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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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最后几天，宫里的紫藤开得正好。淡紫色的花穗从廊架上垂下来，风一过，便是扑簌簌的香气。
明珠阁的院子里，安平公主拄着拐杖，在顾知微的搀扶下慢慢走着。她的腿已经好多了，虽然还不能走太久，但至少不用整天躺在床上。
“顾才人，女子书院的事，我跟皇兄提了。”公主说这话时，眼睛亮晶晶的。
顾知微心头一紧：“陛下怎么说？”
“皇兄没立刻答应，但也没反对。”公主回忆着，“他说‘想法倒是新颖’，让我写个详细的章程呈上去。”
这是个好兆头。
皇帝没反对，就意味着有机会。
“公主想好怎么写章程了吗？”顾知微问。
公主摇头：“我就是个想法，具体怎么做……还得你来。”
顾知微笑了：“好，我帮公主写。”
两人回到屋里，顾知微铺开纸，开始构思。
女子书院，在这个时代是前所未有的事。要说服皇帝，不仅要讲意义，还要讲可行性，讲利益。
她提笔写下：
《安平女子书院筹建章程》
一、办学宗旨：
1. 教化女子，提升女子素养，使其能相夫教子、管理家业
2. 传授实用技艺，如女红、烹饪、账目管理等，增强女子自立能力
3. 传播礼仪规范，培养贤良淑德，以正社会风气
这些宗旨写得很“正统”，符合这个时代的价值观。但顾知微知道，真正的目的不止这些。
她继续写：
二、课程设置：
甲等课程（基础必修）：
1. 识字启蒙（《女诫》《列女传》等）
2. 女红刺绣（分为初级、中级、高级）
3. 家政管理（厨房事务、仆役管理、账目核算）
乙等课程（选修进阶）：
1. 医药常识（常见病症识别、简单药方）
2. 书画鉴赏（提升审美，陶冶性情）
3. 琴艺入门（音乐修养）
丙等课程（特设研讨）：
1. 家族关系协调（婆媳、妯娌、主仆相处之道）
2. 子女教育启蒙（幼童心理、启蒙方法）
3. 危机应对策略（家庭变故、突发状况处理）
这些课程看似平常，但顾知微在设计时埋下了伏笔——丙等课程，其实就是她“咨询服务”的公开化、系统化。
三、招生对象：
1. 官宦人家适龄女子（十二岁至十八岁）
2. 商户、士绅人家女子（需通过基础测试）
3. 特殊名额：品行端正的平民女子（每期不超过五人）
最后一条是顾知微坚持要加的。她不想让书院成为贵族女子的专属俱乐部，总要给普通人一点机会。
四、师资安排：
1. 聘退休女官教授礼仪、规矩
2. 请宫中绣娘、御厨传授技艺
3. 邀文人雅士（女性优先）讲授书画琴艺
4. 特邀“有经验者”讲授丙等课程
这个“有经验者”，就是她为自己留的位置。
五、办学地点及经费：
1. 地点：建议选用城西闲置的皇家别院，稍加改建即可
2. 经费：初期由内务府拨付，后期可通过学员学费、社会捐赠、皇家补贴维持
写完这些，顾知微放下笔，揉了揉手腕。
“公主看看，这样可好？”
公主接过章程，仔细看了一遍，越看眼睛越亮。
“太好了！”她说，“尤其是丙等课程，我从来没想过还能教这些！”
“这些都是实际生活中会遇到的问题。”顾知微说，“女子在后宅，看似清闲，实则要处理各种复杂关系。如果没人教，只能自己摸索，很容易走弯路。”
公主点头：“说得对。我母妃当年就是……唉，不提了。”
她收起章程：“我这就让人誊写，明天呈给皇兄。”
“公主不急。”顾知微说，“还有一件事要做。”
“什么事？”
“造势。”顾知微说，“在章程呈上去之前，要让宫里宫外都听说这件事，让大家都觉得这是好事，是公主的功德。这样，陛下同意的可能性就更大。”
公主明白了：“你是说……让人传话？”
“对。”顾知微点头，“让沈容华通过她的生意网络，让王美人通过后宫姐妹，让德妃娘娘通过诰命夫人们……把消息散出去。就说公主体恤女子不易，想办书院教女子本事，这是积德行善的大好事。”
“好主意！”公主拍手，“我这就去安排！”
接下来的几天，京城里开始流传安平公主要办女子书院的消息。
茶楼酒肆里，人们议论纷纷：
“听说公主要教女子识字绣花，还要教管家的本事？”
“这是好事啊！我家那丫头整天就知道玩，要是能去书院学点东西，将来嫁人也体面。”
“不止呢，听说还教怎么处理婆媳关系，怎么教孩子……这些可都是实打实的本事！”
诰命夫人们进宫请安时，也常提起这件事：
“公主仁心，想着我们这些妇道人家。”
“是啊，后宅里的事，看着简单，做起来难。要是有个地方能学学，该多好。”
连太后都听说了，特意把公主叫去问。
“明玥啊，听说你要办书院？”
“是，皇祖母。”公主乖巧地说，“孙儿想着，女子一生困于后宅，能学的东西太少。若能办个书院，教她们些实用的本事，将来相夫教子、管理家业，都能做得更好。这也是为咱们大齐培养贤妻良母。”
这话说得漂亮，太后听了很满意。
“好孩子，有心了。”太后说，“等你皇兄同意了，哀家也出份力。”
公主高高兴兴地回来了。
五月初五，端午。
宫里照例要设宴，但今年因为公主腿伤刚好，宴席从简。皇帝在太液池畔摆了小宴，只请了后宫几位高位妃嫔和皇子公主。
顾知微作为伺候公主的人，也随行在侧。
这是她第一次正式参加宫宴，虽然只是坐在最末席，但已经比冷宫时好太多了。
宴席上，皇帝果然问起了书院的事。
“明玥，你那章程朕看了。”萧衍端着酒杯，看似随意地说，“想得挺周全。”
公主立刻起身：“谢皇兄夸奖。臣妹也是想着为皇兄分忧，女子若都能知书达理，家庭和睦，社会自然安定。”
这话是顾知微教的——把女子教育和国家安定联系起来，提升格局。
萧衍点点头：“想法不错。但办学不是小事，需要场地、师资、经费，还要有人管理。你想好谁来管了吗？”
公主看了顾知微一眼，然后说：“臣妹想亲自管理，但需要人协助。顾才人细心，懂管理，臣妹想请她帮忙。”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顾知微。
顾知微立刻起身行礼：“妾身才疏学浅，恐难当大任。”
萧衍看着她，眼神深邃：“顾才人不必过谦。你在明珠阁这些日子，把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朕都看在眼里。”
这话说得很温和，但顾知微听出了试探。
皇帝在观察她，评估她。
“谢陛下信任。”她低头说，“妾身一定尽心协助公主。”
“好。”萧衍说，“那朕就准了。城西的漱玉轩闲置多年，就拨给你们做书院。内务府拨五千两银子作为启动经费，后续你们自己想办法。”
公主大喜：“谢皇兄！”
宴席上一片道贺声。
德妃笑着说：“公主做了件大好事，臣妾替天下女子谢谢公主。”
贤妃（现在是杨嫔）也勉强笑着祝贺，但眼神阴沉。
顾知微知道，书院的事，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
宴席结束后，顾知微扶着公主往回走。
月光下，太液池波光粼粼，荷叶已经长出来了。
“顾才人，我们成功了！”公主小声说，声音里满是兴奋。
“只是开始。”顾知微提醒，“接下来才是难关——要找先生，要招学生，要制定教学计划，要管理日常事务……每一件都不容易。”
“不怕，有你在。”公主说，“我相信你。”
顾知微心里一暖。
被人信任的感觉，很好。
但她知道，这份信任也意味着责任。
如果书院办不好，不仅公主丢脸，她也会失去立足之地。
必须成功。
回到明珠阁，顾知微开始写详细的实施计划。
首先要改建漱玉轩。那里是皇家别院，建筑没问题，但需要改造出教室、宿舍、厨房、绣房等功能区。
其次要招聘先生。女红、烹饪好找，但识字的、懂管理的、能讲丙等课程的……都需要物色。
第三要招生。第一批学生不能太多，三十人左右为宜。官宦人家、商户人家、平民女子都要有，比例要把握好。
第四要制定教学大纲。每门课教什么，怎么教，考核标准是什么……
她写到半夜，写满了十几张纸。
小宫女端来宵夜时，吓了一跳：“才人，您还不睡啊？”
“马上。”顾知微揉了揉眼睛，“你先去睡吧。”
小宫女退下了。
顾知微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月亮。
五月初的月亮还不圆，弯弯的一钩，挂在深蓝色的夜空里。
她想起前世，也是在这样的夜晚，她在实验室里写论文，写案例分析，写干预方案。
那时她研究的是如何帮助人们建立健康的关系。
现在，她在这个陌生的时代，要做同样的事——只是换了一种形式。
从一对一咨询，到系统化教育。
从解决个人问题，到影响一群人。
这算是进步吗？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这是她在这个世界，能找到的最有意义的事。
五月初八，顾知微和公主第一次去漱玉轩考察。
漱玉轩在城西，离皇宫不远，坐马车两刻钟就到了。那是一座三进的院子，青砖黛瓦，飞檐斗拱，典型的江南园林风格。园子里有假山、池塘、亭台，虽然荒废多年，但骨架还在。
“好地方！”公主拄着拐杖，在园子里慢慢走着，“比我想象的还好！”
顾知微也很满意。
这里环境清幽，空间足够，稍加改造就是理想的书院。
她拿出纸笔，开始画改造图：
第一进：大门、门房、接待厅、办公区
第二进：教室六间（分大中小）、藏书阁、先生休息室**
**第三进：学生宿舍（每间住四人）、食堂、厨房、绣房、琴房**
**后花园：草药园、小菜地、散步小径**
“还要有个小医馆。”顾知微补充，“学生难免头疼脑热，要有懂医的人常驻。”
“这些都要钱。”公主皱眉，“皇兄只给了五千两，够吗？”
“不够。”顾知微实话实说，“但我们可以想办法。”
“什么办法？”
“募捐。”顾知微说，“让沈容华联络商户，让德妃联络诰命夫人，让公主您……联络皇室宗亲。书院是功德，捐钱是积德，总有人愿意出钱。”
公主眼睛亮了：“好主意！”
“还有，”顾知微说，“书院可以开一些收费课程——比如高级绣艺班、精品烹饪班，收费高一些，补贴书院开支。”
“这样……合适吗？”
“合适。”顾知微肯定地说，“书院要长期办下去，不能只靠拨款。要有自己的收入来源，才能独立自主。”
公主想了想，点头：“听你的。”
两人在漱玉轩待了一整天，量尺寸，做规划，直到黄昏才回宫。
接下来的日子，顾知微忙得脚不沾地。
她要监督漱玉轩的改造，要面试应聘的先生，要制定招生简章，要联络募捐……
幸好有沈容华帮忙。
沈容华的生意网络这时候发挥了作用——她认识最好的木匠、瓦匠、油漆匠，以优惠价格承包了改造工程；她联络了京城几家大商户，募到了三千两银子；她还推荐了几个合适的人选——退休的女官、手艺好的绣娘、懂药理的嬷嬷……
王清珞也没闲着。她在后宫联络妃嫔，动员她们捐钱捐物。德妃带头捐了一百两，其他妃嫔也跟着捐，又凑了一千多两。
安平公主则去了宗亲府上——几位王爷、长公主、郡王，都给了面子，捐了不少。
到五月底，书院的经费已经凑够了一万两，改造工程也完成了大半。
顾知微每天早出晚归，人都瘦了一圈。
公主看着心疼：“顾才人，你歇歇吧，别累坏了。”
“没事。”顾知微说，“等书院开学了，就能轻松些。”
她其实不觉得累。
相反，她很充实。
看着荒废的院子一天天变成像样的书院，看着计划一点点变成现实，那种成就感，是任何事都比不了的。
六月初一，漱玉轩改造完工。
顾知微和公主去验收。
青石板路铺得平整，教室窗明几净，宿舍干净整洁，绣房里摆着崭新的绣架，琴房里放着几架古琴……
“真好啊。”公主站在院子里，感慨地说，“三个月前，我还躺在床上，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现在……我有了自己的书院。”
“公主以后还会有更多。”顾知微说。
“你呢？”公主看着她，“顾才人，你想要什么？”
顾知微愣了一下。
她想要什么？
最初，她只想活下去。
后来，她想帮助别人活下去。
现在……
“我想让更多的女子，有选择的机会。”她说，“不是只能嫁人，不是只能依附，不是只能把一生寄托在别人身上。”
公主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会帮你。”
两人相视一笑。
六月初五，书院开始招生。
招生简章贴出去三天，报名的人就超过了二百。
顾知微亲自面试。
她设计了一套简单的测试：识字测试，女红测试，还有……性格测试。
性格测试是她自创的——几个简单的问题，比如“如果你和姐妹同时喜欢上一件衣服，你会怎么办？”“如果你的丫鬟打碎了贵重的东西，你会怎么处理？”
通过这些问题的回答，她能大致判断一个人的性格：是宽容还是计较，是理性还是情绪化，是独立还是依赖。
最后，她选了三十个学生：
十五个官宦女子，十个商户女子，五个平民女子。
年龄从十二岁到十八岁不等。
身份、背景、性格都不同，这样才能互相学习，互相影响。
六月十五，书院先生全部到位。
女红先生是宫中退休的绣娘王嬷嬷，六十五岁，手艺精湛。
烹饪先生是御膳房退休的刘嬷嬷，擅长各种点心。
识字先生是一位老秀才的遗孀周夫人，五十岁，读过不少书。
医药先生是济世堂的女医师赵娘子，四十岁，医术不错。
而丙等课程的先生……是顾知微自己。
她用了一个化名——顾先生，戴上面纱，不露真容。
这是为了保护自己。
她现在还是“顾才人”，是皇帝的妃嫔（虽然失宠），不能公开在外授课。
只能隐藏身份。
一切准备就绪。
六月十八，安平女子书院正式开学。
开学典礼很简单，但很隆重。
公主亲自到场，德妃代表后宫出席，还有几位诰命夫人观礼。
三十个学生穿着统一的淡青色衣裙，整齐地站在院子里，向公主行礼。
公主发表了简短讲话：
“从今天起，你们就是安平女子书院的第一批学生。在这里，你们要学的不仅是女红烹饪，更是为人处世的道理，是管理家业的本事，是让自己活得更好的智慧。希望三年后，你们走出去时，不仅是个好女儿、好妻子、好母亲，更是更好的自己。”
掌声雷动。
顾知微站在人群后，看着这一幕，眼睛有些湿。
这是她在这个世界，种下的第一颗种子。
她不知道这颗种子能长成什么样。
但她相信，只要用心浇灌，总会发芽，总会开花。
典礼结束后，学生开始上课。
第一堂课是识字课，周夫人讲《女诫》。
第二堂课是女红课，王嬷嬷教最简单的针法。
第三堂课……是丙等课程，顾先生主讲“家族关系基础”。
顾知微戴上面纱，走进教室。
三十双眼睛好奇地看着她。
“我是顾先生。”她开口，声音平静，“从今天起，由我教你们如何处理家族关系，如何应对生活中的难题。”
她在黑板上写下第一个问题：
“当你和婆婆意见不合时，该怎么办？”
教室里安静下来。
这是一个所有女子都可能遇到的问题。
但从来没有人教过她们，该怎么处理。
顾知微开始讲解：
“第一步，理解——婆婆为什么这么想？她的成长背景、生活经历、价值观是什么？”
“第二步，沟通——如何表达自己的意见，同时不伤害对方？”
“第三步，妥协——哪些原则必须坚持，哪些可以退让？”
“第四步，建立边界——什么是你的责任，什么是对方的事？”
她讲得很慢，很细，举了很多例子。
学生们听得入神，有的还认真做笔记。
下课铃响时，学生们还意犹未尽。
“顾先生，下次讲什么？”一个学生问。
“下次讲‘如何管理仆役’。”顾知微说。
学生们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顾知微站在教室里，看着空荡荡的座位，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她终于开始了。
虽然只是小小的开始。
但至少，开始了。
傍晚，顾知微回到明珠阁。
公主在等她。
“怎么样？”公主急切地问。
“很好。”顾知微摘下头纱，“学生们很认真，先生们也很负责。”
“那就好。”公主松了口气，“顾才人，辛苦你了。”
“不辛苦。”顾知微说，“这是我想做的事。”
两人坐在窗前，看着夕阳西下。
“顾才人，你说……我们真的能改变什么吗？”公主忽然问。
“能。”顾知微肯定地说，“哪怕只是改变三十个人的命运，那也是改变。而这三十个人，将来会影响她们的家人、孩子、身边的人……改变会像涟漪一样，一圈圈扩散出去。”
公主若有所思。
夕阳的余晖照在两人脸上，一片暖黄。
远处，书院的方向传来隐约的读书声。
稚嫩，但充满希望。
顾知微闭上眼睛，听着这声音。
她知道，路还很长。
但至少，她迈出了第一步。
坚实的一步。
