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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李夫子倾囊相授 ...

  •   王老实在家躺了一天,才能勉强下地走动。李氏用家里仅剩的一点新米,掺和着野菜,给父子俩做了几顿稠粥,眼里满是心疼。
      王树却没怎么休息。他身上的疲劳似乎被某种更炽热的东西压了下去。第三天清晨,天还未亮透,他就默默起身,将母亲浆洗干净的那身破袄小心穿上,又把那包用最干净破布重新包好的铜钱,仔细的放在包袱里。
      “爹,娘,我自己去李家村,爹的腰得好好养着,不能再走远路。”
      王老实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唇,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李氏红着眼眶,将几个还温热的杂粮饼子塞进他怀里:“路上吃……见了夫子,好好说……好好学。”
      王桃揉着惺忪睡眼出来,小声说:“大哥,路上小心。”
      “嗯。”王树应了一声,目光掠过妹妹,最后落在依旧还在沉睡的幼弟身上。王佑似乎感受到,睁开双眼,兄弟俩对视片刻。
      王树转身推开门,踏进了熹微的晨光中。
      李夫子看到独自前来的王树时,正在院子里慢吞吞地打一套养生拳。见到王树风尘仆仆却腰背挺直地走进来,他收势站定,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尤其是在王树明显粗糙了许多、带着新旧伤痕的手上停顿了片刻,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夫子。”王树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从包袱里取出那包铜钱,双手奉上,“这是……这是学生与家父在镇上码头做工一月所得,共计六百二十文。学生家中不懂笔墨几何,除了一年束脩,余钱恳请夫子帮忙购买笔墨纸砚,准学生随夫子进修经义。”
      李夫子目光掠过那包磨损严重、显然是一枚枚攒起来的铜钱,又落到王树那张虽然疲惫却目光灼灼的脸上。这孩子的家境,他清楚,这六百多文钱意味着什么,他更清楚。那不仅仅是钱,是汗,是血,是一个农家倾尽全力的支持!
      李夫子心中满是复杂。有叹息,有触动,还有一丝仿佛看到年轻时的自己,在泥泞中拼命向上的影子。
      他没有去接那包钱,而是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郑重:“王树,你既已下定决心,老夫也不再赘言。科举之路,如逆水行舟,非有大毅力、大决心不可为。你资质尚可,更难得的是这份心志。”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直视王树:“从今日起,你便正式拜入我李元明门下,非是附读,而是正式弟子。我当尽力教你经义文章,助你叩开科举之门。”
      王树心头剧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强压住激动,撩起衣摆,就要跪下磕头行拜师礼。
      “且慢。”李夫子却又拦住了他,目光落在那包铜钱上,“这钱,你拿回去。”
      王树猛地抬头,愕然。
      “这钱,是你父子血汗换来,是你全家生计所系。老夫岂能收下?”
      “可是夫子,束脩……”
      “束脩免了。”李夫子一摆手,“非但束脩,从今往后,你在我这里读书,笔墨纸砚,也由老夫提供。”
      王树如遭雷击,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夫子看着他震惊失措的样子,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温和神色,但语气依旧严肃:“莫要以为这是施舍。老夫是看中你的心志与潜力,不忍明珠蒙尘,更不愿见你因些许阿堵物而分心旁骛,耽误学业!你需记住,老夫对你期望甚高,你肩上担子也更重。从今日起,你须得比旁人刻苦十倍、用心百倍!若有懈怠,辜负了老夫这番心意……”
      王树深吸一口气,后退一步,整肃衣冠,然后撩袍,端端正正地跪下,对着李夫子,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弟子王树,拜谢恩师!恩师再造之恩,弟子没齿难忘!弟子在此立誓,必当悬梁刺股,殚精竭虑,不负恩师厚望,不负父母苦心!”
      李夫子受了礼,上前将他扶起,拍了拍他的肩膀:“起来吧。记住你今日所言。今日先安顿,明日开始,卯时初刻,书房见我。”
      王树重重点头,将那包烫手的铜钱紧紧攥在掌心。这钱,他得带回去,这是父亲用腰伤换来的,是家庭的喘息之机。而夫子赐予的,是比金钱更珍贵的机遇和信任。
      王树回到家,家中又是一番难以言喻的震动与感激。王老实和李氏对着李家村的方向,不知念叨了多少声“好人”、“菩萨保佑”。那六百二十文钱,被李氏更加珍重地收好,成了家里应对不时之需的‘压舱石’,也让王老实心里少了许多焦虑。
      而王树回到学馆,则一头扎进了书山学海中。
      每日卯时初刻,他必定已经端坐在李夫子那间狭窄却藏书丰富的书房里,开始晨读、背诵。白天,李夫子系统地为他讲解《四书》章句,从《大学》一字一句,掰开揉碎,结合集注,深入剖析义理。下午,则是习字和初步的作文训练,从破题开始,到承题、起讲……一步步窥探八股文的森严门径。
      李夫子教得极其认真,甚至可称严苛。一个典故讲三遍若王树仍有疑惑,他便要皱眉;一个字写错笔画,定要重写数十遍;一篇习作若有敷衍,必遭严厉斥责。但他也教得毫无保留,将自己半生钻研科举的心得、对考官偏好的揣测、乃至一些实用的考场技巧,都倾囊相授。
      王树则如饥似渴地吸收着一切。码头一月的经历,像一道坚硬的磨刀石,将他的意志打磨得无比锋利。他知道这份机会来得多么不易,不敢有丝毫懈怠。夜里,舅家人都睡下后,他常常就着一盏如豆的油灯,或是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反复诵读日间所学,揣摩文章义理,直到眼皮沉重得再也睁不开。
      他的进步,是肉眼可见的迅猛。对《四书》的熟悉程度已远超蒙学时的浅尝辄止,开始能提出一些有见地的疑问。习字从歪歪扭扭变得端正有力,虽然笔锋间仍带着底层学子难以避免的匠气。最让李夫子惊喜的,是他的悟性和那股子钻劲。一篇晦涩的经文,他能反复咀嚼,联系已知,举一反三。一篇粗陋的习作,经点拨后,下次必定有明显改进。
      两年时间,在朗朗书声和浓浓墨香中飞快流逝。期间农忙假,王树归家,整个人的气质已然不同。身体挺拔,言谈间引经据典虽还生涩,但条理清晰;举止虽仍带着农家子的质朴,却多了几分读书人特有的沉静气度。他看着父亲与母亲鬓角新添的一丝白发,弟妹懂事却清苦的生活,心中那簇火苗烧得更旺,也更添了一份必须成功的沉重。
      年末的一次考校,李夫子命题《学而时习之义》,王树破题精准,承转自然,虽文笔尚显稚嫩,但义理通达,结构已然初具模样。李夫子览毕,沉默良久,将文章轻轻放在案上,抬眼看向侍立一旁的王树,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激赏和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心。
      “王树,明年开春,县试。”
      王树心头猛地一跳。
      “以你如今进境,县试或可一搏。”李夫子目光灼灼,“只是,你根基尚浅,火候未足,需得再加一把猛火。从今日起,除却经义文章,你须得将本朝律例、近十年县试优秀墨卷,乃至一些官场邸报传闻,也纳入涉猎。时间紧迫,你须得昼夜兼程。”
      他站起身,走到书架前,取下一套纸页都已泛黄的《近科墨选》和一本手抄的《大梁律例摘要》,郑重地放到王树面前。
      “这些东西,你拿去,仔细研读。笔墨纸张,你无需再虑,专心备考便是。”李童生的语气,是一种不容置疑的托付,“老夫……等着看你破壁之日。”
      王树双手接过那沉甸甸的书卷,指尖微微颤抖。
      他再次深深一揖,千言万语,哽在喉头:“弟子,定当竭尽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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