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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 41 章 ...

  •   这是三年后:

      南城的春天,来得比往年都早一些。附楼院子里的那棵老桂花树,已经悄然萌发了新芽,嫩绿的颜色在晨光中格外鲜亮。阳光透过轻薄的纱帘,洒进卧室,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熟悉的药草香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生命末期的、洁净而虚无的气息。

      卧室很大,却并不显得空旷。各种精密的医疗设备安静地运行着,屏幕上跳动着微弱但规律的曲线。房间被打理得一尘不染,窗明几净,插着几枝应季的鲜花,是林薇清晨刚换上的。

      萧何靠在摇高了的病床上,身上盖着轻软的蚕丝被。他的身体在这三年里,如同被时光和病痛联手不断雕琢的象牙,愈发清瘦透明,几乎能看到皮肤下骨骼的轮廓。腰部支架早已成为身体的一部分,支撑着他维持着最后的体面坐姿。那双曾经修长有力、后来萎缩纤细的手,此刻交叠放在被子上,指节苍白得近乎脆弱,连特制的护腕也显得空空荡荡。

      但他的脸,在清晨柔和的光线下,却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平静与……近乎通透的安宁。长发被仔细梳理过,披散在肩头,衬得那张脸愈发精致得不似真人,只是少了血色,多了风霜刻下的淡淡痕迹。那双曾经锐利如冰、后来沉静如渊的凤眼,此刻微微睁开,望着窗外那抹新绿,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已经看透了生死,看淡了聚散。

      床边的椅子上,坐着顾言。他比三年前更加沉稳,眼角添了细纹,但眼神依旧温和坚定。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却没有看,只是静静地看着萧何。

      秦烈、沈确、周慕、楚风、赵霓、林薇,还有已经二十一岁、气质愈发沉稳干练的萧酒,都静静地站在床边或稍远处。没有人说话,房间里只有医疗设备轻微的运行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

      空气中流淌着一种沉重而温柔的默契。他们都明白,这一刻,终究还是来了。这三年来,萧何的身体如同风中残烛,一次次在危急边缘被拉回,又一次次更加衰弱下去。顶尖的医疗手段和精心的护理,终究无法逆转生命的自然规律和那场重创留下的根本性损伤。最近这半个月,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精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医生早已私下告知,要做好最后的准备。

      今天清晨,萧何难得地清醒了很久,精神似乎也好了一些,甚至主动要了一点水喝。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

      萧何的目光缓缓从窗外收回,一一扫过床边的每一个人。他的动作很慢,眼神却很清晰,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平静。

      他先看向顾言。

      “顾言,”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久病的沙哑,却异常清晰,“你太稳了……稳得有时候,忘了自己。”他顿了顿,嘴角似乎想扯出一个熟悉的弧度,却没什么力气,“以后……别总扛着。该放手时……放手。萧酒……能接。”

      顾言喉结滚动,用力点了点头,眼圈瞬间红了,却强忍着没有落泪:“……好。”

      萧何的目光移向秦烈。

      “秦老三,”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几乎听不出的调侃,“脾气……收着点。拳头……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多动动……这里。”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脑袋。

      秦烈死死咬着牙,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涌出来,他胡乱抹了一把,声音哽咽:“知道了……何儿……我听你的……”

      “沈确。”萧何看向那个总是冷静自持的男人,“太聪明……容易累。有些事……糊涂点……也好。眼镜……别老推。”

      沈确摘下眼镜,用力擦了擦镜片,也擦了擦眼角,重新戴上时,声音有些发颤:“……嗯。”

      “周慕,楚风。”萧何的目光掠过他们,“话少……挺好。但该说的时候……要说。你们是……定心丸。”

      周慕和楚风同时重重地点头,嘴唇紧抿,眼神悲伤而坚定。

      “赵霓。”萧何看向那个总是明媚张扬,此刻却哭得像个孩子的女人,“吵……也挺好。热闹。以后……继续吵。耳环……少戴点重的。”

      赵霓捂住嘴,泣不成声,只能拼命点头。

      “林薇。”最后,他看向温柔沉静的女子,“太静了……也不好。想做什么……就去做。别总顾着……别人。”

      林薇的泪水无声滑落,她握住萧何冰凉的手,轻轻点头:“好,何儿,我听你的。”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萧酒身上。

      萧酒站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双手紧握成拳垂在身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早已不是三年前那个收到遗嘱时会情绪失控的少年。三年的历练,在顾言等人的悉心教导下,在萧何偶尔清醒时的点拨下,他已经能够沉稳地处理许多事务,眉宇间有了属于掌权者的雏形,也沉淀了超越年龄的冷静。但此刻,看着床上仿佛随时会化作光点消散的哥哥,他所有的冷静和坚强都在寸寸瓦解,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慌和即将被抽走支柱的茫然。

      萧何看着他,看了很久,眼神里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有不舍,有欣慰,有担忧,最终,都化为一片深沉的平静。

      “萧酒。”他叫他的名字,声音比刚才更轻了些。

      “哥。”萧酒立刻应声,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上前一步,单膝跪在床边,握住萧何那只冰凉无力的手。

      “长大了。”萧何轻轻地说,指尖在他手背上极轻微地动了一下,仿佛想回握,却已没有力气,“很好。”

      “哥……”萧酒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他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别哭。”萧何的声音很温和,“以后……要听顾言他们的话。他们……都是为你好的。”

      “我知道。”萧酒哽咽着点头。

      “遇到难处……多商量。别硬撑。”萧何的目光扫过顾言等人,“他们……信得过。”

      “我信。”萧酒用力点头。

      萧何似乎累了,轻轻阖上眼,歇了片刻。就在众人以为他又要昏睡过去时,他再次睁开眼,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向了某个遥远的地方。

      他的声音变得更轻,更飘忽,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释然的温柔:

      “我啊……”

      “确实……想陪你们……走更远的路。”

      “看秦烈……娶个什么样的老婆……”

      “看沈确……到底能不能不那么累……”

      “看赵霓……还能买多少耳环……”

      “看林薇……办多大的展……”

      “看周慕楚风……还这么闷不闷……”

      “看顾言……什么时候能真的放松……”

      “看萧酒……能把公司……带到哪里……”

      他一个个说着,语气平淡,却像是在描绘一幅永远无法完成的画卷,带着淡淡的遗憾,又带着全然的接受。

      “但是……”

      他停顿了很久,久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然后,他极轻地、几乎是用气音,说出了最后的话:

      “我困了。”

      “晚安。”

      他的目光最后,轻轻地、温柔地,再次扫过每一张布满泪痕、充满悲痛与不舍的脸,嘴角似乎想要向上弯一下,最终只形成了一个极其微弱的、安宁的弧度。

      他轻轻闭上了眼睛,呼吸逐渐变得缓慢、悠长,最后,彻底归于平静。

      监测仪器上,那条象征着心跳的曲线,在极其微弱的跳动了几下后,终于,拉成了一条笔直的、冰冷的直线。

      刺耳而规律的警报声响起,却又被顾言第一时间按掉。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阳光依旧明媚,窗外的鸟儿依旧在欢唱,新芽依旧鲜绿。

      但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美丽、骄傲、脆弱又强大的灵魂,那个将他们所有人凝聚在一起、共同走过无数风雨的核心,那个用尽最后力气叮嘱他们、祝福他们、向他们告别的兄长与挚友……

      永远地,睡着了。

      萧酒握着那只已经彻底失去温度的手,将额头抵在上面,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泪水,汹涌地浸湿了洁白的床单。

      顾言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众人,肩膀微微耸动。

      秦烈猛地转过身,一拳狠狠砸在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然后靠着墙滑坐下去,将脸埋进掌心,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从指缝间溢出。

      沈确摘下眼镜,闭上眼,泪水顺着脸颊无声滚落。

      周慕和楚风紧紧靠在一起,红了眼眶。

      赵霓扑进林薇怀里,放声痛哭。林薇紧紧抱着她,泪流满面,却依旧温柔地拍着她的背。

      窗外,春光正好。

      室内,悲伤弥漫。

      但在这极致的悲伤中,却也有一种奇异的平静。

      他没有痛苦地挣扎,没有不甘地嘶吼。

      他只是平静地、甚至是温柔地,与他们一一告别,然后,坦然地走向了那场他早已预料到的、漫长的睡眠。

      “认识你们,此生荣幸。”

      这是他在两年前,用一张照片和一句话,向世界宣告的。

      而今天,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用更具体的话语,更温柔的注视,向每一个他放在心上的人,做了最后的道别与叮嘱。

      他说,他想陪他们走更远的路。

      他说,他困了,晚安。

      他说,认识你们,我很开心。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来,但所有人都从他的眼神里,读懂了。

      这个一生骄傲、一生坎坷、一生被爱也深爱着这些人的男人,最终,在他用智慧和坚韧构筑的、充满爱与守护的堡垒中,在亲人与挚友的环绕下,平静地、有尊严地,为自己波澜壮阔又伤痕累累的一生,画上了句号。

      传奇落幕。

      但爱,永不散场。

      他留下的遗嘱、公司、责任,将由他信任的弟弟和朋友们共同守护、传承。

      他留下的毒舌、智慧、骄傲,将永远活在这些人的记忆里,成为他们前行路上,最明亮也最温柔的星光。

      他最后那句未出口的“认识你们,我很开心”,将成为所有人心中,最珍贵、最永恒的墓志铭。

      阳光暖暖地照着,仿佛在为他送行。

      风轻轻地吹着,带走了最后一丝药味,也送来了院子里新生草木的清香。

      晚安,萧何。

      此生,认识你,亦是我们,最大的荣幸与欢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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