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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筒子楼外,夜色粘稠如浆。

      陈梅站在楼底的阴影里,掌心攥着那枚已恢复冰凉、却仿佛仍有余烬在灼烧皮肤的顶针。头顶那扇属于胡琴爷的漆黑窗口,像一个沉默的伤口,提醒着她刚刚目睹的狼藉和失踪。

      来迟一步。这是最冰冷的现实。

      绑架。毫无疑问。对方动作干脆利落,现场除了那撮头发和桌腿上的蝌蚪文,几乎没有留下有价值的线索。专业,而且目标明确——就是要带走这个可能知晓“百愿嫁衣”和陶小云旧事的哑巴老人。

      王哥?还是他背后那个所谓的“新绸会”?

      陈梅强迫自己从愤怒和一丝懊恼中抽离。情绪无用。她需要判断,需要下一步。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屏幕的光在黑暗中刺眼。是陈浩。

      “姐!”陈浩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慌,“你……你现在在哪儿?店里吗?”

      “不在。怎么了?”陈梅的声音平稳,目光警惕地扫视着空荡荡的街道。

      “我……我刚听道上的一个朋友说,王哥那边,今天晚上好像‘请’了个重要的‘老客人’回去‘喝茶’,阵仗不小,去了两辆车,都是生面孔,不像是咱们本地混的……”陈浩语速很快,“我担心……会不会跟你有关?”

      重要的老客人。两辆车。生面孔。

      信息对上了。陈梅心往下沉。“知道‘请’到哪儿去了吗?”

      “这哪能知道!我那朋友也是听底下跑腿的混混提了一嘴,具体的谁敢打听?”陈浩急道,“姐,是不是冲你来的?你赶紧找个地方躲躲,别回店里了!我……”

      “我没事。”陈梅打断他,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冷静,“你管好自己,最近别瞎打听,也少跟那些‘朋友’来往。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挂了。”

      不等陈浩再说什么,她挂断了电话。确认了胡琴爷大概率在王哥手里,并没有让她感觉好一些,反而更沉重。对方抢在她前面动手,说明监视不止针对她,也包括所有可能与她接触的“旧人”。这是一种警告,也是一种宣告:在这个县城里,有些旧账,他们不允许被翻动。

      她不能报警。没有实质证据,警察不会为一个“可能失踪”的孤寡哑巴老人大动干戈,反而会打草惊蛇,让胡琴爷处境更危险。

      直接去找王哥要人?无异于羊入虎口。她手里有什么筹码?一件尚未完成的“债衣”,一枚发烫的顶针,和一把用途不明的旧剪刀?

      月光从云层缝隙漏下些许,照亮她脚下坑洼的水泥地。她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更清晰地理解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什么,需要……更强大的“工具”。

      她再次摊开手掌,看着那枚顶针。上面的“云”字墨迹如初,仿佛刚才的灼热和荧光只是幻觉。但胡琴爷屋里的狼藉是真的,蝌蚪文是真的,那撮带血的头发也是真的。

      陶小云的债,胡琴爷的证词,还有那件引得各方觊觎的“百愿嫁衣”……这一切都搅在一起,而风暴眼,似乎正逐渐向她这个小小的服装店老板逼近。

      陈梅深吸一口气,冰冷的夜空气入肺,让她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些。她抬头,最后看了一眼那扇漆黑的窗户,然后转身,朝着与服装店相反的方向走去。

      她没有回店里。那个地方现在太显眼,也太被动。

      她在老城区错综复杂的小巷里穿行,避开主要街道和路灯。脚步声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回响,偶有夜猫从墙角窜过,绿莹莹的眼睛一闪即逝。她对这片区域不算特别熟,但大概方向记得。

      她要去找一个人。

      那个收旧货的怪老头。他自称是邻居,却一语道破“三十七箱”和“问路衣”的关窍。他暗示过“有些‘客人’撒了米就不好意思进来”。他很可能属于那个维护“衣债”流转的、叫做“线行”的松散组织。他是目前唯一一个看起来知晓内情、又暂时没有表现出明显敌意的人。

      也许,他能告诉她,下一步该怎么走。至少,他应该知道,“新绸会”如此急切地想得到“百愿嫁衣”,究竟想做什么。

      老头租住在五金店二楼,但她不确定此刻他是否在家。她决定去碰碰运气。

      拐进五金店所在的那条后街时,陈梅放慢了脚步,隐在墙角的阴影里观察。五金店早已打烊,卷闸门紧闭。二楼窗户黑着,没有灯光。

      她正要走出阴影,忽然,眼角余光瞥见斜对面那家关了门的杂货店屋檐下,似乎有个红点,明灭了一下。

      烟头。

      有人在蹲守。

      陈梅立刻屏住呼吸,身体紧紧贴住冰凉的墙壁。心脏在胸腔里沉稳而有力地撞击着。盯梢的人果然还在,而且不止一处。他们在等她回店里,还是也在监视这个可能与老头有关的落脚点?

      她耐心等待着,计算着时间。大约过了五六分钟,那红点移动了,一个模糊的人影从屋檐下走出来,似乎有些焦躁地踱了两步,又退回去。借着远处路灯极其微弱的反光,陈梅勉强看清,那是个穿着深色夹克的男人,中等身材,看不清楚貌。

      一个人?还是附近有同伙?

      陈梅不敢冒险。她放弃了直接上楼的打算,悄无声息地向后退,准备从另一条更绕的小巷离开。

      就在她退到巷口,即将转身的刹那——

      一只手,从她身侧的黑暗里,无声无息地伸了出来,捂住了她的嘴。

      那只手很凉,带着一点淡淡的、像是陈旧纸张和晒干草药混合的味道,力道不大,却精准地遏制了她本能的反抗和惊呼。

      一个压得极低、几乎贴着耳廓的声音响起,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却异常清晰:

      “别出声。跟我来。”

      是那个收旧货老头的声音!

      陈梅身体一僵,随即放松下来,点了点头。

      老头松开手,示意她跟上。他像一道融于夜色的影子,熟稔地拐进旁边一条更窄、几乎无法两人并行的墙缝。陈梅紧随其后,侧着身子挤进去,粗糙的砖石墙面摩擦着她的肩膀。

      墙缝尽头是一扇不起眼的小木门,漆色斑驳,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老头掏出一把老式黄铜钥匙,悄无声息地打开门,闪身进去。陈梅也跟了进去,老头立刻反手轻轻关上门,插上门闩。

      门内是一个极其狭小的空间,更像是一个楼梯下的储藏室,堆着些蒙尘的旧物,空气里有浓重的灰尘和樟脑丸味。唯一的光源是老头手里握着的一个老式手电筒,蒙着布,光线昏黄黯淡。

      老头转过身,手电光自下而上照亮他沟壑纵横的脸,那双总是眯着的眼睛此刻睁大了些,里面没有丝毫平时的浑浊,而是锐利得像鹰。

      “你这女娃,胆子不小。”他声音依旧压得很低,语速很快,“深更半夜,还敢在外面乱晃。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找你?”

      “胡琴爷被他们抓走了。”陈梅没有废话,直接说道,目光紧盯着老头,“就在我去见了他之后。现场有那个符号。”她用手在空中虚画了一下蝌蚪文的轮廓。

      老头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早已料到。“蝌蚪祭文。‘新绸会’那帮急功近利的小辈,就喜欢搞这些虚头巴脑又危险的门面。”他嗤了一声,语气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轻蔑,“抓个哑巴有什么用?该知道的事,不会因为人哑了就烂在肚子里,该不知道的,撬开嘴也吐不出金子。”

      “他们想让他说什么?关于陶小云?还是关于‘百愿嫁衣’?”

      老头没有直接回答,手电光晃了晃,落在陈梅一直紧握着的右手上。“你手里那东西,刚才‘叫’了,是吧?”

      陈梅摊开手掌,露出顶针。

      老头凑近了些,眯眼看了看那个“云”字,又抽了抽鼻子,像是在嗅闻什么。“嗯……怨气凝而不散,心愿却还算清晰。是个明白鬼,比很多糊涂活人强。”他点点头,“她托你的事,你打算怎么办?人证看样子是暂时指望不上了。”

      “衣服,我可以准备。但话……”陈梅皱眉,“胡琴爷如果出了事,这债……”

      “债就是债,接了就得还。人证没了,就想别的法子。”老头说得干脆,“活人有活人的嘴,死人……也有死人的法子‘开口’。关键是,你得先把‘路’铺结实了。”

      “什么意思?”

      老头用手电光指了指顶针:“这东西,现在是‘凭信’,连着那头。你想从哑巴那儿问话,未必非要他本人开口。有时候,物件记得比人清楚。尤其是一辈子跟那物件打交道的人。”

      陈梅若有所悟:“您是说……胡琴?”

      “胡琴是其一。”老头眼神深邃,“他整个人,从吓得尿裤子那晚起,到后来哑了,不再碰琴,独自熬过这几十年……他本身,就是一本写满了那件事的‘账本’。只不过,这本账,寻常人看不懂。”

      “那谁看得懂?”

      老头盯着她,手电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按理说,你们‘裁缝’一脉,最该看懂。触物知忆,不是你们吃饭的本事么?”他语气里带着一丝探究,“你那把‘本命剪’,还没‘开锋’吧?”

      本命剪?开锋?

      陈梅心头一震,手下意识摸向怀里的旧剪刀。冰凉的铁锈触感。“这把?它……需要怎么‘开锋’?”

      “见血。”老头吐出两个字,平淡无奇,却在狭小空间里激起一阵寒意,“不是鸡血狗血,是‘债血’。要么,是欠债不还者的血;要么……”他顿了顿,“是裁缝自己,决心接下这笔债、担下这段因果时,心头滴出的‘意血’。前者立威,后者明志。你选哪个?”

      陈梅沉默。冰冷的剪刀贴着肌肤,仿佛有了微弱的脉动。她想起触碰嫁衣时的溺水感,想起胡琴爷桌上那四个字,想起空荡荡的墙角。债主在等,证人身陷囹圄,暗处的眼睛虎视眈眈。

      她没得选。

      “我该怎么做?”她问,声音在狭小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老头似乎对她的反应还算满意,点了点头。“先把你手头那件‘问路衣’的事了干净。衣服烧过去,‘路’才算通了一半。到时候,凭着这份‘干净’的凭证,加上你那把见了‘意血’的剪子,或许……能从那把跟着哑巴一起被带走的胡琴上,剪出点真东西来。”

      他顿了顿,补充道:“动作要快。‘新绸会’的人虽然蠢,但耐心有限。哑巴对他们价值不大,问不出想要的东西,很可能就……”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我明白了。”陈梅深吸一口气,“衣服我会尽快准备好。但烧衣的地点、时辰……”

      “地点就在老剧院后,现在河道被填了的那片地方附近。尽量靠近当年的事发地。时辰……子时最好,阴气重,路好走。但你必须提前准备,布好‘界’,别引来其他不干净的东西,也别让‘新绸会’的人搅了局。”老头说着,从怀里摸索出一个很小的、脏兮兮的布包,递给陈梅,“里面是‘避秽灰’和‘引路香’的粗料,怎么用,等你衣服准备好了,我再告诉你。现在,你从后面那个小门出去,沿着巷子走到头,右拐,从老棉纺厂废弃的后墙绕回去,别直接回店里。”

      陈梅接过布包,触手粗糙,分量很轻。“谢谢。”她顿了顿,“您……为什么帮我?”

      老头咧了咧嘴,在昏黄光线下显得有些森然:“我不是帮你。我是帮‘线行’看着这片的‘账’别烂得太快。‘新绸会’那套胡搞,是在坏规矩。规矩坏了,大家都得倒霉。你嘛……勉强算是个还能按老法子办事的苗子,虽然嫩了点。”

      他摆摆手,示意她快走:“记住,子时之前,备好衣服,找我拿最后的口诀。还有,小心你那个弟弟。他心思不静,容易被人当枪使。”

      陈梅心中一凛,点了点头,不再多言,按照老头的指示,推开储藏室另一侧那扇更隐蔽的小门,闪身没入外面的黑暗中。

      小门在身后轻轻合拢。

      狭窄的储藏室里,老头关掉了手电。彻底的黑暗笼罩下来。他静静站了片刻,低声自语,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本命剪……锈成那样,‘触忆’却还能自然苏醒……陈家的血脉,到底还是没断干净。就看你,敢不敢真的下剪子了。”

      “这潭死水,也该搅动搅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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