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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爱睡地毯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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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宁用最快速度洗漱完上床,又给程子发消息问走到哪里了,多久回来。过了一会,程子发消息说璐姐喝多了,这会又太晚了,他们就近找了个酒店,今晚就不回去了。宋宁再次叮嘱了下安全问题,准备退出微信时,又打开和顾念的聊天界面,试探性的发出一句:“到家了吧。”此时已经凌晨三点二十分了,宋宁本想等等顾念的回复,实在是抵抗不过浓浓的困意,抱着手机就那么睡着了。
而这边的顾念刚到家门口,还没推开大门,就看到家里有灯光。奇怪,这个点儿谁在呢,小偷吗?哪有小偷光明正大开灯来偷,应该是出门前忘关了。
顾念住的是保密性极高的云景别墅,位于京北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地界儿,出入小区的车必须是已登记车牌,任何外来车不可入内,所有司机和业主的人脸都已经传到保安系统,外人不可入内,除非是业主亲自领着才行。二十四小时保安巡逻,这里的保安可不是老弱病残,弱不禁风,几乎都是退伍军人、从事保镖工作的优质青年,各个身怀绝技,身材壮硕,看着就有安全感。除此之外,这里还配备高级智能的安全防护装置,一旦发现问题,会直接向上通报,这里住的人不是很多,来来去去,保安都很熟悉了,这么多年,从没发生过问题。对于像顾念这样怕麻烦又想要低调保密的人,绝对是一个好住处。
顾念家上下一共三层,前带小院后带花园,小院很简洁,除了一棵桂花树,什么都没有摆放,地上铺的是私人订制的灰调砖,严丝合缝,看着很舒服。一进门是专门放鞋的房间,顾念觉得所有外穿鞋应该在正式进入房间前换上家用鞋。换好鞋子,推门真正进入房间内部,左侧是厨房,通体白色,各色厨具应有尽有,价格不菲,光冰箱就价值几十万,岛台和餐桌都是从意大利定制的白玉奢石。再往里面走是放各类锅具,煮饭的地方,这里还有个小门,可以通往后花园,后花园里种的最多就是向日葵和芍药,有专人打理,顾念只管花不凋落就好。
右手边是一个下沉式客厅,一到客厅这块,全部铺满地毯,顾念喜欢踩在软软的地上,这样好像显得不那么累。二楼有两个卧室,一个书房,三楼是个练舞室,门锁的死死的,顾念不怎么上去。
装饰虽算不上顶级奢华,但是对于顾念一个公职人员住这里,属实是有点说不过去。事实上,这个房子是顾念母亲留给他的,顾念6岁时,父母离婚,但他父亲顾川东只有这一个孩子,那么大男子主义的人,那么重视顾家名誉的人,怎么可能把顾念交给母亲养育。所以顾念从小是在顾家老宅长大,到上大学才搬到离学校较近的母亲家,也就是现在住的这个别墅,只是这时已没有母亲,房子按顾念的想法简单改了改,但像院子、桂花树,还有三楼,独属于母亲的练舞室,他都按母亲之前的习惯保留着。
顾念读高三的时候,母亲魏如萱因为抑郁症自杀走了,他甚至没见上母亲的最后一面,急赤白脸的从学校赶到医院,就什么都没有了,父亲已经派人接走母亲的尸体,拉去殡仪馆火化了。
顾念哭着喊着问父亲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不让他看母亲最后一眼。顾川东板着脸严厉的训斥道:“你已经高三了,全部重心应该放在学习上,你妈要真的爱你,她不会选在这个时候自杀,要死也应该是你高考完。我这么做也是为你好,看最后一眼又能怎样,人已经走了,看那一眼不会让她复活,只会让你更加难过。”
顾念看着眼前的父亲,听着这些荒唐至极的话,他不敢相信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一个顶天立地,一个堂堂军区副司令,怎么能说出这么冰冷无情的话。
顾念在顾川东身边长大,他很明白父亲的为人作风,做事说一不二,雷厉风行,不带感情,说话永远带刺,永远板着一张脸,永远手背后,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即使这样,顾念也不敢相信,父亲能冷血到这个地步,好歹也是共同生活过十多年的妻子,好歹还有个儿子,可在顾川东这里,就好像是早上起来吃顿早饭,顺手扔掉垃圾一样,快速的处理了顾念母亲的后事。
从头到尾,顾念只被允许出现在母亲的葬礼上,看着那个承载母亲生命的小小骨灰盒,他突然记起,在某个晚上,他偷偷给妈妈打电话,约好高考结束,要去和母亲住两天,想吃妈妈做的桂花糕。时间太慢了,慢到高三的时光突然就停滞不前,除了做题就是考试,慢到来不及吃到妈妈的桂花糕,妈妈就走了,慢到今年的桂花树还没开花。
顾念在父亲面前,收起那套悲伤,不再哭泣。只有在深夜,一个人回到房间里,拿出偷藏的母亲照片,泪流不止。他没有妈妈了,失去了世界上最后一个会温柔待他的亲人,那么美丽善良的妈妈,准备自杀的时候,刀子割在腕上的时候,身体慢慢沉入满水浴缸的时候,会不会也有一刻是害怕的,不矜持的,想要大声呼救,想到自己还有一个儿子需要妈妈。所以到底是这个世界对她的伤害大于需要,她宁愿抛下最爱的儿子也要一心向死,顾念心疼妈妈,也心疼自己,又再一次被母亲抛弃。
顾念从冰箱里拿出水,又放入几个冰块。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爱上了冰冷刺牙的冰水里还要放入冰块,这种极致的冰爽进入口腔,顺着食道缓缓深入身体,能感受冰水如过电般通往身体各个器官,很通透,很爽。
喝完水,他到房间里洗完澡换了衣服,这会天已经微微发白了,他又来到客厅,坐在地毯上,看着外面的天,看着那棵桂花树,又低头看了看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发给宋宁,他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可能单纯就是觉得好看。可明明在母亲走后,在住进这个房子里,有无数个夜晚都是这么度过,他也从没想过要给谁拍照发过去,怎么宋宁出现了,就要有了,顾念好像矫情的特别需要宋宁来关心他、安慰他。他又随地一躺,闭上了眼睛,过一会儿,呼吸均匀,睡着了。
顾念很喜欢在软软的地毯上睡觉,有时候在床上失眠睡不着,就会到楼下来,躺地毯上,不一会就能入眠,比吃药管用。这也跟顾川东有关,六岁那年,父母离婚,魏如萱从顾宅搬出去那天。顾念紧紧抱着母亲,不让魏如萱走,小声地乞求:“妈妈,你带我一起走吧,带我一起走吧,一起走吧,妈妈看看我,我会很乖,会帮你做家务,带上我吧。” 魏如萱紧紧抱着小小的顾念,她不知该怎么开口拒绝这个可怜的孩子,怎么会不想带顾念走呢,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宝宝,可是她能怎么办,她怎么可能争得过权势滔天的顾川东,并且也无法保证能给顾念同等的生活水平,是啊,没有顾川东的魏如萱,要开始精打细算,自己养活自己。
她紧紧抱着顾念,轻声安慰着:“等妈妈安顿好,就来接你,好不好宝宝,乖乖的听爸爸话,按时吃饭睡觉,妈妈会经常来看你。” 话刚说完,顾川东板着一张脸从楼下上来,他似乎最见不得这种母子情深的画面,厉声道:“顾念,去你房间学习去,英语老师说你今天有三个单词拼写错了,去抄一百遍,要是还记不住,就抄到天亮。”
“我不要,我不要妈妈走,我要和妈妈一起走,我要离开这里。”顾念尖声嘶吼着,声音已经变调,眼睛红肿,害怕的发抖。魏如萱吓坏了,红眼冷冷的看着顾川东,“你非要这么吓他吗?要是这样,我带他走。”说罢,便抱起顾念准备出门。
顾念头埋在妈妈肩窝,一抽一抽的,耸着肩膀。刚走到门口,两个管家拦住去路,魏如萱回头看着顾川东,顾川东缓缓走过来,语气缓和的说:“你以后就是一个人生活了,你家那边已经没什么亲戚了,你确定能给顾念更好的生活吗?他现在读的幼儿园30万一学期,都不算其他花销,以后的花费只多不少。顾念小,不懂事,但你不能跟着他瞎胡闹。我顾川东只有这一个儿子,我不可能让他吃苦。”说完,便把顾念从魏如萱的怀里生生硬夺过来,顾念一边哭,一边挣扎,“我要妈妈,要妈妈,不要爸爸,我要妈妈。”
魏如萱身子一软,跌倒在地上,啜泣着,瘦弱的身体一抖一抖,从后面看,多么病态的美感啊。
“来人,把顾念给我送去房间。”顾川东狠声道。他又继续对着地上的魏如萱说:“你的那份财产,我已经让人打你卡上了,云景别墅也过户给你了,有什么需求随时跟我说,但是不要再打顾念的主意,我不想到最后闹的太难看。”顾川东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女人,语气还算温和的说着。
魏如萱听完,缓慢的站起身,顿了顿,手胡乱的擦了擦脸,就走出门了,她再没回过头看一眼这个待了十多年的家,也没理会这个陪伴了十多年的男人,伴着顾念响彻云霄的哭声,她一步又一步的迈出去,消失在将暗未暗的傍晚时分。
魏如萱走后,顾川东气汹汹的走到顾念房间,把他提溜出来,扔到反思室,里面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吃喝有人送,拉撒随处,外面控制着里面的灯,门锁。顾念疯狂挣扎,极力撕扯,声音已经哑到发不出声音,泪水鼻涕糊了满脸。还是年龄小,还是力气不够,他被顾川东狠狠的扔到水泥地上,顾川东冷冷地说:“在这里待到你知道错在哪儿为止。”
太冷了,水泥地怎么那么冷,三月的天,初春的京北,寒气未退,夜里好冷,这里连床被子都没有,小小的顾念缩在角落里,拿小小的外套盖着全身。他不明白,为什么爸爸要赶妈妈走,为什么自己提出想跟妈妈走,爸爸就这么生气,电视里说幸福的一家人是由爸爸妈妈孩子一起组成,怎么到了顾念这里,就不一样了呢。
顾念在这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屋子里,慢慢停止哭泣,慢慢平复下来,他知道自己以后可能再也看不到妈妈了,要和顾川东过很长一段生活,他是该示弱的,他才六岁,他意识到要靠着讨好父亲,隐藏锋芒,拿到好成绩,才能好好在这个家生活下去,于是毫不犹豫的走向黑暗中的那道门,用力地拍打着,这个反思室有装监控,顾川东看着小小的人儿用力的拍打着门,示意管家把人带出来。
从顾念踏出那个门,他知道接下来要跟父亲说什么话,小小的顾念,好像从出这个门,就成熟了好多,他没有再哭,没有再说要找妈妈。一切恢复正常,只是顾念的心变了。
那晚认错的话讲了一遍又一遍,保证的话说了三遍又三遍,顾川东才满意的离去。可是顾念自从出了反思室,一直睡不好,不是嫌床硌人,就是嫌冷,整夜整夜的失眠,小小年纪就挂上了黑眼圈。顾川东买了一个又一个床垫,整夜给顾念开着空调,但是问题依旧得不到改善。后来,顾念去上乐高课,有一块小区域铺满毛茸茸的地毯,他竟然趴在上面睡着了。此后,顾川东命人给顾念的房间全部铺上地毯,进口羊绒毛,连带着床垫也换成定制绒毛垫,非常软绵,好在顾念能睡着了。
顾川东不理解,不过才关了那么一会儿,就成这样了吗?真矫情,可是他除了顾念,也没剩下什么了,只要顾念乖乖的,他就能给顾念想要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