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边雪》胖鸡龙卷风

19、第 19 章

　　那晚酒店走廊的意外，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苏时雪和程江月各自的心湖里激起了圈圈涟漪，却又迅速被更为现实的湍流所吞没。

　　之后的日子，两人默契地选择了回避。苏时雪将所有精力投入《浮光》后半段更富张力的戏份拍摄，试图用角色的悲欢覆盖掉那夜唇齿间残留的混乱气息。程江月则被许佩瑶安排得连轴转，各种商业活动、杂志拍摄、访谈接踵而至，“演员程江月”的形象愈发清晰耀眼，但他眼中偶尔掠过的阴郁，却也只有深夜独处时才能窥见一丝。

　　《浮光》的拍摄接近尾声。孟绯对苏时雪的态度，在露台那次被明确拒绝后，似乎变得更为“公事公办”了。他不再刻意制造独处机会，讲戏时也完全聚焦于专业，挑不出任何错处。可苏时雪能感觉到，那温和表象下的某种东西并未消失，只是沉潜得更深，更像蛰伏的兽。她小心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只等杀青后彻底远离。

　　杀青前最后一场重头戏，是苏时雪饰演的女主角在雨中与过去决裂的独角戏。情绪消耗巨大，几条拍下来，她浑身湿透，精疲力竭。导演喊“过”后，助理连忙拿着厚毯子将她裹住。

　　“辛苦了，时雪。”孟绯走过来，手里端着一杯助理刚送来的热姜茶，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关怀，“这场戏情绪给得非常到位。喝点热的驱驱寒，别感冒了。”他将姜茶递过来。

　　苏时雪礼貌地接过，道了谢，但没有立刻喝。

　　“待会儿收工，一起吃个饭吧？算是庆祝你顺利杀青，也聊聊……后续的一些可能。”孟绯的声音不高，带着惯常的温和，但眼神却锁着她，不容拒绝，“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私人菜馆，很安静。”

　　苏时雪心底一沉。该来的，躲不掉。她微微抬眼，直视孟绯：“孟导，后续的合作，如果有合适的项目，我们可以通过公司正式接洽。私下吃饭，就不必了。”

　　孟绯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语气依旧平稳：“时雪，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在这个圈子里，很多机会……不是在会议室里谈成的。”他稍微凑近了一点，压低了声音，“我很欣赏你，也愿意为你铺路。上次我说的话，依然有效。跟着我，你能得到比现在多得多。”

　　他终于彻底撕开了那层温文的伪装，露出了内里赤裸裸的交易内核。尽管语气还是克制的，但那种居高临下的笃定和不容置疑的掌控欲，已然暴露无遗。

　　苏时雪忽然觉得一阵反胃。不是因为他的话有多下作，而是因为这种将一切明码标价、包括情感和尊严的姿态，让她无比清晰地看到了这个名利场最肮脏的底色，也看到了自己曾经或许也一度接近的边缘。

　　她后退一步，拉开了与他的距离，脸上的最后一丝客套也消失了，只剩下冰冷的疏离：“孟导，我想我上次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不需要这种‘铺路’。我的路，我自己走。”

　　她将手里那杯没动过的姜茶，轻轻放回旁边助理端着的托盘上，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还有，”她看着孟绯微微眯起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以后除了必要的公事，我们不必再私下往来。杀青宴我会出席，但今晚的饭，恕不奉陪。”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就要离开。

　　“苏时雪。”孟绯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已经彻底冷了下来，带着被接连拒绝的愠怒和警告，“你真的想清楚了？拒绝我，在这个圈子里，意味着什么？”

　　苏时雪脚步一顿，没有回头，背脊挺得笔直：“我想得很清楚。至于意味着什么，”她侧过脸，留给孟绯一个冰冷的侧影，“我担着就是。”

　　就在这气氛僵持、一触即发的时刻，片场入口处传来一阵骚动。今天是《浮光》杀青前的媒体探班日，原本安排了少数几家媒体采访主创。不知为何，程江月竟然出现在了这里。他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深色西装，显然是刚从某个正式场合赶过来，许佩瑶并未陪同。

　　他的出现引起了一阵小范围的关注，但很快，众人的目光就被他和孟绯、苏时雪之间这微妙的一幕吸引了。虽然听不清具体对话，但苏时雪冰冷的脸色、孟绯沉下的面孔，以及空气中那股明显的对峙感，明眼人都能察觉不对劲。

　　程江月的目光锐利如刀，瞬间就锁定了孟绯脸上那未及完全收敛的阴沉，以及苏时雪紧绷的、带着厌恶和决绝的侧影。他几乎是立刻明白了正在发生什么。

　　一股暴烈的怒火“腾”地冲上头顶，拳头在身侧骤然握紧，指节捏得发白。他想起孟绯平日那副温文尔雅的伪善面孔，想起苏时雪可能的难堪与愤怒，更想起自己……曾经或许也是以某种自以为是的方式，给她带来过困扰。

　　冲动像野兽般在胸腔里咆哮，催促着他冲上去，一拳砸碎孟绯那令人作呕的假面。

　　他的脚步甚至已经不受控制地向前迈了半步。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周围悄悄举起的手机，和那些或好奇或探究的媒体镜头。许佩瑶冷静的警告言犹在耳：“你现在是‘程江月’，一言一行都代表价值。冲动是魔鬼，会毁掉一切。”

　　毁掉一切……包括他好不容易重新站到她面前的可能吗？

　　就在那半步之间，程江月硬生生刹住了脚步。紧握的拳头，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松开。胸腔里翻腾的暴戾被他用强大的意志力，狠狠压了下去。

　　他没有冲上去。

　　他只是调整了一下呼吸，脸上迅速挂起一抹无可挑剔的、属于“演员程江月”的得体微笑，仿佛只是恰好路过，对这里的暗流汹涌毫无所觉。他甚至还朝几个熟悉的媒体记者点了点头，然后，目光平静地扫过孟绯，最后落在苏时雪身上。

　　那目光很复杂，有关切，有询问，但更多的是沉淀下来的、一种近乎冷硬的克制。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那样看着她，仿佛在确认她是否真的无事。

　　苏时雪在程江月出现时就察觉了。她没想到他会来，更没想到他会目睹这一切。看到他紧握的拳头和那一瞬间几乎要爆发的姿态，她的心曾不受控制地提了一下。但紧接着，她看到了他强行克制下的平静，看到了他脸上那完美的、虚假的笑容。

　　那一刻，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是失望他终究选择了“体面”？还是……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荒谬的松口气？

　　她避开了程江月的目光，再次看向孟绯，声音不高，却足以让靠近的几个人听清：“孟导，话已至此，好自为之。”

　　然后，她不再理会任何人，裹紧毯子，在助理的陪同下，径直朝着自己的休息室走去。背影决绝，不带一丝留恋。

　　孟绯的脸色在苏时雪离开后，彻底沉了下来。他看了一眼周围若有若无的视线，尤其是程江月那看似平静却暗含锋芒的目光，知道今天不可能再有什么“进展”了。他深吸一口气，脸上又重新堆起了那副导演应有的、略带疲惫但依然温和的笑容，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寻常的工作交流。

　　他甚至朝程江月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转身去应对媒体，熟练地开始谈论《浮光》的创作理念和演员们的出色表现。

　　程江月站在原地，看着孟绯游刃有余的背影，又看了看苏时雪休息室紧闭的门，眼神深暗。

　　他刚才没有动手。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他不再是那个可以不管不顾、只凭一腔热血行事的少年程江月了。他有必须权衡的东西，有需要守护的、更为复杂的局面。

　　但这种克制，并没有带来丝毫轻松，反而像一块冰冷的铁，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

　　他转身离开片场，背影在午后的光线里，拉出一道沉默而坚硬的线条。

　　一场风波，表面上似乎无声无息地消弭了。但三人之间那本就脆弱的平衡，经此一事，已然出现了清晰的、难以弥合的裂痕。真正的暗涌，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