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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李夫子劝学 ...

  •   正月十五过完,王桃已经去李家村学馆蒙学,同样寄住在舅家中。王佑已从周夫子留下的书中得知,这个世界的朝廷叫大梁,皇帝姓朱,书中所述与前世的明朝中后期颇为相似。
      王树则以一种近乎苦行僧的专注,抓住了李夫子那点惜才之意带来的微小优势,将《三》、《百》、《千》、《幼学琼林》等蒙书嚼烂背熟,将李夫子那本《论语》残本翻得边角起毛,连上面的批注都几乎能默写下来。他的成绩稳居学馆前列,甚至能将一些家境更好、开蒙更早的同窗也比下去。
      李夫子看他的眼神,从最初的略带意外,到后来的认可,再到蒙学将尽时的惋惜与不甘。他自己科举路断,平生憾事,眼见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在学馆里显出莹润光泽,却要因家贫而止步于蒙学之后,那种‘暴殄天物’的感觉,让他坐立难安。
      于是,在冬季校考结束后,也是王树即将蒙学结束前那日,李夫子将王树单独叫到了他那间堆满旧书的小书房。
      李夫子捋着胡须,开门见山:“王树,你的蒙学已算扎实,甚好。按朝廷规制,蒙学之后,若有志于科举正途,当入县学或寻良师进修经义,习作文章。以你之资,困于乡野,止于蒙昧,实为可惜。”
      他顿了顿,看着王树骤然绷紧又迅速黯淡下去的脸,缓缓道:“老夫虽才疏学浅,于经义制艺上,倒也略知一二。你若有意,可继续留在我这里,我教你《四书》章句,指点你破题作文。束脩嘛……”
      他沉吟了一下:“知你家中不易,可按旧例再减五成。”
      这已是极大的善意和让步。对王树而言,继续读书,意味着可能触摸到改变命运的一线天光。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血液冲上头顶,耳边嗡嗡作响。他几乎要脱口而出答应,眼前仿佛已经看到了县试的考棚,看到了父母欣慰的笑容,甚至看到了幼弟那双总是安静注视着他的眼睛里,或许会露出赞许的光。
      但随即,现实的冰水兜头浇下。减五成束脩,依然是笔不小的开销。大姐的工钱时断时续,听闻工坊近来不景气,已有女工被辞退。家里的田地产出,扣除各种赋税和口粮,所剩无几。妹妹的蒙学用度也是负担。还有那个越来越显得‘不同’的弟弟……父母肩上的担子,早在他们蒙学的这段时间里不堪重负!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打满补丁的破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喉结滚动了好几下,才将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渴望和哽咽死死压下去。
      “学生……谢过夫子厚爱。夫子恩德,学生没齿难忘。只是……只是家中实在……无力承担。父母年事渐高,弟妹尚幼……”
      他说不下去了,深深揖了下去。
      李夫子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肩膀,长长叹了口气,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挥了挥手:“罢了,罢了!你且去吧!”
      王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间书房的。冬季的暖阳照在他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他一步一步,走回舅家那个暂时栖身的小厢房,关上门,将自己埋在黑暗里,任由那股混合着不甘和巨大自责的情绪,将他彻底淹没。
      他将夫子的提议和自己的想法深埋心底,没有在归家时提起半个字。只是变得更加沉默,帮着家里干活时更加拼命,仿佛想用身体的疲惫来麻痹内心的痛苦。
      时间转眼到了腊月二十四。这天午后,王老实和李氏正在屋里打扫,王佑拿着一根树枝,在门口的泥地上安静地划拉着什么。
      村口的老槐树下,忽然出现了一个穿着半旧棉袍、头戴方巾的身影。那身影拄着一根竹杖,走得有些吃力。
      村头几个老汉眼尖,认了出来,顿时一阵骚动。李夫子怎么会亲自跑到王家村来?看方向,竟是朝着村尾王老实家去的?
      消息像风一样传开,好奇的目光从各家篱笆后投射出来。
      李夫子走到王家那土坯院墙外。他停下脚步,整了整衣衫,然后抬手敲响了那扇虚掩的木门。
      “梆、梆、梆。”
      王老实和李氏被敲门声惊动,李氏透过门缝一看,吓得差点叫出来:“他爹!是……是李夫子!”
      王老实也懵了,李夫子怎么会来?
      他手忙脚乱地拉开门,和李氏一起,手足无措地将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夫子请进屋里。
      屋里异常寒冷,李夫子却似浑然不觉,他目光扫过家徒四壁的屋子,掠过王老实夫妇惶恐不安的脸,最后,落在手里还拿着树枝的王佑身上。
      王佑也抬头看着这位不速之客。
      李夫子开口:“冒昧打扰,今日前来,是为你们家长子,王树。”
      王老实和李氏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树儿他……”李氏声音发抖。
      “王树很好。”李夫子摆摆手,示意他们安心,“蒙学期间,他勤勉刻苦,资质上佳,乃老夫平生所见农家子弟中少有。老夫不忍见他因家贫而辍学,埋没乡野。前次与他言及,许他减成束脩,随我进修经义,被他以家贫婉拒。”
      王老实和李氏愣住了,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茫然,王树从未跟他们提过!
      李夫子将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了然,继续道:“老夫思之再三,今日特来,是想亲自与二位分说。科举一道,固然艰难,但王树有此资质,若得指引,未必不能搏一个出身。一旦得中,哪怕是区区童生,家中赋税可减,乡里敬重,前程与现今便有云泥之别!”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老书生特有的热切:“如今阻他前路的,不过些许银钱。老夫束脩可减,乃至缓交!只需家中供他笔墨纸砚即可!此等机会,千载难逢,万不可因一时困顿而误他终身啊!”
      一番话,说得王老实和李氏心潮起伏,希望像野火一样被点燃。减束脩,可缓交。听起来诱惑极大。可笔墨纸砚也不是小钱,王树若专心读书,便少了一个重要劳力,家里田地的活计怎么办?幼子还小,日后也要开蒙……账,怎么算都是亏空。
      王老实嘴唇嗫嚅着,被这突如其来的选择和沉重的压力,压得几乎喘不过气。他看向李氏,李氏眼中满是挣扎。
      李夫子看向面如土色、犹豫挣扎的农家夫妇,知道今日之事,已难即刻定论。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老夫言尽于此。其中利害,你们自家好生斟酌。王树前程,系于你们一念之间。若有意,可让王树节后来学馆寻我。”
      说完,他不再停留,拄着竹杖,转身离开了王家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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