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愿皆是你》吕吕啊

3、旧事重提

　　2014年春末，正是大连乍暖还寒时。
　　易鹏经营了十多年的海鲜食品厂出现问题，易家一时陷入困境。
　　时逢高考，家道中落，好在易子谦争气，没太受影响考上了厦大。
　　既然大连什么都没有了，易鹏就随儿子一起去了厦门。
　　两人用仅有的家底在厦门落脚，易子谦勤工俭学，易鹏重操旧业，在海鲜市场租了个摊位，父子俩相依为命。
　　易子谦大学成绩优异，有望保研。
　　大三开始和同学一起创业，组建了一家小型IT公司，子迅科技有限公司，还研究人工智能，颇受市场青睐。
　　易鹏的海鲜生意也有了起色，与陈姗感情稳定，眼看好日子来了，易鹏却被查出十二指肠溃疡。
　　住院治疗、手术，陈姗和易子谦两个人轮流照顾易鹏，公司、学校和医院三边都要顾及，易子谦精力分散，错失保研。
　　以他的能力考研不在话下，但在当时那种情形下，要考虑经济来源、学业和照顾父亲，他实在分身乏术。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易鹏身体完全康复后又修养了一年多才可以出远门，这便启程回了大连。
　　而他在家修养的那段时间都是陈姗在照顾，好让易子谦安心发展事业。
　　耽误他考研已经是全家人的遗憾，不想再让他在工作上有任何闪失。
　　易子谦从小到大都是大人口中常说的别人家的孩子，短短两年内把公司从一间一百多平的办公室拓展成两层写字楼，还在厦门置办了一套海景大平层。
　　听林菡说完这些，乐姝娴对易子谦是既心疼又佩服，他的不辞而别真的有苦衷，这些年他很辛苦吧，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庆幸自己没有口无遮拦的让他给自己一个解释，解释他为什么七年没有回来，而是选择从林菡这边打听，不然又是重新揭开他的伤疤。
　　这些事情易子谦从没提起过，他在她面前永远像个开心果，充满欢乐与能量。
　　乐姝娴心里不舒服，手里的沙糖桔隔着皮快被揉成了汁。
　　“妈，我记得他还有个哥哥，这么多年他哥哥呢？”
　　“食品厂出问题和他哥哥有关，叫什么来着，对，易旭安。这次回来没听你易叔叔提起他，咱们也不好问啊是不。”林菡磕完最后一把瓜子，结束聊天，起身回卧室午睡。
　　临走前，她用脚碰了下乐姝娴小腿，“你看看茶几弄得，把瓜子壳收收。”
　　刚剥开的沙糖桔还没放进嘴里，粉唇几张几合，乐姝娴有理说不出，明明她只吃了一个沙糖桔。
　　每逢周末，易子谦都会找一处安静、环境好的地方陪她自习，图书馆或者咖啡厅。
　　比起图书馆，乐姝娴更喜欢咖啡厅，有吃有喝。
　　“你什么时候回厦门？”乐姝娴奋笔疾书，说话也不会打乱她的解题思路。
　　易子谦右手敲键盘，左手端起拿铁抿了一口。
　　太甜，他皱眉，眼睛盯着电脑屏幕，反问她:“嗯，撵我走?”
　　两个人的视线都没挪开各自要忙的事情，也没耽误他们聊天。
　　“那哪能。”
　　自从他回来这大半个月，经常打着学习的名义带她出来，写完作业复习好功课就是吃吃玩玩，于公于私，她都舍不得他回厦门。
　　“我是觉得在家待这么久，不影响公司运营吗？”
　　“我正在工作。”
　　他把电脑转给她看，满屏看不懂的代码。右下角有个小方框，乐姝娴凑近看到的是自己的脸。
　　他解释:“视频会议。”
　　通过耳机传来笑声，他说了句会议结束，关上笔记本。
　　乐姝娴杏目怒睁，抢走他面前的拿铁，把自己点的美式咖啡推给他。
　　“不是说喝美式提神吗？”
　　“太苦了……”
　　她是好奇尝试，却是不能接受的人间疾苦。易子谦素来只喝美式，这次点拿铁是知道她肯定喝不下美式，方便两人交换，事实也如他所料。
　　易子谦喊来服务员:“你好，加一份香橙慕斯。”
　　“麻烦再帮我加一杯焦糖玛奇朵和提拉米苏。”
　　“今晚不准备睡觉了?”
　　“才不是，我还约了个同学，一会到。”
　　易子谦端起美式，浓郁的咖啡豆香气扑面而来，还是这个味道适合他。
　　“下周一质检，好好考。等你放寒假，我们去度假村滑雪。”
　　“哇，易老板阔气。”乐姝娴挑眉一笑，“不过我爸妈应该不会同意你带我出远门，哪怕你是子谦哥哥也不行哦。”
　　易子谦笑笑不说话，他有的是法子。
　　说话间，乔悠到了咖啡厅，她看到易子谦一时说不出话，过了会惊呼: “真的是易子谦学长!?”
　　乐姝娴抿了口拿铁:“还有假的?”
　　不现实，像粉丝见到偶像那般梦幻。
　　“乔悠你好，听姝娴提起过你。”
　　直到易子谦和她打招呼，乔悠才确定这不是梦。
　　“哇，学长好学长好，你现在就是我们心中的Superman啊！”
　　“有些事情传着传着就被夸大其词了。”
　　乐姝娴往里挪了点位置，乔悠坐到她旁边放下斜挎包，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好低调啊，我太羡慕你了。”
　　易子谦人如其名，谦谦有礼。
　　“你和姝娴是好朋友，都像妹妹一样。以后和姝娴一起去厦门玩，我招待。”
　　这是认了个妹妹?还真是自来熟。
　　乐姝娴嗤之以鼻，谁说要去厦门了，她才没说要去。
　　冬季的白天总是很短，只是说会话天色渐晚，从咖啡厅窗外看去，风吹落了树上仅有的几片枯叶，路上行人也越来越少。
　　乐姝娴提议让易子谦请客吃晚饭，他没意见，乔悠有些不好意思，但耐不住乐姝娴的软磨硬泡。
　　三人刚起身，易子谦脸色突变，俊秀的脸上出现了少有的凝重，眼睛里是震惊是慌张。
　　“怎么了？”
　　乐姝娴敏锐的发现了他的变化，刚要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易子谦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不让她回头。
　　他抬手安慰性摸了摸她的脑袋，明明是和平常一样的笑，乐姝娴却看出了他的勉强。
　　“我突然有点事，你陪乔悠吃饭吧，迟点联系。”
　　两人不明所以，却已经被他推出咖啡厅，站在门口面面相觑。
　　“我没关系，吃饭以后有的是机会，你还是回去看看吧。”
　　见她不放心，乔悠很善解人意，提出先回家。
　　她走后，乐姝娴站在门口迟迟没进去，透过落地玻璃窗，她能看到易子谦对面站着个年龄稍大的男人，眉眼间两人有些相似。
　　是易旭安。
　　“并不是我和爸爸的错啊，为什么一定要强加到我们身上，哥!”易子谦急切的解释，紧紧抓住易旭安的胳膊，恳求他相信自己。
　　易旭安甩开他的手，“说的那么冠冕堂皇。”
　　他语气冷漠，不像对许久未见的弟弟说话，而是仇人:“虽然你们逃避了法律的制裁，但永远别想在我这得到原谅，恶毒的人不配有家人!”
　　乐姝娴在外面听不到他们说什么，肉眼可见两人情绪逐渐激动，她刚想进去，易子谦跑出咖啡厅。
　　他看到姝娴在门口，停了一下又立刻跑走。
　　他哭了，姝娴不安。
　　他停留的那一瞬间，两人视线短暂交汇，他眼眶通红，第一次见整天乐呵的易子谦快要破碎。
　　她拼尽全力追上去，大声喊他，他却没有停下的意思。
　　易子谦腿很长，乐姝娴本来跑步就不行，始终差他一大截。
　　在他跑到停车场，乐姝娴只是喘口气的功夫，他已经驱车离开，似乎忘记了她的存在。
　　乐姝娴攒着最后一点劲跑到路边拦下出租车，把身上的钱都给了司机，让他跟紧易子谦的车。
　　最后，易子谦的车停在了连大门口。
　　她庆幸没跑太远，不然身上那点钱都不定够付车费和跟车感谢费。
　　只是等她下车跑进连大时，易子谦又没了人影。
　　乐姝娴站在原地转圈，服了，一下午的跑步量比她一学期都多。
　　拿出手机给他打电话也不接，乐姝娴只能一间教室一间教室的找。
　　走廊尽头传来熟悉的手机铃声，乐姝娴寻着声音找去。
　　“易子谦!”
　　推开门，空旷的教室只有他一人。
　　黑色外套随手扔在椅背上，额前的碎发遮掩住了眉眼，他双手合十搭在膝前，脑袋沉沉的低下。
　　这一刻，暗沉沉的教室里，他的孤寂，刺痛了乐姝娴的心。
　　可还好，她找到了他。
　　乐姝娴放轻脚步，坐到他旁边。
　　现在她能做的，就是安安静静的陪他一会。
　　空气凝滞，易子谦一动不动，过了很久，他深呼吸，随后发出闷闷的声音，像一只受伤呜咽的小兽。
　　“抱歉，和你同学爽约，发生这样的事让你的心情也不好了。”
　　易子谦始终侧对着她，可平复情绪后，还是会先考虑到她的心情。
　　“很迟了，我送你回去吧。”
　　易子谦拿起外套起身想走，姝娴坐在那里，拉住了他的手。
　　“没关系，再坐一会。不需要抱歉，如果能帮到你我会很开心。”
　　易子谦明白乐姝娴的意思，她希望他可以说出来，不要一个人承担。
　　外面天已经黑透，偌大的教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易子谦坐回了椅子上，转头对上了乐姝娴的目光，心突然就定住，像在大海上漂泊了许久的船，终于靠了岸。
　　他缓缓开口，说起那段从未与任何人提起过的往事。
　　“妈妈离开得早，爸一个人拉扯大哥哥和我，固然辛苦却也幸福。哥哥稍微大些，爸忙公司，他就帮爸照顾家里照顾我。后来哥哥上了大学，爸爸公司越来越忙，周末哥哥经常带我来这间教室自习，这里充满了美好的回忆。可是……”
　　“哥哥有了女朋友，叫严娜娜。他对我还是一如既往的好，不过，爸总是对他女友不放心，后来哥就搬出去住了。一开始我也觉得爸大题小做，可有次看到严娜娜和一个房地产大亨亲昵的照片，我才知道，爸是对的。严娜娜总会在哥很忙的时候去私会大款，爸和哥说过这些事，可他不信，认为爸是骗他的，照片是假的。”
　　“我也经常提醒哥，可除了让我俩关系越来越疏远外，毫无用处。直到有一天，严娜娜遇害了，凶手是爸爸派去跟踪她的人。哥像疯了一样，不止一次起诉爸，甚至连凶手都说爸只是派他去跟踪，并未让他杀人，是他一时失手。警方虽然拿不出爸与这件事无关的证据，但更拿不出爸爸雇人犯罪的证据。从此，哥哥便独立门户，收购爸的公司，把他从公司开除，再也不跟我们往来，如果遇见就像仇人一样。”
　　旧事重提，易子谦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
　　乐姝娴百感交集，哪怕已经知道这些事情，再听他说的时候依旧会心痛，这才是他们离开大连真正的原因。
　　“以后会好的。谁也改变不了真相，有一天，你哥哥会明白。”
　　“七年了，哥哥从没走出来过，也再没有人会像他一样陪着我……”
　　可以说，易子谦从小被易旭安一手带大，哥哥在他的心里有是不可替代的存在，而一朝一夕的亲人变仇人，这对易子谦打击很大。
　　“有我啊，以后我陪你。”
　　滑滑凉凉到手触上易子谦的脸颊，扫过他的睫毛，擦去泪水。
　　乐姝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像哄小孩子一样拍着他后背，语气是难得的温柔。
　　“不哭不哭，姐姐带你买糖吃哦。”
　　见她趁机占自己便宜，易子谦吸了吸鼻子，笑出声来。
　　乐姝娴的手在他后脖颈处来回抚摸，易子谦想起她摸猫的时候就是这样。
　　“你这是在摸猫吗？”
　　“差不多的差不多。”很显然，她就是把他当猫咪了，“你看，摸猫咪的后脖子它会呼噜呼噜，说明它是幸福开心的。摸你后脖子你笑了，你们就是一样的啊。”
　　说歪理她有一套。
　　乐姝娴松开他，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我的肚子说它想吃东西，火锅烤肉炸鸡都OK。”
　　易子谦帮她把头发挂到耳后，捏了捏她那满满胶原蛋白的脸，眼中满是宠溺。
　　“好，去吃饭。”
　　闻言，乐姝娴一站起来，腿酸软的差点跌坐回椅子上，易子谦及时扶住她，同时接收到了她幽怨的眼神。
　　各科成绩优异的乐姝娴有一大硬伤——运动细胞几乎为零，她刚刚追易子谦真是用尽了毕生功力。
　　易子谦自认理亏，背起她往校门口走去。
　　“你跑就跑吧，开车还不带我是什么意思，让我跟车跑吗？想要我命你直说。”
　　乐姝娴在他背上，两手环住他的脖子，伏在他耳边絮絮叨，跟他算账。
　　“那会大脑宕机了。”
　　“就像你写的程序乱码了，是吧。”
　　“比喻得很恰当。”
　　“易子谦，你已经把我丢下过一次了，今天也算一次。以后要是还把我丢下，我真的会生气。”
　　“以后不会了，保证。”
　　她玩笑似的说着，他答的认真。
　　“这还差不多。”她又不着调起来，“易总，以后我大学毕业，能不能在你公司谋个赚钱的闲职。”
　　“行，公司给你都行。”
　　“太客气了，哈哈哈哈哈……”
　　她很轻，背起来并不费力，只是一笑就总爱晃着长腿荡秋千一样。
　　易子谦抵在腰间的拳头又握紧了些，稳稳拖住她，空荡荡的心窝被悦耳清脆的笑声填满。
　　是这七年间少有的温暖，那些相似的巧合的事情他还没弄明白，可他觉得，是她。
　　头顶落下凉意，易子谦停下脚步，两人一起抬头。
　　雪花穿过路灯的光飘落人间，落到肩上，落到她举起的掌心，然后消失不见。
　　“易子谦，你会陪我过完这个冬季，等来春暖花开吧。”
　　“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