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边缘的昼光》魁洄

39、第 39 章

　　阳光在附楼的地板上缓缓爬行，从窗边一直漫到萧酒的脚边。微博上的喧嚣如同潮水般涌来又退去，热搜榜上#认识你们此生荣幸#的词条依旧高悬，但房间内的世界却仿佛被一层温柔的玻璃罩隔开，静谧而安宁。

　　萧何似乎真的睡着了，呼吸均匀轻浅，那只戴着辅助护腕的手依旧无意识地搭在猫咪温暖的背脊上。猫咪也蜷成一团金黄的毛球，呼噜声成了房间里唯一的背景音。

　　其他人默契地保持着安静。顾言继续处理文件，只是敲击键盘的声音变得更轻。秦烈和沈确停止了争论，秦烈拿起一本汽车杂志胡乱翻着，沈准则靠在窗边，望着院子里已经开始泛黄的银杏树出神。周慕和楚风依旧在看书，偶尔交换一个无声的眼神。赵霓和林薇轻手轻脚地将准备好的茶点端到小茶几上，然后并肩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分享着同一本时尚画册，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萧酒没有再做习题。他坐在地毯上，背靠着哥哥轮椅冰凉的金属框架，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他掏出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是哥哥刚刚发的那条微博，照片里每个人都被阳光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他看着照片里自己回望的眼神，有些陌生——那里面好像有很多东西，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干净的、全心全意的依赖和快乐。

　　他把照片保存下来，设成了锁屏壁纸。

　　然后，他点开那个几乎被消息挤爆的家族群（里面只有他、妈妈苏晴、以及几位亲近的萧家长辈）。苏晴发了好几条语音，语气里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和哽咽：“小酒，照片妈妈看到了，真好……你哥哥气色看着好多了，你们都要好好的……妈妈这就给你们炖汤，晚上送过去……”

　　萧酒回了个“嗯，谢谢妈”，想了想，又加了个拥抱的表情。

　　退出聊天界面，他刷了刷热搜下的评论。那些陌生人的感动、祝福、心疼、感慨，像无数细小的溪流，汇聚成一片温暖的海洋，包围着照片里的他和哥哥，以及哥哥的朋友们。他看着那些“哭了”、“值得”、“要好好的”的字眼，心里没有太多波澜，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被认可和被祝福的踏实感。

　　原来，他和哥哥的故事，还有哥哥和这群朋友的故事，在别人眼里是这样的。原来，那些他亲身经历的黑暗、恐惧、挣扎和守护，在外人看来，会凝聚成“此生荣幸”四个字。

　　他侧过头，抬眼看向轮椅里沉睡的哥哥。阳光勾勒出哥哥清晰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小小的扇形阴影，苍白的皮肤在光线下近乎透明，能看到底下淡青色的血管。那是一种极致脆弱的美，却也透着一股不容亵渎的、从内而外的坚韧。

　　哥哥说“此生荣幸”。

　　萧酒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如果不是命运阴差阳错让妈妈嫁入萧家，如果不是哥哥在那个混乱的开学日默许了他的靠近，如果不是后来这一连串惊心动魄的变故……他可能永远只是芸芸众生中一个普通甚至有些怯懦的少年，永远不会见识到这样极致的黑暗与光明，永远不会被这样一群人毫无保留地保护着、教导着、期待着。

　　他可能永远不知道，人可以活得这样艰难又这样耀眼，友情可以深刻到以命相托，亲情可以复杂到血肉相残却又在废墟中开出守护的花。

　　虽然他宁愿哥哥不曾经历那些痛苦，宁愿自己永远不懂这些残酷的道理。但既然已经发生了，既然哥哥还在，既然这群人还在……那么，认识他们，被他们纳入羽翼之下，确确实实，是他此生最大的幸运，也是他必须用一生去珍惜和回馈的“荣幸”。

　　猫咪在萧何腿上轻轻动了动，换了个姿势，尾巴扫过萧何的手背。萧何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但没有醒来。

　　萧酒伸出手，非常轻地、隔着空气，虚虚地碰了碰哥哥放在猫咪身上的手。那手苍白纤细，腕部的护腕在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金属光泽，与他记忆里哥哥曾经修长有力、能精准操控方向盘和点燃香烟的手，已经判若两物。

　　但就是这双手，曾经在他被欺负时，一个电话召来了能碾压一切的顶级权贵；曾经在他迷茫时，丢给他厚重的文件夹和尖锐的问题；曾经在濒死的回光返照中，用尽全力，轻轻拍过他的头顶；也曾经在无数个疼痛难忍的深夜，死死攥住床单，却不曾发出过一声示弱的呻吟。

　　这双手，承载了太多。

　　萧酒收回手，心里默默地说：哥，以后，我也会努力，变得有用。变得能帮你分担，能保护你，能……让你也因为有我这个弟弟，而感到一点点“荣幸”。

　　不知过了多久，夕阳的余晖开始染红天际。萧何悠悠转醒，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那双凤眼里初醒的懵懂迅速褪去，恢复了惯有的清明。他先是感觉到腿上的重量和暖意，低头看了看睡得正香的猫，又抬眼，目光扫过房间里安安静静的众人。

　　“几点了？”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快五点了，何儿。”顾言看了一眼手表，合上文件，“饿不饿？林薇炖了汤。”

　　萧何摇了摇头，目光落在萧酒身上：“作业写完了？”

　　萧酒连忙点头：“写完了。”

　　“嗯。”萧何应了一声，没再多问。他尝试着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颈，秦烈立刻凑过来，熟练地帮他调整了一下靠垫的角度。

　　“晚上想吃什么？”赵霓凑过来问，“山庄那边送了新鲜的松茸过来。”

　　“随便。”萧何兴致缺缺，目光转向窗外渐深的暮色，“有点闷。”

　　沈确闻言，走过去将窗户推开了一条缝隙。微凉的晚风带着草木的气息吹进来，拂动了萧何额前的碎发。

　　“下周的复查预约好了。”顾言说道，“新的支架微调方案也出来了，明天技师过来给你试戴。”

　　“麻烦。”萧何皱了皱眉，但没反对。

　　猫咪似乎被谈话声吵醒，伸了个懒腰，从萧何腿上跳下来，优雅地踱到林薇脚边蹭了蹭。林薇笑着把它抱起来。

　　一切如常，琐碎，平淡，却又充满了生活细微的温度。

　　仿佛刚才那条引爆热搜的微博，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梦境。

　　但每个人心里都清楚，有些东西不一样了。萧何主动打破了长达两年的沉默，用最直白的方式，向世界、也向他们，确认了彼此的存在与重量。

　　这不仅仅是一张照片，一句配文。

　　这是一个信号，一个宣告——那个曾经在生死边缘徘徊的灵魂，正式“回归”了，以他全新的、残缺却依然强大的姿态。

　　晚餐很简单，但很精致。席间，大家聊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偶尔萧何会毒舌地插一两句，气氛轻松。没有人再提微博，也没有人刻意煽情。有些话，说一次就够了。有些感情，早已融入日常的点点滴滴。

　　饭后，众人陆续告辞。顾言留下，和萧何确认了几件公司的事情。秦烈走之前拍了拍萧酒的肩膀：“小子，下周有空来拳馆，教你两招新的。”

　　萧酒点头：“好，谢谢秦烈哥。”

　　沈确推了推眼镜，对萧何说：“东南亚那边的新数据，明天发你。”

　　“嗯。”

　　赵霓和林薇约好了下次来看猫的时间，笑着离开。

　　周慕和楚风安静地点头致意，并肩走出门。

　　房间里又只剩下萧何和萧酒，还有那只重新跳回萧何腿上（在萧酒的帮助下）的猫。

　　夜色完全降临，窗外华灯初上。

　　萧酒推着萧何的轮椅，来到视野最好的落地窗前。城市的灯火如同一片倒扣的星河，璀璨而遥远。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过了许久，萧何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萧酒。”

　　“嗯？”萧酒立刻应声。

　　萧何没有回头，依旧望着窗外，声音平淡：“怕吗？”

　　又是这个问题。

　　但这一次，萧酒没有任何犹豫，他走到轮椅前，蹲下身，仰头看着哥哥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深邃的侧脸，认真地说：

　　“不怕。”

　　萧何终于转过头，垂眸看他。

　　萧酒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有哥在，有顾言哥、秦烈哥、沈确哥……有大家在，我不怕。”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而且，我会努力，让哥以后……也不用怕。”

　　萧何看着他，看了很久。那双凤眼里映着窗外的灯火，明明灭灭，仿佛有万千情绪翻涌，最终却都归于一片深沉的平静。

　　他抬起那只戴着护腕的手，动作有些迟缓，却很稳地，落在了萧酒的头顶。

　　这一次，他没有很快拿开。

　　掌心冰凉的温度透过发丝传来，萧酒却觉得心头滚烫。

　　“傻子。”萧何低声说，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但萧酒却笑了，笑得眼眶发热。

　　他知道，这大概是哥哥能给出的，最温柔的回应了。

　　夜色温柔，星河璀璨。

　　未来或许依然漫长，布满荆棘。

　　但有这样一群人相互扶持，有这样一份沉甸甸的“荣幸”压在心头。

　　前路再难，似乎也有了走下去的勇气和意义。

　　故事还在继续。

　　在每一次无声的陪伴里，在每一句毒舌的关怀中，在每一次艰难的复健后，在每一个平凡而珍贵的日落与日出之间。

　　而那份名为“此生荣幸”的情感，将如同今夜窗外的灯火，永远闪烁，照亮他们共同前行的每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