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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归处与异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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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归处与异乡
晨光穿透和纸拉门,在本丸广间的地板上切割出泾渭分明的光暗,空气中弥漫着万年樱的香气。
藤原池跪坐在软垫上,身上是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帝光中学男生制服。
白色的西装外套,衬衫,领带一丝不苟。这身装扮与他周围的环境,以及环绕着他的人,格格不入。
“主君,便当。”
药研藤四郎将一只多层漆盒轻轻放在他手边,动作精准得像在进行手术,镜片后的目光却紧锁在少年脸上,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按照您的口味和营养配比,蔬菜比例比昨天增加了百分之五。”
“谢谢,药研。”
池的声音很轻,语调平稳,没有普通国中生清晨的惺忪或活力,只有一种经过精确校准般的清晰。
他接过便当盒,指尖与药研的短暂触碰,后者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池,头发。”
加州清光凑过来,手里拿着梳子和发绳,语气带着点撒娇般的抱怨,
“最后一次帮你扎了哦,去了学校可要自己学会。不过如果弄乱了,回来我帮你重新梳也是可以的!要记得用我给你的护发精油……”
“知道了,清光。”
池微微偏头,任由那双斩杀过无数时间溯行军的手,以不可思议的温柔梳理他长及腰际、泛着冰冷光泽的银发,将它们束成规整的高马尾。
他的目光平静地掠过面前或坐或立的付丧神们。
三日月宗近端坐在主位,捧着茶杯,新月眼眸弯着,笑意却未全然浸入眼底。
“哈哈哈,穿上这身,倒也像模像样。只是这现世的学校……真的能容下我等的珍宝吗?”
他的声音缓慢优雅,带着千年时光沉淀下的从容,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幽深。
“这是时之政府的硬性规定,三日月殿。”
长谷部肃立在一旁,眉头紧锁,紫罗兰色的眼眸里满是焦躁与不甘,
“主君必须接受社会化训练,与人类接触……直到……”
他话没说完,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线。
直到池作为人类的寿命终结。
这句话,所有刀剑都心知肚明,却无人愿意在此刻说出口。
他们沉默地注视着这个被他们捡到、抚养、倾注了所有扭曲爱意与守护欲的孩子。
池是在本丸的时空乱流边缘被发现的,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拥有着令刀剑付丧神都为之侧目的庞大纯净灵力。
没有人类父母,没有来历。
他们将他养大,教他知识、武艺、乐器,用近乎偏执的细致呵护他,也将他视为唯一的、不容玷污的珍宝。
他们爱他,爱到无数次在深夜凝视他熟睡的容颜时,指尖颤抖,想要将他拖入只有彼此存在的时空夹缝,彻底神隐。
却又因为爱,或者说,因为爱所催生的、更深的恐惧——恐惧他消失,恐惧他厌倦,恐惧这易碎的美梦惊醒——而死死克制。
池对他们的情感同样浓烈而异常。
他的世界很小,小到只有本丸这一方天地,只有这些非人的“家人”。
人类的道德、社会的规则,于他而言如同隔着毛玻璃观看的舞台剧,模糊且无关紧要。
他只在乎他的刀剑。
这种在乎,是一种近乎本能的依存与独占,纯粹到近乎冷酷。
“时间到了。”
池放下喝了一口的味增汤碗,碗底与托盘接触,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他站起身,身形挺拔如竹,明明只是国中一年级,却已有了一种超越年龄的、混合着神明般出尘与刀锋般凛然的气质。
“我出门了。”
他说,语气平淡,没有对未知校园生活的期待或忐忑,仿佛只是去完成一个既定任务。
“一路小心,主君。”
刀剑们齐声道,声音里压抑着太多情绪。
烛台切光忠为他拉开门,阳光下,少年银发流转着冷辉。
他步出本丸主屋,走向庭院深处设立的、通往现世坐标的传送装置。
他不需要回头,也知道身后有多少道目光如同实质般黏在他的背上,眷恋、担忧、控制欲翻涌不息。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或者说,他认为没有必要告诉任何人——他的“社会化训练”,早在更早之前就以另一种形式开始了。
比如,此刻正隐去身形、灵力波动收敛到极致,远远缀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某位打刀。
和泉守兼定,或者说,被指派了“暗中保护兼观察”任务的他,正小心翼翼地跟着。
池能感觉到那熟悉的灵力,如同夜晚温暖的披风,也如同无形的锁链。
他并不反感,甚至觉得理所当然。
家人们需要确认他的安全,需要知道他的一切,这很好。
现世,东京,帝光中学附近一处豪华独栋宅邸的密室中,时空转换器的光芒黯淡下去。
池走出来,穿过空无一人的宅邸——这是时之政府为他准备的“现世据点”,一个符合他表面身份的、富裕孤儿(由远房亲戚托管)的住所。
他拎着便当盒,走入早春的街道,融入帝光中学的人流。
周围是喧闹的、充满了生命力的少年少女,谈论着学业、社团、流行话题,声音像沸腾的水。
池安静地走着,周身仿佛自带一层透明的屏障,将那些喧嚣隔绝在外。他美丽的容颜、特殊的发色、清冷的气质,迅速吸引了无数目光,窃窃私语声围绕着他。
“看,是藤原君……”
“真的好漂亮,像人偶一样……”
“听说成绩超好,但是好像不太理人?”
“有种……不好接近的感觉。”
池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他的思绪一部分停留在刚才本丸的早餐时光,一部分在分析周围人类的情绪波动,如同观察另一个物种。
直到一个篮球越过人群,直直朝着一个低头走路的、存在感稀薄的蓝发男生飞去。
池的脚步没有停,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偏一下。他精准地计算着篮球的轨迹,知道它不会砸到自己。
但那个蓝发男生——黑子哲也——似乎有些迟钝,眼看就要被砸中。
就在篮球即将触碰到黑子头发的瞬间,一只骨节分明、过于白皙的手,突兀地出现在轨迹上,轻轻一拨。篮球改变了方向,弹到一边。
黑子哲也似乎才反应过来,抬头,看向出手的人。
池已经收回了手,仿佛刚才只是掸了掸灰尘。他看向黑子,那双罕见的、琉璃色的眼瞳里没有任何情绪,既没有善意,也没有厌恶,只有一片近乎虚无的平静,映不出对面人的影子。
“谢谢。”黑子平静地道谢,他的声音也很轻,但和池的空灵不同,是一种缺乏起伏的柔和。
池微微颔首,算是回应,脚步不停,继续向前走去。仿佛刚才的举手之劳,与拂开一片落叶无异。
黑子哲也看着他的背影,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细微的疑惑。这个新转学来就引起瞩目的藤原池,刚才那一瞬,给他的感觉……不像人类。不是指外貌,而是一种更本质的、游离于周遭一切之外的剥离感。
池走进一年级的教学楼,找到自己的班级。座位靠窗,能看见庭院里盛开的樱花。
他放下书包,拿出第一节课的课本,动作一丝不苟。周围的同学好奇地打量他,有人试图搭话,他只是用最简单的词汇回应,礼貌而疏远,很快便无人再敢轻易靠近。
课间,他拒绝了加入任何社团的邀请,只是独自坐在座位上,望着窗外的樱花。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那节奏若是懂行的人听见,会惊讶地发现,那是巴赫无伴奏大提琴组曲中的复杂段落。
他的思绪飘远了。想着今晚回本丸,要检查一下大提琴的琴弦,上次演奏时感觉G弦的震动有些许不谐;想着三日月爷爷昨天新得了一批茶叶,或许可以泡给他喝;想着药研是不是又在调整本丸的防御结界;想着清光大概已经准备好了新的指甲油,等他回去挑颜色……
人类的世界,很有趣,很吵闹,像一副色彩过于浓艳的浮世绘。但他只是个暂时的、心不在焉的观画者。他的颜色,他的声音,他的全部归属,都在那个由刀剑、灵力和扭曲爱意构筑的“家”里。
放学铃声响起,池在或明或暗的目光注视下,第一个收拾好书包,起身离开教室。他步伐平稳地走向那座寂静的豪宅,走向密室里的时空转换器。
他知道,和泉守兼定依然跟在身后。
他也知道,在本丸,有一群非人的存在,正度秒如年地等待着他的归来。
光芒再次亮起,吞噬了他的身影。
现世的喧嚣被彻底抛在身后。当熟悉的、混合着刀锋冷冽与庭院花草的气息涌入鼻腔时,池那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极其细微地、柔和了那么一瞬。
“我回来了。”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密室(很快就不会空了)轻声说。
门外,隐约传来急促而克制,却依然纷沓靠近的脚步声。
属于他的“真实”,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