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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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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三刻,天色刚透出一点鱼肚白,朱雀大街上的石板路还凝着清晨的凉意。黎府的朱漆大门早已敞开,车马备妥,静候主家。
黎运端坐于马车之中,身上披着一件月白色素面斗篷,神情恬淡,仪态清贵。
太和殿内,儒雅的中年皇帝谢玄,端坐于龙椅之上,目光深邃,并无帝王的压迫感。他先是让黎运平身赐座,而后便含笑开口,声音温和:
“小礼乐,许久未见,让朕来好好瞧瞧你,确实出落的越发亭亭玉立,身姿灼灼了。六岁能诗,十岁通理,一手琴棋书画更是同辈无人能及。朕听着都觉得,这世间的好词,仿佛都是为你而生。太傅们常说,你是这盛京贵女的典范,言行举止,无一不端方雅致,也只有你称得上这‘盛京皎月’之名。”
一番话,不疾不徐,将黎运“贵女典范,盛京皎月”的人设再次描摹得淋漓尽致。黎运心中微动,面上依旧是得体的谦逊:“陛下谬赞,臣女愧不敢当。”
她正准备顺势接话,却听谢玄话锋一转,直接道:“今日召你前来,想必礼乐已猜到所谓何事。正是为了朕的九儿,谢九。朕知道,让你去教导他,是为难你了。所以,朕不给你下旨,也不强求。朕今日只是请你来见见他,给他一个被你了解的机会。然后,你再告诉朕,可否愿意帮朕教导他。”
皇帝的态度让黎运心有所思。想不到这位平常不苟言笑的天子竟能为了谢九给出如此态度和语气。
谢玄看着她微怔的表情,语气放软,甚至带上了一丝慈父的无奈:“其实,也谈不上是教导他。朕的意思是,想让你看看,能不能……把他当成你的一个朋友。”
他叹了口气,目光投向殿外,带着几分悠远:“朕知道,盛京城里对九儿的评价多不好。那些世家子弟,多半是避着他,又或是拿他当个乐子看。但朕的九儿,秉性并不坏,对人没什么怀心思。只是自小长在外邦,看起来异类了些,不大懂得如何与盛京这些自幼骄养长大的子弟们相处。朕也知,交友一事,讲究缘分,不可强求。所以,小礼乐,给朕个薄面,去试着了解一下朕的九儿,如何?”
一国之君,竟为了谢九,对她如此放低姿态。黎运对谢九的好奇心还是战胜了父亲的叮嘱,加之皇帝的这番话确实无法直接拒绝。她站起身,郑重一礼:“臣女,遵旨。”
“好。”谢玄脸上露出笑容,“九儿此刻就在御书房等你了。”
御书房外,黎运与里面的人隔着一层薄薄的明黄帘子,透过帘子的间隙,她能清晰地看见屋内的场景。单薄高挑的身影正在屋内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丝毫没注意到黎运的到来。
黎运的好奇心被勾起,她放轻脚步,悄然靠近了些。
里面的少年有着一张在男子身上过于突兀的精致眉眼,修长白皙的手磨蹭着下巴,皱着眉思索着,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神情认真地行了一个幅度过大的躬身,嘴里小声的说道:“见过……见过……见过什么来着?怎么称呼世家小姐来着,啊……忘记了……”
那是一个行得非常不规范的拜师礼,动作看起来有些滑稽,显然是被人恶补了礼仪,但是补的很表面。
看着这一幕,黎运清冷的眉眼间,几不可察地漾开了一抹莞尔。
接着,更有趣的一幕发生了。少年兴冲冲地跑到一张巨大的紫檀木桌旁,拖出一个半人高的巨大箱子。
“咔哒”一声,箱盖开启,黎大贵女没有一丝丝防备的就被珍宝闪到了。对陆知礼的兄长,共情了。光芒自箱内倾泻而出,耀眼得让黎大贵女忍不住想闭上眼。饶是身为黎家嫡女,见惯了奇珍异宝,此刻也被眼前堆积的宝光晃了眼。箱子里琳琅满目,堆成了小山,大金砖、夜明珠、红宝石、蓝宝石、猫儿眼……每一件都硕大无比,流光溢彩,仿佛将漫天星辰都装进了这方寸之间。
而那少年,正像一只摇着尾巴的幼犬,在自己的玩具堆里刨来刨去,一会拿起夜明珠看看,一会拿起红宝石看看,认真地挑选着送人的礼物。
黎运觉得,谢九不像开屏的孔雀,也不像狡黠的狐狸。他像自己幼时养的小狗。
会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堆成一堆,想找哪个的时候。就在那一堆里刨来刨去。
黎运收回目光,整了整衣袍,抬步走向内里。
黎运的影子覆盖在宝物上,少年这才察觉来人了,被吓了一跳,猛地回过头。下意识地“砰”一声合上箱盖,动作之快,险些夹到那双白皙修长的手。
谢九匆忙站起身,桃花眼里带着还未收起的惊慌,准备好的开场礼仪被抛在脑后。
当他看清面前站着的人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逆光中,少女身着一袭素雅的月华裙,身姿纤细,宛如一株临水照月的水仙。她的肌肤莹白如玉,在光下几乎透明,一双清冷的眸子平静地望过来,宛如寒月,又似古井,不起波澜,自有一种清冷矜贵的美。
谢九有些失神。才明白,为何父皇说,黎家嫡女,似盛京的皎皎明月。清冷大气的相貌,矜贵的气质,确实很像夜晚吸引繁星的明月。
与此同时,黎运也在打量着他。
确实惊艳。精致完美的五官组合出一张无可挑剔的脸庞,白的过分的肤色,似宝箱里的夜明珠。一双桃花眼,眼波流转,很勾人。比画像上更好看。
黎运率先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清冷柔和,如同玉石相击,又似春风拂过琴弦,每个字都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韵律:“九王爷安,臣女黎运,定国公黎嵩嫡女。今奉陛下之命,前来相见。”
谢九的桃花眼眨了眨,胡乱地、十分不规范地躬身行了一礼。
接着直起身,塞了两块沉甸甸、金灿灿的大金砖到了黎运怀里。
谢九眨着亮晶晶的桃花眼,语气含蓄又带着些微不可闻的讨好:“那个……我听父皇说,你是盛京中最出名、最厉害的贵女。我瞧着你确实也不像是缺钱的样子,也不知道你缺什么。这两个给你,你拿着去买你喜欢的东西。”
说完,他小心翼翼地偷瞄着黎运的脸色。
黎运看了看那两块在阳光下金光闪闪的金砖,又看了看谢九,故作骄纵把头微仰,微眯着桃花眼,一副毫不在意,鼻孔看人的样子,眼神却在偷瞄自己。心中顿时觉得有些有趣。她总算明白了,那位以高风亮节著称的老太傅,为何会被他气到大发雷霆。
这人的示好方式,实在是……太直接了,直接得像是一种另类的羞辱。
她眼眸含笑,声音温和自然:“谢过九王爷。”
听她声音柔和,谢九紧绷的表情立刻放松了下来,嘴角弧度向上,露出一丝愉悦的笑。
黎运将金砖放在身旁的桌子上,状似不经意地开口:“说起来,今日见到九王爷,臣女倒觉得,与盛京中的那些传言,很不一样。”
“哦?”谢九挑眉,立刻好奇地凑了过来,“那你觉得,我是怎么样的?”
黎运看着他凑前的动作和因为好奇而凑近的脸,好像看见了一只,被人“嘬嘬嘬”就吸引过来的小狗。
坦率大方地评价道:“臣女看来,九王爷直率、真诚,且是一个有礼的人。”
“哈?”谢九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桃花眼难以置信的瞪圆,指着自己,不可思议地问道,“你……你说我有礼?”
黎运点头,不徐不缓开口道:“臣女方才在帘外等候,无意见着王爷的一些动作。臣女且猜王爷应是提前费心准备了与臣女的见面,臣女感甚。见面不过臣女一句拜见,就直接赠予臣女厚礼,实属直率。九王爷如此用心对待与臣女的见面,怎么不算是个有礼的人。”
一番话说得谢九耳根有些燥热,下意识摸了摸耳垂开口道:“可是……可是太傅和他那些门生都说我是‘竖子无礼’,说我连最基本的规矩都不懂。”他转头,看着黎运那张无可挑剔的脸,语气肯定地说道:“但我觉得,你说的才是对的。因为你比他们都好看。说话比他们都好听。”
被夸比老太傅好看的黎运微微挑了挑眉。补充道“我的学识也比他们厉害些。十六岁时老太傅曾说‘礼乐已是青出于蓝,老夫已没有能再教她的东西,如今她的文学造诣怕是已在老夫之上了’”。黎运模仿着老太傅一边摸胡须一边感慨的对自己父亲请辞时的语气动作,对着谢九尽量还原当时老太傅请辞的场景。
谢九被黎运的动作语态逗笑,发至内心,开心开怀的捧腹大笑。明媚鲜艳的画面映在黎运的眼眸中。红衣锦袍少年明眸皓齿,充满生机,像一副黑白水墨画里,突然出现了一个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充满色彩的彩色小人。
黎运笑盈盈的看着眼前笑的开怀的人,语气带着打趣问道:“九王爷可是不信臣女?”
谢九摆手摇头说道:“没有,没有,我信,我信的,我就是觉得你这样说话,很有趣很好玩”。谢九被打开了话匣子,放松自然的同黎运交谈起来。御书房内,时不时传来谢九开怀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