。”小轩说，“虽然情节夸张，但谈判策略的部分有参考价值。”
门外传来李奶奶的声音：“小轩，准备好了吗？”
“来了！”小轩应了一声，然后压低声音对林薇说，“李奶奶昨天说她女儿给她买了新的降血压药，如果她看起来脸色发红或者呼吸急促，记得提醒她吃药。我不好意思直接说。”
林薇点头，亲了亲儿子的额头：“知道了，小大人。”
“不是大人。”小轩很认真地纠正，“是理性的未成年人。”
他看着林薇，沉默了两秒，然后轻声补充：“晚上见，妈妈。路上小心。”
门关上后，林薇在玄关站了整整一分钟，听着门外电梯的叮咚声、李奶奶温和的说话声、小轩平静的回应声，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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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点五十二分，林薇从地铁站跑出来，呼吸急促。高跟鞋在潮湿的人行道上敲出不均匀的节奏——早晨的雾气已经散去，但昨夜的雨水还残留在地砖缝隙里。
出版社大楼是一栋二十层的玻璃幕墙建筑，在晨光中反射着冷冽的光。她一边快步行走一边从包里掏出小镜子：妆容还好，但鬓角有碎发散落。她干脆解开发髻，用手指迅速梳理，重新挽成一个更简洁的低髻。
八点五十七分，她冲进大厅。电梯前已经排了小队，最前面的电梯正要关闭——
“请等一下！”林薇小跑过去。
电梯门重新打开。里面只有一个男人，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正低头看手机。他听到声音抬起头，林薇这才注意到他异常年轻的面孔和那双深邃的眼睛。
“谢谢。”她喘着气走进电梯，按下十五层。
男人没有回应，只是微微颔首，目光重新落回手机屏幕。电梯门缓缓合上。
密闭空间里很安静，只有电梯上升的轻微嗡鸣。林薇注意到男人身上有淡淡的雪松香气，混合着一点咖啡的味道。他的手表是简约的机械款，但以她多年的编辑眼光，能看出那是不显山露水的高级定制。
十六层。电梯停了。林薇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忘了按楼层。
男人侧身让她先出，动作礼貌而疏离。
“抱歉。”林薇快步走出，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没有回头，所以没看见男人在她离开后，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不是打量，更像是在确认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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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点五十九分，林薇冲进编辑部。开放式办公区里已经坐满了人，早间的忙碌气息扑面而来。
“林姐早！”实习生杨晓晓抱着文件从她身边跑过，“李总编让你一到就去她办公室！”
“知道了。”
林薇快步走向自己的工位，放下挎包，从里面拿出会议材料。文件夹的封面是她昨晚打印的，上面印着项目名称：“传统出版业的数字化转型战略合作——与陆氏科技的初步洽谈”。
她深吸一口气，走向总编办公室。
敲门，进入。李曼正在打电话，示意她先坐。
办公室的落地窗外，城市的天际线在晨光中清晰延伸。林薇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对面那栋更高的写字楼——陆氏科技的总部就在那里，占据着顶层整整三层。
“好了，就这样。”李曼挂断电话，转向林薇，“准备好了吗？”
“材料都在这儿。”林薇递上文件夹，“陆氏科技那边的主要联络人确认是？”
“陆景行本人。”李曼的表情有些复杂，“对方点名要项目负责人直接对接，不用经过中间层。”
林薇微微一怔：“陆总亲自参与初步洽谈？”
“我也很意外。”李曼起身，走到窗前，“陆景行很少亲自处理这种前期事务。所以这次会议非常重要，薇。如果我们能拿下陆氏的合作，出版社未来三年的数字化进程就不用愁了。”
林薇翻看着自己的笔记：“但据我了解，陆氏在之前的合作中都要求很高的控制权。他们的‘数字优先’策略，可能会与我们坚持的纸质书出版理念产生冲突。”
“所以才需要谈判。”李曼转过身，“记住，我们的优势是内容。陆氏有技术、有渠道、有资金，但他们没有我们八十年的内容积累和作家资源。这就是你的切入点。”
林薇点头。九点二十五分了，她该去会议室准备了。
“还有，”李曼在她起身时说，“我听说陆景行很年轻，但别因此小看他。商场上对他的评价很一致：冷静、精准、从不做亏本生意。”
“明白了。”
走出办公室时，林薇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小轩发来的信息，附了一张照片：他的太阳系模型已经摆在展厅的桌子上，旁边贴着名牌“林小轩—五年级三班”。
下面还有一行字：“布展完成。李奶奶说灯光位置需要调整，我已经处理好了。你专心开会，不必回复。”
林薇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最终只回了一个简单的“????”。
她走向会议室，脚步声在走廊里回响。玻璃幕墙外的城市正在全速运转，车流如织，人流如潮。而在某个她看不见的地方，小轩正仰头看着自己制作的土星环，等待展览开始。
电梯里那个男人，陆景行，此刻大概也在某间办公室里，准备着同一场会议。
三个独立运转的世界，即将在九点三十分，在十五层的会议室里，第一次产生真正的交集。
林薇推开会议室的门。长桌上已经摆好了矿泉水、笔记本，投影仪待机指示灯幽幽地亮着红光。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如蚂蚁般大小的行人，忽然想起小轩今早的话。
“成本效益分析的结果。”
生活也许就是这样一系列的选择题，每一次选择都是一次权衡，一次取舍。而今天这个选择，她别无选择。
九点二十八分。门外传来脚步声。
林薇转过身，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的下摆。
门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