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边缘的昼光》魁洄

34、第 34 章

　　就在所有人都几乎要被绝望吞噬，以为那微弱的生命之火即将彻底熄灭的深夜，ICU里，一个微小的奇迹，或者说，是残酷命运最后一次温柔的（抑或是更残忍的）回眸，悄然降临。

　　凌晨三点，万籁俱寂。只有监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呼吸机轻柔的送气声，在ICU内回响。

　　护士正在记录数据，忽然，她注意到，萧何插着管子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她以为自己眼花，凑近仔细观察。

　　然后，她看到，萧何那紧闭了不知多久的眼睑，睫毛微微颤动起来。

　　“医生！医生！”护士压下心头的震惊，立刻呼叫。

　　值班医生和几名护士迅速围拢过来。他们看到，在强效生命支持系统的维持下，萧何竟然真的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眸起初是涣散的、空茫的，映着病房惨白的灯光，没有任何焦距。过了好一会儿，瞳孔才缓慢地聚拢，透出一种极度虚弱、却异常清晰的……清明。

　　他醒了。

　　不是那种从沉睡中自然苏醒，而是一种耗尽了生命最后一点储备、强行凝聚起所有意识的、近乎“回光返照”般的清醒。

　　医生立刻检查了他的生命体征，依旧极其微弱，完全依赖机器。但他的眼神，却亮得惊人，亮得……让人心碎。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戴着呼吸机，发不出声音。眼神里流露出急切。

　　医生犹豫了一下，考虑到这可能真的是最后的机会，在确保不会立刻危及生命的前提下，小心翼翼地、短暂地移开了呼吸面罩，换上了鼻氧管。

　　萧何的呼吸立刻变得急促而吃力，胸口剧烈起伏，但他坚持着，用尽全身力气，发出极其微弱、沙哑破碎的气音：

　　“叫……他们……”

　　医生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对着玻璃门外守候的人做了个手势。

　　一直如同石雕般守在门外的顾言、秦烈等人，看到医生的手势和萧何竟然睁开的眼睛，瞬间如遭电击，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更深的不安同时攫住了他们。他们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进消毒室，以最快的速度换上无菌服，冲进了ICU。

　　小小的病房瞬间显得拥挤。顾言、秦烈、沈确、周慕、楚风、赵霓、林薇、萧酒，八个人围在床边，看着萧何苍白得透明、却睁着清亮眼睛的脸，每个人都激动得浑身发抖，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却又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怕惊扰了这脆弱的清醒。

　　萧何的目光缓缓地、挨个从他们脸上扫过。他的眼神很慢，很认真，像是要把每一个人的样子，都刻进灵魂最深处。

　　他看到顾言眼中的红血丝和强撑的镇定，看到秦烈布满胡茬的脸和通红的眼眶，看到沈确镜片后掩饰不住的疲惫与关切，看到周慕和楚风紧抿的嘴唇和紧握的拳头，看到赵霓和林薇泪流满面却努力微笑的样子，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萧酒脸上。

　　萧酒的脸上早已泪痕交错，他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只是用那双红肿的、盛满了无尽恐惧与期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哥哥。

　　萧何看着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东西，有不舍，有歉疚，有担忧，也有……一丝释然。

　　他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但在寂静的病房里，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都……来了……”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了一下，那是一个虚弱至极，却带着熟悉弧度的、近乎笑容的表情，“真……吵……”

　　就这两个字，让所有人的眼泪瞬间决堤。秦烈猛地别过头，肩膀剧烈耸动。沈确死死咬着牙，喉结剧烈滚动。顾言低下头，泪水滴落在无菌服上。赵霓和林薇捂住嘴，泣不成声。周慕和楚风也红了眼眶。

　　萧酒再也忍不住，扑到床边，小心翼翼却又用力地抓住萧何那只没有输液的手，哽咽着：“哥……哥……你醒了……太好了……”

　　萧何的手指冰凉，几乎没有什么力气回握，但他任由萧酒抓着，目光重新缓缓扫过众人。

　　然后，他开始了断断续续的、极其耗费力气的诉说。声音很轻，很慢，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在回顾别人的一生。

　　“飙车……挺爽的……就是……差点……摔死……”

　　“温泉……你们推我……骂娘……”

　　“康帝……兑雪碧……沈确……记仇……”

　　“纹身……疼……但……好看……”

　　“老头子……呵……”他轻笑一声，带着无尽的嘲讽与冰冷，“赢了……”

　　“公司……涨了……九个点……”

　　他一句一顿，说着那些他们共同经历过的疯狂、欢笑、痛苦与胜利。每一个片段，都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记忆的门，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仿佛回到了那些鲜活的、与眼前这个垂危之人紧密相连的瞬间。

　　说到最后，他的气息越来越弱，眼神也开始有些涣散，但他强撑着，目光再次凝聚，挨个看向他的朋友们。

　　“谢了……”他重复着这个对他们而言，已经无比沉重又无比珍贵的词，“这些年……疯过……骂过……没白活……”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萧酒脸上，停留了很久，久到萧酒以为他要支撑不住了。

　　然后，萧何用尽最后的力气，声音更加微弱，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祈求的认真：

　　“要是……这次……扛不过去……”

　　“帮我……照顾好……我弟弟……”

　　他的目光转向顾言、秦烈、沈确他们，带着不容置疑的托付：

　　“他太小……不知道……这世界……多险恶……”

　　他又看向萧酒，眼神里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玩笑的温柔，却比任何誓言都更重：

　　“以后……学着……厉害点……别让人……欺负……”

　　说完这句话，他仿佛耗尽了最后一点心力，眼中的清明迅速褪去，被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虚弱吞噬。他的眼皮缓缓阖上，呼吸重新变得完全依赖机器，监测仪器上的曲线再次变得微弱而平直。

　　他重新陷入了昏迷，甚至比之前更深。

　　仿佛刚才那短暂的清醒，只是漫长黑夜中，一颗流星最后的、璀璨而悲壮的燃烧。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压抑不住的、破碎的抽泣声。

　　萧酒握着哥哥那只重新变得冰冷无力的手，将额头抵在上面，无声地痛哭，身体剧烈颤抖。

　　顾言深吸一口气，抹去脸上的泪，走上前，轻轻揽住萧酒的颤抖的肩膀，声音嘶哑却坚定：“放心，何儿。我们在。萧酒，有我们。”

　　秦烈红着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想说什么，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沈确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冰冷而决绝：“你会扛过去的，何儿。你必须扛过去。你弟弟，我们看着。但你自己，也得回来。”

　　赵霓和林薇紧紧抱在一起，泪如雨下。

　　周慕和楚风沉默地立着，如同两座沉默的山，用姿态宣告着守护的誓言。

　　萧何最后的“回光返照”，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划开了每个人心里最柔软也最疼痛的地方。

　　他用最平淡的语气，回顾了他们共同的青春与疯狂。

　　他用最认真的口吻，托付了他最放不下的牵挂。

　　他用最“萧何”的方式，完成了最后的告别……或者说，是战斗檄文。

　　他不是在等待死亡。

　　他是在用最后清醒的意识，确认他来过，疯过，爱过，恨过，并且……将他所爱之人，郑重地交到了他最信任的人手中。

　　然后，他才允许自己，再次沉入那未知的黑暗，去进行下一轮，或许也是最后一轮的搏斗。

　　这一次，他不是一个人。

　　他的牵挂，他的嘱托，他那些未竟的“疯”与“骂”，都将成为守护者们心中最沉重的动力，也将成为他灵魂深处，最顽强的求生意志。

　　夜，依旧深沉。

　　但黎明前的黑暗中，似乎有了一点不一样的、微弱却不肯熄灭的火光。

　　那是爱与责任的火光。

　　是承诺与守护的火光。

　　是那个骄傲的灵魂，哪怕在最深的昏迷中，也依然在顽强闪烁的、不肯认输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